第一四二六章 稳坐钓鱼台

卯时刚过,宝庆府城南门,一路兵马大张旗鼓出击。

这路人马打着湖广都指挥使苏敬杨的旗号,一行三千六百多人,以苏敬杨带来的两千兵为基础,另加一千多宝庆卫本地官兵,一同出兵南下,摆出一副追击的姿态,向西南方的紫阳关杀奔而去。

这路人马阵型齐整,旌旗招展。

三军将士斗志昂扬,都知道这是跟随两省总督沈溪南下后的第一场战事,谁都想取得个开门红。

湖广兵此时都想在自己的地头耀武扬威,而不是被邻省的江赣兵抢走风头。

这路兵马浩浩荡荡出击后,宝庆府城门并未就此关闭,大量斥候,不停穿梭于南下兵马和宝庆府之间,负责联络通讯。

在这种情况下,虽然战火来临,但宝庆府的百姓依然可以从城南的城门自由进出,贼军派出的探子也可方便地传递消息。

负责城门和城墙守卫的本地卫所官兵无比懒散,没有丝毫战意,很多士兵追打嬉闹,又活着坐在城垛上,谈天说地,丝毫也没有面临战火的紧迫感。

沈溪这时候也坐在城头看热闹。

他穿着一袭宽白护领、两侧开衩的蓝色直裰,头戴万字巾,没人知道这个寻常书生打扮的少年,就是赫赫有名的三元及第、南征北战建功无数的两省总督沈溪。

这会儿沈溪身边只带了几名随从,负责他的安全,同时传达军令。

宝庆知府以及邵阳县令,都不知沈溪上了城头,而非在营区大帐坐镇,沈溪安排这场战事时,根本就没跟地方官府打招呼,湖广、江赣两省他的官最大,一旦进入城中,防务便自行被他接管,如何用兵根本就不需要跟官府做交待。

转眼两个时辰过去,正午时分,烈日笼罩大地,热浪蒸腾,官道上行人绝迹。

沈溪见该透露的消息差不多已传到贼军首脑的耳朵里,当即下令关闭城门,然后躲到城门楼上,一边喝着凉茶,一边耐心等候叛军到来。

很快午时三刻到,城外依然没有半点儿动静,反倒是由于天气酷热难耐,驻防城池的官兵全都躲进藏兵洞、城门洞以及树荫下避暑,城头上一片寂静,看不到一个人主动出来巡防。

城门楼二楼,临窗的桌子前,沈溪对面坐着一个三十多岁的军官,这位是负责给沈溪打下手,帮助带兵的宝庆卫下某千户所的千户。

此人知道沈溪身份,坐在沈溪面前,战战兢兢,生害怕得罪眼前的大官,令自己的将职不保。

沈溪指了指城头,问道:“平时,邵阳城墙,也是如此驻守?”

那名千户名叫何鸿,闻言手有些颤抖,结结巴巴回道:“回大人,平时……将士们不敢怠慢,今日……或许是天气太热所致……”

沈溪站起身来,走到窗前,看着楼下空无一人的城墙,生气地说道:“平时不敢怠慢,今日本官来了,却故意自由散漫,不遵军令,不履行职责,这是故意拿乔给本官看,借机向本官施压,是吗?”

何鸿差点儿就要跪下给沈溪说话。

在他眼中,沈溪的官职高不可攀,对他来说拥有生杀予夺的大权。一个文官总督要斩一个千户,就跟杀一只鸡一样简单。

如今沈溪是以正二品右都御史领兵,杀鸡儆猴立威这种事,不少武将都在做,更何况是不拿武将当人看的文官?

况且何鸿麾下做得确实不好,简直把城门防备当成儿戏。

但此刻城门楼左近有不少卫所官兵,尤其顶层还有士卒驻防,何鸿担心他如此做会暴露沈溪身份,越发引得上官不喜,只能低下头,摆出一副虚心受教的样子。

沈溪见何鸿不说话,轻轻一叹:“本官还以为要做出怎样的掩饰,方可显示守军无能,吸引叛军攻城。但现在看来,不用刻意伪装都是这个样子,那故意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又是何等模样?”

“不过也好,幸好本官提前察觉到宝庆府防守方面的疏漏,及时进行弥补,为时不晚。想想就让人惊出一身冷汗,如果本官晚来几天,指不定宝庆府已失守,那时本官可没能力带兵把邵阳夺回来!”

何鸿听沈溪似乎批评的态度并不强烈,赶紧出言奉承:“有大人在,一定可以轻松夺回城池!”

沈溪对于这样没技术含量的巴结哭笑不得,摇头道:“想回头重新夺取回来,还不如好好带兵,从开始就别失守。”

“我一直纳闷,我大明在湖广西部和南部布置的兵马,应该可以轻松应付地方叛乱,为何会一溃千里?看看现在,什么都明白了,地方兵马一团散沙,只是小小的叛乱就已经首尾难顾,地方上守军玩忽职守,各人只管门前雪,城池间无法形成有效呼应……哎呀,没来由地跟你说这些作甚?你且先去安排士兵,出来巡查一番,总归要做点儿样子看看。但若你敢泄露本官的身份,本官绝不轻饶!”

何鸿一直觉得在沈溪面前太过拘谨,巴不得早些离开沈溪身边去安排一下手底下人的差事,闻言如蒙大赦,起身行礼后离开。

等人走了,沈溪仍旧坐在城门楼二楼喝茶。因为这里不远处便是资水,前后窗户洞开,从南面吹来的河风形成对流,和风习习,沈溪感觉凉爽舒适,便觉得这城墙上也不错,悠闲自在。

但自在多了,就会犯困,尤其是在外面烈日当空的情况下。

“大人!”

就在沈溪准备在临近后面窗户的躺椅上睡个午觉时,云柳和熙儿从城墙下上到城门楼,她二人穿着飞鱼服、佩绣春刀,一袭宫廷侍卫打扮,显得英气勃勃。沈溪侧目打量一眼,二女恭敬行礼后,很快便把刺探到的情报,如实相告。

云柳道:“……城外风平浪静,但在城西五里的丘陵地带,发现有斥候活动的踪迹,料想是贼军派出的哨探,是否需派兵攻打?”

沈溪嘴角一撇,似笑非笑地问道:“你让本官带兵出征?这荒山野岭,出去后到处是湖泽密林,本官可不敢贸然出击,那时别说是否能击败这路兵马,本官自己能否全身而退都存在问题……等着吧,最多把西门打开,恭候叛军到来!”

云柳有些担忧,道:“大人,兵马都布置在城南,打开西门……是否太过冒险了一些?”

沈溪摇摇头道:“打开了又不是说不让关,等叛军过邵水的时候,直接关闭城门即可。叛军攻城器械携带不足,凭什么来打城门?还不是要绕道以寻找机会……最好那时再演一场戏,让叛军以为城南这边官军闹内乱,以为有机可趁,下一步就不请自进了!”

稳坐钓鱼台!

沈溪一直都是这么不急不躁的性格,跟他在西北战场上快准狠的风格大相径庭,相比较而言,沈溪如今的态度更加成熟稳重,这也是他在经历几次残酷战事后养成的一股泰山崩于眼前而不变色的气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