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春风花草(完)
皇帝刚刚转过正殿,就听到了后头的笑声,绕过游廊,就看着几个宫女站在台阶下,拉着手叽叽喳喳得悄声说话,大家都朝着庭中打量什么,连身后来了皇帝都无人知晓,皇帝偏着头,从绿漆的四方柱子探头看,庭中摆了几个瓷瓶,几个人站在一丈多远的地方,对着瓷瓶做投掷状,荣寿公主手里拿了一个红色的竹签,朝着摆成不规则的瓷瓶瞄了一会儿,素手一扬,手里的竹签投了出去。
清脆的声音想起,那个竹签在瓶子上打了一下,掉在了外头,等到小宫女数筹,荣寿公主摇摇头,“这才投了几个啊,眼见着就是比妹妹好一点,”荣安公主站在边上温柔得笑着,“我哪里比的过姐姐,素日里都是看看书,要不就是找姐姐们说说话,这玩意,我自然是不会的。”
荣寿公主摇摇头,点了点荣安公主的鼻子,“你啊你,这日子也过得太闷了些,且不说咱们要和皇帝一样去骑马射箭,可这皇额娘最喜欢的遛弯,你怎么不跟着学学?这样日子可不能这样,这开春的日子,若是身子不强健,身子里头的小毛病可都是要冒出来了,我这日常陪着皇额娘遛弯,出一点点细汗,这身子就好了许多呢,你本来就是个林黛玉一般多灾多难的身子,还不勤加保养,这可如何是好?”
荣安公主吐了吐丁香小舌,连忙点头称是,荣寿公主这才放开她,对着边上的一个旗装女子笑道:“我们都不中用,就瞧着县君的了。”
那个原本背对着皇帝的身子缓缓转过头来,只见冯婉贞穿了一件玫瑰色的旗袍,头顶带着碧玺和银簪子,容长脸蛋,虽然不是绝色,可这勃勃英气确是两宫公主不能比的,只是容颜有些憔悴。神色郁郁,听到荣寿公主的话,也不过是勉强一笑,从小宫女手里接过竹签。随意一丢,道道红光闪过,瓶子叮咚作响,几个竹筹尽数投进了瓷瓶,宫女们轻声低呼。两位公主也连连拍手,荣安公主不敢置信得瞪大了眼睛,“县君实在是太厉害了。”
荣寿公主刚想说什么,身后就想起了掌声,三人回头一看,只见同治皇帝排开众人,含笑朝着三人走来,三人连忙行礼,皇帝看着冯婉贞微笑道:“县君出手,实在是了得。”
“皇上。要不要和县君比上一局?”荣寿捏着帕子捂嘴轻笑。
皇帝显然是想起了什么难以描述的窘境,不满得瞪了荣寿公主一眼,“大姐这明显是在取消朕,上次圆明园里头射箭,朕这个教训还不知道呢?今个还要丢一次脸?”
荣寿公主忍不住笑了出来,冯婉贞不以为动,只是微微福礼表示自己不敢当,荣安公主对着皇帝说道,“皇上这是哪里来?可用了点心不成?”
“皇额娘在正殿里头正用点心,朕还没用。听着太妃太嫔们絮叨的很,”皇帝有些不满,瞧了娴静照水芙蓉一般的冯婉贞,也不知是在殿内被慈安太后说起大婚的事情。这脸上还是红白一片,“朕不耐烦听。”
荣安公主温柔笑道:“皇上这性子还不改改呢?什么时候就要吃亏了,我这里还有一个果盒子,就等着皇上您来吃了。”
“还是二姐对朕最好,”同治皇帝对着荣安公主笑道,两人年纪相近。又自幼一起长大,宫中统共只有这么两个咸丰皇帝的子嗣,如何不友好,加之荣安公主是特别的温柔和顺,不比荣寿公主大姐般的威严,“县君,”同治皇帝若无其事得转过头对着木然不语的冯婉贞说道,“一起去用些吧。”
冯婉贞福了一福,“臣妾的父亲还在家中等着臣妾,这拜别了太后娘娘,臣妾就要即刻出宫,不敢耽搁,公主的茶点臣妾怕是享不到了。”
同治皇帝脸上笑容微微一凝,“这也罢了。”场面有些尴尬,荣安公主不知为何大家都不说话,荣寿公主心里透亮,便开口对着冯婉贞说道:“今日不得空,那便下次吧,你在京中,皇额娘最喜你进宫闲谈。且说,你父亲如今可是南城治安巡查司的主官,外头都称他是‘三门提督’了,地面上的事儿忙的不可开交,怎么今个有空在家里呢?”
荣寿公主出入宫禁方便的很,所以外头的事儿她知晓的甚多,近来兵马司下各设置东南西北四城治安巡查司,分了九城提督之权,所以冯三保有了这样的外号。
“臣妾的父亲素来是忙于公务的,只是今日是先母的忌日,所以特意告了假,在家里等着臣妾,要一起给先母上香。”
“怎么,县君,你父亲没有再娶吗?”荣安公主瞪大了眼睛,有些疑惑。
“臣妾也劝过父亲,毕竟臣妾家里头还没有继承香烟的男丁,只是父亲念及当年母亲就是为了生育而难产去世,又对着先母思念不已,心中已然放不下其他人,不愿再娶。”
冯婉贞拜别离开,两宫公主还是啧啧称奇,只有皇帝变了脸色,冷哼一声,也不去用荣安公主的茶点,就此拂袖而去,一班伺候的太监宫女连忙跟上。储秀宫的后殿前,只留下一个不知所以的荣安公主,和心里微微暗叹的荣寿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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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正殿的外命妇和各宫嫔妃散开,慈安太后这才连忙站了起来,一个蹲礼蹲在了地上,“臣妾失言了,还请娘娘责罚!”
太后摆摆手,示意莳花把慈安扶起来,“妹妹这是说的什么话,你并没有做错什么,那里来的责罚。”
慈安太后小心翼翼抬起头看了慈禧太后一眼,“臣妾愚钝,不应该提皇帝大婚的事情,让太后烦恼了。”
太后面不改色,只是握着玉如意的手紧了紧,淡然笑道,“这话原本也没错,只是不合时宜,皇帝在前朝的时候,就没有认真上过学,等到同治元年。才开始学习,这么些日子,怎么能担起重任?过些年,等皇帝长大了。这事儿才可以办。”
慈禧的话说的轻描淡写,只是那句“不合时宜”却是重重得落在了慈安太后的心上,慈安太后身子微微一震,说了一声是,就不敢再多说什么了。
“不过这事儿既然已经提出来了。你也留意着,看看哪家的女孩子合适,悄悄留意着,过几年等年纪差不多了,可以给皇帝留着,”慈禧太后喟然长叹,“先帝膝下就皇帝一个人,是应该给皇家开枝散叶了。”
“是。”
“对了,还有件事要先和妹妹说,”慈禧继续说道。“你阿玛在天津巡抚的任上呆了四年,政绩卓越,军机处议了议,和我说,我也觉的,你阿玛是该换个位置了。”
慈安太后抬起头来,脸色有些不好,“阿玛他在天津干的甚好,不过才是一任,怎么……”
“有些小问题。不关紧要,”慈禧太后安抚着慈安,“必然是高升的,无须担心。”
虽然慈禧说的轻描淡写。似乎举重若轻,可慈安也不是双耳不闻宫外事的女人,这些日子朝中对着穆扬阿的弹劾愈演愈烈,似有酿成风暴之势,她不是不清楚的,而穆扬阿给自己的私信里头也说。天津掣肘愈多,就连朝中对着自己的政绩也是褒贬不一,这问题怕是不小。
“还请太后保全臣妾阿玛。”慈安太后又站了起来,作势欲跪。
“这是什么话,你放心吧,穆扬阿是干臣,御史说有贪墨,就算有,也必然是不多的,”慈禧太后虽然安慰着,可心里也是哀叹不已。
天津巡抚这个位置自己是保不住了。
虽然自己在天津上海两省新设官位之中,已经分了一干官位出去,让恭亲王为首的军机等人分润,可毕竟不是主官,再者,当年新设两省,可巡抚之下的布政使、按察使、学道可是到了同治三年才陆续上任的,李鸿章穆扬阿两人都是人精之中的人精,就这么几年时间,早就把自己的地盘经营得水泄不通了,还轮的到别人插手?
如此以来,反而引了众怒,洋务派的首脑们垂涎三尺,又拉上了清流们,弹劾李鸿章在对外事务上,“变华为夷,用洋人礼节,私自交接洋人,其心可诛。”在军务上,“私立山头,和十二镇官兵私下往来,语迹隐晦,”在财务上,“擅自降低关税,损国利益。”如此反正把李鸿章批得一无是处。
对于穆扬阿来说,又多了两条,一条是:“身为外戚,骤得高位,不思报国,勤于王事,反而趾高气昂,动辄以太后生父自居。”第二条就是:“历任宁波府知府以来,贪污达数千万之多。”
这时代谁不贪?这不过只是个借口,就要让太后起码要让出一个巡抚的位置出来,不要想着鱼与熊掌兼得。
李鸿章不能轻动,那也只好把天津巡抚让出来了,这会子定下了主意,对慈安太后才说了这些话,“这些年他在天津辛苦,你们父女也难得见到几次面,就让他卸了天津的差事,入京来,六部里头挑个位置给他,在京中好好过些舒坦日子,再放外任去。”
“是,”慈安太后知道此事已然成了定局,也只好无奈接受了现实,“全听娘娘的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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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命妇们陆陆续续出了正殿,只有帆儿身子重,落在了后头,抱云扶着帆儿两人有说有笑,刚刚下了台阶,后殿就转出来了冯婉贞,冯婉贞看见大着肚子的帆儿,微微一怔,眼中露出复杂神色,随即行礼,“福晋。”
帆儿含笑看着憔悴的冯婉贞,点点头,“县君最近可好?”
“一切尚好,谢福晋关心。”冯婉贞默然回道。
“我瞧你这精神头不太好,可是春困的缘故吗?”帆儿体态雍容,含笑开口,“过些日子,我家老爷就要回京了,到时候,听说陕甘那边出上好的党参,老爷回京,必然会带一点,到时候我打发人给你送过去。”
冯婉贞似乎突然来了精神,只是见到神采奕奕大肚子的帆儿,却又焉了下去,懒洋洋得打不起精神,横了帆儿的肚子一眼,硬生生得说道,“烦劳福晋费心了,我身子贱得很,素来不用什么补药的,还是福晋自己留着安胎吧。”说完也就一行礼,转身快步离开了。
帆儿看着冯婉贞转身离去的背影,露出了一抹莫名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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