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扰民电话
“杨虹,我公司组织活动,下周要去旁边的霞云山爬山玩!好期待哦,霞云山离我那么近,我活这么大倒一次都还没去过,一直都想去玩玩,现在终于有机会啦!”
林小安兴奋得蹦蹦跳跳,拉住杨虹的手。“嗨,我感觉旅游前一天我又要失眠一整晚啦!”
杨虹淡淡地点个头,“嗯,记得租个相机,多拍点照片回来。”
“嗯,那是必须的。这次我去了,下次就能给你做导游了,我们两个再好好玩一遍霞云山。”林小安满怀期待,像个小女生一样蹦蹦跳跳绕杨虹转起圈子,嘴里“啦啦啦啦”哼起小曲儿来。
“公司里面,他们都挺喜欢我的,不希望我走。我也不太想走了,等毕业了,我就在这里做会计。最主要就是上班没人管迟到,嘿嘿,其实早上几点去报道根本不要紧,我脸皮薄,不敢像他们那样迟到一个小时,嘿嘿…”
“哦对了,今天小张做了个什么活动,得到了个奖品,是个拼图,看起来很难的样子,她没什么兴趣,就送我了,呵呵,其实我也没什么兴趣,不过我觉得小孩应该会很喜欢吧。”她羞涩地笑笑,偷瞄了杨虹一眼,“以后我们有小孩了就给他玩…”
就这么一眼,终于,她发现了杨虹的表情不大对劲,不仅十分冷淡,还好像有心事似的。
“你怎么了,杨虹?我说话你有没有在听?”她埋怨道。
“啊。”杨虹恍惚中好像刚刚回过神来,回答得很心虚,“在听啊。”
“那我说的什么?”林小安质问。
“嗯…说了拼图啊,还有…不迟到一个小时啊…”杨虹简单重复出来,声音却仍旧底气不足,略显心虚。
林小安见他都重复了出来,一时不知从何发作,气得用力在他身上打了一下。“反正你就是没在听!你根本不知道我在说什么!不要看你好像重复出来了,就代表你真的用心在听了…”
“那你要我怎么办?”杨虹摊开双手。
看他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林小安气得又打了他一下。可是打完了却还是拿他没办法。林小安气鼓鼓地瞪着他,他却没有再像往常那样搂过她好言安慰。她忍不住想骂,却又不知该骂些什么,许多话到了口边又咽下肚去。两人无声地在走过好一段街,杨虹一直闷头不语。
车来车往川流不息,在喇叭声、人声纷纷扰扰的街头,这两个人却始终没有一个人开口。终于,在过了两个红绿灯之后,还是林小安打破了这片长长的沉默:“杨虹,毕业以后你打算怎么办?”
他的表情就像忽然间被戳中了内心那样敏感。他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
“我记得你说过不想干下去了。有没有想过去哪?”
“没有,还没想好…”杨虹终于开口答道。望着远方,眼神中透露着对未来的迷茫。可是忽然间,他又推翻了自己的话:“不,我已经想好了。”
林小安给他弄糊涂了:“那到底是想好还是没想好?”
杨虹吸了口气,刚想说,却再次欲言又止,千言万语化作一声叹息。林小安见状,狐疑地打量了他一眼,停下了脚步。
“你到底怎么了?”
她仿佛已经预料到了什么不好的结果。
杨虹也终于道出最终的决定:“我不想留在上河了。”
晚霞满天,他的表情在夕阳下,犹豫中却透露着坚定。他的犹豫只是因为不想伤害,但他的坚定却是不可动摇的。林小安就像被当头击了一棒似的呆立在了那里。
泪水瞬间就奔涌出眼眶,模糊了眼前最熟悉的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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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的宿舍里,台灯下,高明明正开心地煲电话粥。现在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室友小李刚刚睡下不久,何俊毅的电话却来了,她只好把声音说得很小,几乎跟耳语差不多音量了。
“什么?港币?哇,你好厉害,有那么多港币啊?”何俊毅躺在南国新村家中的沙发上,跟高明明开玩笑。
“我说的是‘钢笔’,不是‘港币’!”她用耳语努力喊道,却仍然不敢喊出声音来。
“什么?‘刚愎’?‘刚愎自用’那个‘刚愎’?”何俊毅在电话那头故意逗她。
高明明急得要命,终于喊出了声音来:“不是啦!‘钢笔’!何俊毅,再听不清楚我杀了你!”
“哈哈哈哈…”何俊毅笑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你还真以为我听不清楚啊?你第一遍说的时候我就听清楚了,就是逗你玩玩呢!想不到你这么傻!”
“去你的!”高明明才反应过来自己被戏弄了,大声威胁道:“何俊毅,看我明天不杀了你!”
“怎么杀?用‘gangbi’砸死我吗?”何俊毅也学着她的腔调用耳语喊道。
“啊啊啊啊!”高明明急得一边尖叫一边跺脚。这时候,床铺上的小李嘴巴里“嗯嗯”了两声,翻了个身,明显是被高明明这么大的的说话声和跺脚声吵醒了。高明明吓了一跳,顿时噤声,等小李翻过身去继续睡好,又等了一会儿,才敢继续与何俊毅说话。她小声骂道:“何俊毅,你要害死我啊!又把她吵醒了!她要一个小时才能入睡的!”
“呵呵呵呵!你的跺脚声我在这边都能听到,你还怪我喽?”
“你!”高明明气得又忍不住放大了音量,她重重哼了一声,“不跟你说了,挂了!明天看我收拾你!”
于是她忿忿地挂断了电话,只听“砰”的一声,那小李的身子似乎又动弹了一下。可就在她刚刚放下话筒之后,电话竟然又“叮铃铃”响了起来,在这安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吵人。
小李明显被吓醒了,揉着眼睛抬起头来,神色相当不满。高明明吓了一跳,赶紧在第一时间拿起了话筒。铃声终于没有了,小李又软绵绵地倒在了床上。
她拿起电话便小声娇嗔道:“你烦不烦?”
谁知道,电话那头传来了一个完全不同的声音:“什么?你说什么?你…是高明明吗?”
高明明倒吸一口凉气,这才反应过来电话那头的压根就不是何俊毅,而换成了杨虹。单凭这一句耳语的声音,那几年不见的杨虹根本就没分辨出这到底是谁。她只好清了清嗓子,改用正常的声音解释道:“我是高明明,现在室友睡了,我不能大声说话。”
那小李躺下还没完全进入梦乡,就又被高明明这句话给吵醒了。她烦躁地一把扯过被子蒙住了头,像是一种无声的抗议。
“哦…”电话那头,杨虹没声音了,应该是去看了下钟,“哎呀,不好意思,都九点半多了,你说过室友会很早睡的,怪我没注意时间,我的错我的错…”
高明明尽量压低了音量:“没事没事,我说轻点,就怕你听不清楚…”
“呵呵,我们都已经这么多年没见了,我只是忽然很想听听你的声音,没别的。可惜还是不能好好听听你的声音,呵呵,下回我一定早点打来,或者是你休息日再打来…”杨虹有点失望,却仍不失礼貌地道歉:“不好意思啊。”
说着他好像就要挂电话。这可是杨洪伟的亲儿子,她报温文雅之仇最大的跳板,他都主动打电话过来了,怎么能不好好笼络一番,就这样放他挂断?于是高明明赶紧低声劝道:“没关系没关系,我马上出去拿外面电话给你打…”
“不用了,不用那么麻烦了…”杨虹一个劲摇头,拒绝道:“其实我也要睡了。你也早点休息吧,别吵着人家。今天能听到你的声音我已经很开心了。”
“呵呵,听到你的声音我也很开心。你的声音也变了哦,变得更男人了。”高明明趁机夸奖了句。
“哈哈,真的变了吗?我自己都不知道,谢谢过奖…高明明,今天你室友睡了,我就不跟你说了,下次再打给你哦…”
高明明只好答应:“好吧。那你先挂。”
“不不不,你先挂。”
“不不不,还是你先挂…”
两人互相客气地推辞来去,推辞到后头,都不禁笑出声来。杨虹笑出声来倒不要紧,高明明这一笑出声来,就又把那好不容易入睡的小李吵醒了。等高明明挂上电话,就听到了小李埋怨的嘟囔。
“这么晚了,还有好多个男人要打电话啊…”
高明明心中一惊,硬气地争辩道:“你从哪觉得有好多个男人?就阿毅一个人!话别乱说!”
她不说倒好,这一番辩解,小李便嗤之以鼻,躺在床上一哼:“听你那口气,听你那话,明显就不是在给他一个人打电话。更何况何俊毅他会不知道你是高明明?还用得着你再自我介绍一遍?你会不知道何俊毅声音?还什么‘变得更男人了哦’,呵呵,撒谎也先打个草稿,你男人多我也懒得说你什么,老吵我就很烦了…”
小李一口说出真相,高明明猛然心虚,只得拔高了争辩的音量,显得自己更为硬气:“嘴巴给我放干净点!我看是你睡觉把脑袋睡坏了,有幻听了吧!”
本是可以用几句玩笑就带过的小插曲,到了这里竟有发展成为世界大战的趋势。小李见高明明拔高了音量,也从床上呼的一下坐起来,“你大半夜跟好几个男人打情骂俏吵人,你还有理得很?谁给你的脸?”
被戳中内心的高明明一拍桌子,更加不客气地戳起了小李的短:“你现在在装修这套房子就不是跟男人打情骂俏搞来的?成天扑在一个长得跟癞蛤蟆一样的男人怀里撒娇,看了我都恶心!就你还‘为人师表’呢!”
小李恼羞成怒,从床上光着脚就跳下来,怒气冲冲地扑向高明明。高明明不甘示弱,与之对打起来。两人互相拉扯着头发,可柔弱的她根本不是小李的对手,她那瀑布般的秀发也被小李一把揪住,狠狠扯下了一大块。
她痛得尖叫,拼命想要护住头,小李一巴掌扇过来,她的脸顿时就肿了起来。她倒在地上,只能用两条腿死命去蹬,她一边咆哮一边大哭,反倒挨了小李更多的拳脚。在这种不隔音的旧民宅里,本身居住的都是些早睡的老人,此刻,她们打骂的声音就显得格外刺耳。对面那栋楼几扇本来暗着的窗户,都陆陆续续亮了起来。
小李指着地上大哭的高明明,恶狠狠威胁:“他姐姐是在外面混的,我要是把你刚才讲的话告诉她,不晓得她要怎么搞死你!”然后,小李在房间里环视一周,拿起电话,拨通了男朋友的电话。
“喂,小风,你过来一下,我今天去你那边住…”
不出五分钟,外头就响起了摩托车的声音,高明明知道,小李的男朋友开着摩托来接她了。小李拎起打包好的行李,硬气地一昂头就出了门,留下鼻孔里发出的一声“哼”。
只剩下孤零零的高明明坐在角落,青肿着眼睛,满脸泪痕。对着那盏孤灯,仿佛是被这座冷漠的城市无情抛弃的孤儿。不知过去了多久,她才爬起身来,坐到了书桌前,拿起了笔。
“杨虹,有时候我觉得好迷茫,眼前所有的路都像被浓雾笼罩,看不清终点。我看过形形色色的人,有人年纪轻轻就有好几套房子,有人年迈体衰却无处容身。路边,街头,可怜人太多,有钱人却花天酒地,无动于衷,也没有义务去帮助可怜人。我也预料不到自己的结局,甚至预料不到明天是雨是晴,茫茫大海,游得累了,找不到一处可以栖身的树枝。不是我不想停下脚步歇息,不是我不知疲倦,但不是每一个女人在这个残酷的社会,都能找到可以倚靠的港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