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节 金玉其外
“奥甲新天地”,是由上河奥甲置业有限公司开发不到两年、以11层以下的单元式小高层为主的住宅区,西起焦顿大学,东至下江市第一人民医院,北毗烟笼湖公园,南望建设路商业一条街,并紧邻东平大绿地,地段极优越,交通极便利,周边绿化成熟,生活配套齐全。进一步,繁华都市;退一步,自然风光。
这是个看起来很宽敞干净的高档小区。高明明站在一幢楼下,傻傻地抬头望。这里就是王府饭店提供给她的宿舍了,看起来还挺不错,果然是大企业,就是不一样。
跟领班坐电梯上了10楼,来到她真正的宿舍。推开门,高明明惊讶地发现,门口像卖废品似的堆放了满满一大堆破破烂烂的女式鞋子,大部分是球鞋或运动鞋。它们脏得几乎没有一双看得出本色,破烂程度也达到了可以全部直接扔的地步。这一幕让高明明心生疑惑:这里真的是个女生宿舍吗?
再往房间里走,她才逐渐发现,这高档小区人模狗样的外衣原来就像一张说谎的脸。这个所谓的员工宿舍,说白了就是个实实在在的毛坯房。所有的墙体、地面,未作丝毫处理,毛毛糙糙,角落里到处散落有灰尘。一走进屋子,灰乎乎的水泥色使人压抑感顿生,即便是朝南的一间主卧,阳光也仿佛驱不散那股子窒息的压抑感。其中西北角那个房间的门还只有个门框,连个门都没装。
这是一套四室一厅的150平方米左右的大房子,可事实上任何人却感觉不出它有150个平方,因为它的拥挤程度已经超出了一般人所见——这里已经一共住了31个王府饭店的服务员。以上下铺的形式,两件最大的房间分别住了8个,两间稍小的房间也分别住了5个和6个,再加上客厅里还搭了两个上下铺,所以加起来一共住了31个人。因为客厅里也摆了床铺,所以里边的光线就显得更差了,高明明这个人人都可以踩一脚的新来的服务员,也就只能住在光线最差的西北角那个小书房里了。
这个小书房,相比其他三个房间小了不是一点点,但人口密度却并不小。高明明的到来,马上就会把这个已有五人的空间挤得更满。虽然她住的是上铺,可也总不能每时每刻都呆在上面吧!
走进这件卧室,里边坐着个女人在织毛衣。见沐生风带着高明明来了,面无表情不冷不热。高明明硬着头皮赔笑脸打了个招呼,那女人只是“嗯”了一声,仍旧面无表情。看着这脏兮兮又阴暗潮湿的墙壁和这态度并不友好的室友,高明明心里叹了口气。有什么办法?能住这里,难道不是已经比睡火车站舒服多了?交代完基本情况,沐生风就告辞了。
她不是没住过宿舍的人,她也不是没受过排挤的人,所以她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只是她没想过,校园里的排挤方式和社会上相比,那显然是单纯可爱多了。
从火车站寄存处搬回了她寄存一天的行李,好不容易吭哧吭哧扛到宿舍,她已经是大汗淋漓。在如此高温盛夏时节,劳累了一天而且昨晚就没睡好的她差点中暑倒地。现在终于把东西搬完了,她想先好好休息一下,吹吹风扇。她打开吊扇,让风正对着自己吹,凉爽的风让她顿时舒服了许多。这时,突然有一个骂骂咧咧的声音从身边一张床上传来。
“谁在吹风啊?冻死了!快关掉!烦得很!我都给冻醒了!”
高明明吓了一跳。只见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揉着惺忪睡眼从床上坐了起来,见高明明在吹风扇,一头恼火命令道:“你谁呀?吹什么鬼凤,快给老子关掉!”
她的态度让高明明心生不快。可高明明转念一想,这肯定是上夜班的服务员,本来就很辛苦了,也许还有感冒或者生理期在身,不能吹风也是自然的。高明明赶紧道歉:“哦不好意思,我刚才没注意,我去把风扇转个头,不对你吹。”说着,连忙把风扇转到了另一边。
可还没转几秒,另一个厌烦的声音也随之传来:“又吹风,烦死了!关掉!”高明明一看,又是一个揉着惺忪睡眼的女人从床上坐了起来,她比刚才那个女人态度还凶:“老早我就给你咣啷咣啷的声音吵醒了,你搞什么啊!不知道我们都在睡觉吗?刚才给你咣啷咣啷吵醒无数次我都懒得说你了,现在你倒好,还吹起电风扇来了!”
“啊,对不起对不起…”面对这一片怨言,高明明能做的只有不停道歉道歉再道歉。那个织毛衣的女人,从头到尾一声没吭过,照旧面无表情织着她的毛衣,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可她的事不关己也只是一时而已。当高明明开始整理行李,把衣物暂时堆放在了下铺床上时,那个织毛衣的女人就开始说话了。
“哎,你东西不好放她床上的,江淑蕙最忌讳有人动她床。”织毛衣女说得一本正经,“还有,你的行李也别放她床底下。”
高明明忍不住辩解了句:“我知道,可我现在只是暂时摆放一下,整理完了马上就拿走,你放心我绝对不会坐。”
“那也不行!她最讨厌人家坐她床上,每天走的时候都会在床单上不知道哪里摆四五根头发,那些头发的形状,就她记得!我们谁也搞不清楚!要是哪天回来发现头发形状不对了,她要把每个人都指着鼻子骂一遍的!”
什么?还能想出这样的招数?还有这么阴险的人?高明明吓了一跳,赶紧把衣物都拿起来,爬到了上铺,摆到自己床上去整理。可整理整理着,她突然心生疑窦:那头发丝多轻啊,开个电扇不就全吹跑了?敢情你们平时从来不吹风?那江淑蕙得是一个多狠的角色啊?她不也就是个服务员吗?你们一宿舍除了我以外还有四个人呢,你们四个都对付不了她一个?她一个人能吓得你们三伏天不敢开风扇?这不荒谬吗?这不明摆着是个不想让我方便的借口吗?
跪在上铺床上,猫着酸痛腰身整理衣物的高明明回头瞟了一眼织毛衣的女人。只见她依旧面无表情,一针一线,仿佛刚才什么也没发生。怎么办?爬都爬上来了,现在还怎么下去呢?除非直接下去跟她吵?跟她说理?这对于懦弱的高明明,估计一辈子都做不到。“算了算了,先忍忍吧,反正马上就整理好了,反正我也不掉一块肉…”高明明自我安慰地想着。
酸痛,劳累,委屈,这就是她工作的第一天。
窗外,日落西山,残阳如血。无论是这间狭窄逼仄的小房间,还是外面广阔灿烂的天地,对于此时的高明明来说,都找不出可以插脚的缝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