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特色深圳
不知道什么时候,大客车冲进了大雨里。外面的天空混沌一团,远山近景任凭风雨肆虐,早已失去了原来的面目。大客车的四周都被雨幕所遮掩,只有车头前玻璃上的一片区域,在雨刷器的拼命摇晃下,雨滴溅起的水花里有一片昏暗的天空。
大客车已经不属于这个世界了,它暂时成了一个封闭的空间,而车上的人,大部分都昏睡着。阮柔身边的座位上坐着一对像是夫妻又像是情侣的男女,好比刚刚举行完婚礼,进入了洞房,兴奋得不忍睡去,又抱又吻,还互相喂着食物。看样子他们不是第一次出远门,也不像在工厂打工的,衣着很时尚。女的二十五六岁的样子,但和身边的男人撒起娇来,娇滴滴地莺声燕语,仿佛对男女之事还未开窍。男人三十岁开外,敦实健壮,虽然正处在温情脉脉里,装酷做作,还是露出凶狠本相的蛛丝马迹。
阮柔感觉那女的时不时地打量着她,表情和眼光似乎并无恶意。开始时,阮柔本能地不安和紧张,后来,她索性不再警惕性地关注他们,转而刻意地去想她的心事。
阮柔心里的往事纠缠在一起,恰如车前玻璃上的那一片天空,一片朦胧,对于前路她更是茫然无助。大学生在韶山小酒馆里,留给她的他所在大学的地址,写在小酒馆用来点菜的一张纸片上,让她夹藏在笔记本的塑料封皮里。纸片上有大学生的名字,仅仅刚过去不到一天,她就记不太清楚了。
大学生喝完一杯酒,情绪明显有些好转,说了不少鼓励阮柔的话。他现在在哪里?乘没乘上车?有没有个避雨的地方?她竟然有些担心他。她此时想起来,还不是太清楚为什么竟然和大学生喝了那么多白酒,竟然还异常的清醒,没一点头晕的感觉。
她记起第一次喝酒,是和哥哥、二丫在曲柳镇的小酒馆。那是他们在木材加工厂打工,第一次领到工资的那晚,她还劝二丫说,学着喝点,以后会有用的,第一次喝了酒就走上社会了。竟然真的在自己身处他乡时,用上了。她没有一丝戒备大学生的心理,也许是因为她觉得大学生和释基有些相像,而释基不也是一个人在他乡?他怕大学生会不让她买单,进了小酒馆就把一百元钱压给了老板。她当时没有算计身上还有多少钱?去深圳的路还有多远?只是觉得人家建议玩了那么几个地方,讲了那么多故事,还是有意义的。虽然本来会留下许多美好回忆的两个人,一起让人给骗了,毕竟见识了。
阮柔想到自己一个人要去一个根本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地方,心里酸酸的。想到哥哥在木材加工厂的惨死,为了报仇,最后自己也被村支书强暴,释基还被学校开除,离开了家乡,她把头埋在怀抱着的行李上,让泪水肆意地流出来。渐渐地她的意识不再清晰了,朦朦胧胧睡了过去。像是在梦里,又像是在想象中,她看到释基蹲在她跟前,轻轻抚摸着她的后背,对她说:“不要去深圳了,到我那里吧。等明年我考上京城的大学,我们一起到京城去。到时,我读书,你打工。大学毕业后,我们结婚。”
雨停了,天也黑了。大客车在一个简易的停车场,停了下来。这里已经聚集了十几辆类似的大客车,几百名类似的外出打工的人。几十口热着或汤或面大锅前围满了人,或五元或十元一碗碗地买着。大锅就在房子门口的屋檐下,屋顶上的雨水像石子般地砸在远行人们凌乱的头发上。他们端着冒着丝丝热气的碗,远远地蹲在停车场的空地上,就着准备好的或饼或馒头吃。
一排十几间房子门口都没有墙,张着大嘴似的。房子里,无规则地摆放着桌子。衣着像样的人坐在桌子前,可以吃上随时点随时做的热菜热饭。
一只手拍打了一下阮柔的肩头。阮柔回头看是在车上,坐在身边座位上的那个穿着时尚的女子,一发愣时,女子说:“我叫阿丽,小妹妹,你别买了,来,我们一起吃。点了两个菜,还有热汤,我和男朋友也吃不完。”说着拉阮柔,绕过一口大锅,进了屋。
和女子一起的那个男人屁股欠了欠,并未离开座位,算是打了招呼。女子说:“他是我男朋友,叫阿彪。”
阮柔向男人点了一下头说:“阿丽姐,阿彪哥好!我叫阮柔。”
阿丽让阮柔坐下来说:“阮柔,听名字,很好听的。头一次出远门吧,怎么没有个伴呢?”
“我有个朋友在深圳,让我去的。”阮柔说时低着头。
“我和你一样,也是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去深圳的。那时候,深圳还像农村。乱得不成样子,现在好多了,但还得好多年才能建设好。”
说着,两盘炒菜,一盆汤,二碗米饭上到桌上。阿彪像是来头很大地训斥一个中年妇女说:“没看三个人吗?快点,再上一碗米饭。这个傻婆子……”
阿彪的话后几句,阮柔听不明白,但感觉像是骂人的话。她看阿丽的模样,不像是有什么坏心眼儿,也就没再担心害怕阿彪,说:“谢谢阿丽姐了!一会儿吃了饭,我花钱。”
“不用,我们不花钱的。我们也是搭便车,和司机认识。他是专门往深圳那边送工人的,路过这就停车,车上的人就下来吃饭。他们就会给司机……”阿丽发现阿彪在看她,转过话又说,“吃饭,吃饭。都快饿死了。”
阿彪三二下就把一碗饭吃光了,半瓶倒在一个粗瓷碗里的白酒,三二口也喝光了,说了声:“你们吃好。”就离开了桌子,出去了。
阿丽跟阮柔边吃边聊,吃了饭,两人上了车。阿彪已经斜倒在窗户边的座位上,伴随着鼾声睡得一脸狰狞。
阿丽帮阮柔安放好行李,又调整了一下座位的后背,让阮柔坐在过道的板凳上,也能把身子靠在座位后背的一半。阿丽尽量向里面挤,给阮柔留下更大的空间。阿丽说:“如果路上好走,明天早上就到深圳了。睡一会儿吧,迁就迁就一夜就过去了。”
阮柔似梦似醒,似真似幻,熬到了车窗外的景物有了模糊的影子。她想深圳就要到了,车窗外的景色渐渐清晰,还有绿的树红的花,都吸引着阮柔的目光。
在几个穿制服的人手势的指引下,大客车停在公路边的一块空地上。穿制服的人让车上的人都下来,排成一队,逐一检查证件。检查一个上车一个,最后只有阮柔留在了车下。
司机取下阮柔行李说:“这里都是深圳了,深圳好大好大。前面是深圳市区了,过去得要边防证的。这个,你没有。现在查的严,当兵的也换人了,就不熟悉了,也就把你带不进去了。”
阮柔看着大客车开过检查站,一溜烟跑远了,失落得想放声大哭。但她一想,毕竟深圳就在脚下了,一个检查站,今天进不去,明天也能进去,心情放宽了下来。但她眼下只能孤零零地站在公路边,不知道下一步该往哪里去?她放眼望去,远外田地和村庄混杂成一片,像是田地在村庄里,也像是村庄在田地里,又有许多工厂和正在建设中的高楼穿插其间。使她分不清这里是城市还是农村,是工地还是田地。
阮柔正在苦思着,一辆面包车停在她身边,阿丽伸出着说:“阮柔,来,上车。”
阮柔上车后,面包车开进了两个俨如炮楼一样夹着一条通道中,阿丽伸出头,向炮楼里面的人说了句什么,站在炮楼外的几个穿制服的人摆摆手,车真正进入大客车司机说的深圳市区了。
阿丽说:“小妹,你来深圳人生地不熟,他们这里的话你都听不懂。你连身份证都还没有,先住姐的地方吧。”
阮柔更是感觉到阿丽就是亲人,激动得不知道说什么好。她也无心留意车窗外的高楼大厦,多少天来的担心疑虑统统烟消云散,大脑一片空白,唯一想起的她想大喊一声:深圳,我来了。
面包车驶下了主道,颠簸了一阵子,来到一个像是小镇的地方。街道两边,各种广告牌子和店铺的招牌花花绿绿,像是围困在密密麻麻的电线中。路上各种塑料袋包装盒随处可见,随车乱舞。空气里混杂着各种味道,暖哄哄的好似一锅熬了几天的大杂烩刚打开锅盖。
面包车在一家饭店门前,停下。阿丽给面包车司机几张纸币,把面包打发走了。车上下来的三个人被站在门前的服务员带进了屋,让上了座,展开厚厚一本带着图片的菜单,在阿丽的眼神引导下,放在了阮柔的面前。阮柔都不敢拿起来看,翻了一下,说:“阿丽姐,我真不会点菜,你们看吃什么,我就吃什么。”
阿丽说:“好吧,我点几个特色菜。深圳这里什么都讲特色的。主要是欢迎你来深圳,姐得用特色菜给你接风。”
阿彪敲打了一下阿丽的头说:“你还蛮会说的,我看你就蛮色。”
阮柔第一次看到阿彪的脸上有点笑的模样。
阿彪还是很快就填了一肚子饭菜,又掺进去半斤白酒,抹抹嘴巴走了。阿丽就不慌不忙地陪阮柔喝了着啤酒,品着菜,聊着天。她主要是给阮柔讲桌子上的特色菜品,顺便连带着把深圳的特色菜系也介绍一番。
也许阮柔还穿着厚重的衣服,也可能是喝了两瓶啤酒,还有阿丽对深圳特色菜品的如数家珍般天花乱坠地讲述,一起起了作用。阮柔走出饭店大门,在白花花的阳光下,在发酵的空气里,头昏脑涨有些站不稳。也许阿丽穿得少,走起路来轻轻飘飘的。
于是,两人一人一只手提着行李,阿丽前面走,阮柔后面紧跟着。她们在街道上走了不远,转进了一个只能容纳两个人并排走的胡同里。胡同很深,一眼望不到头,每一户的大门都凹陷进去,门前就宽敞许多,能容下站五六个人的空间。大概过去了七八家就到了阿丽住的地方。
她们刚转身到大门前,就被几个窜出来的妖艳女子围住。她们穿着暴露,嗲声嗲气呼喊着:“想死你了,想死你了呀……”一起涌上来,对阿丽又是亲又是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