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幼年事

游进说道这里，柔情油然而生，心道：“若非爹爹妈妈皆是如此正值纯良之辈，又何以有我现在的游进。”想到这儿，这位铁血硬汉眼眶已然泛红。

夜飘香问道：“游大人，你怎么了？”说到最后两字时，已气若游丝。游进知她体内真气又竭，当即伸掌抵在她背心，以内力送入她体内。

夜飘香精神渐复，叹道：“游大人，你每给我渡一次气，自己的内力便消减一次，练武功之人，真气内力是第一要紧的东西。你这般待我，让我……如何报答？”游进笑道：“我只须静坐吐纳，练上几个时辰，真气内力便又恢复如常，又说得上什么报答？我本就对你爹爹李大人神交已久，虽未见面，我心中已将他当作了朋友。你是他家人，何必和我见外？”夜飘香黯然道：“我每隔一个时辰，体气便渐渐消逝，你总不能……总不能永远……”游进道：“你放心，咱们总能找一位医道高明的大夫，给你治好伤势。”

夜飘香微笑道：“只怕那大夫嫌我穷，怕沾上瘴气穷气，不肯给我医治。游大人，你那故事还没说完呢。”

游进道：“嗯，我说溜了嘴。妈妈见孩子不认，打也打的累了，也不说了，便回进屋中。过了一会，孩子磨完了刀回进屋去，只听妈妈正在低声和爹爹说话，说他偷钱买了一柄刀子，却不肯认。他爹爹道：“这孩子跟着咱们受了些苦，从来没给过他什么玩的，他要什么，由他去吧，咱们一向挺委屈了他。’二人说到这里，看见孩子进屋，便住口不说了。爹爹和颜悦色的摸着他头，道：“乖孩子，以后走路小心些，怎么头上跌得这么厉害？’至于不见了四钱银子和他买了把新刀子的事，爹爹一句不提，甚至连半点不高兴的样子也没有。”

“孩子虽然只有七岁，却已很懂事，心想：‘妈妈告诉了爹爹我偷了银子买刀子，要是也如妈妈般狠狠的打我一顿，骂我一场，我也并不在乎。可是他偏偏仍是待我这么好。’他心中不安，向爹爹道：‘爹，我没偷钱，这把刀子也不是买来的。’爹爹道：‘你妈多事，钱不见了，有什么打紧？大惊小怪的查问，妇道人家就心眼儿小。好孩子，你头上痛不痛？’那孩子只得答道：‘还好！’他想辩白，却无从辩起，闷闷不乐，晚饭也不吃，便去睡了。”

“他在床上翻来覆去，说什么也睡不着，又听得妈妈轻轻哭泣，想是既忧心爹爹病重，又气恼日间受了那大夫的辱打。孩子悄悄起身，从窗子里爬了出去，连夜赶到镇上，到了那大夫门外。那屋子前门后门都关得紧紧地，没法进去。孩子身子小，便从狗洞里钻进屋去，见一间房的窗纸上透出灯光，大夫还没睡，正在煎药。孩子推开了房门……”

夜飘香为那孩子担忧，说道：“这小孩儿半夜里摸进人家家里，只怕要吃大亏。”

游进摇头道：“没有。那大夫听得开门的声音，头也没抬，问道：‘谁？’孩子一声不出，走近身去，拔出尖刀，一刀便戳了过去。他身子矮，这一刀戳在大夫的肚子上。那大夫只哼了几哼，便倒下了。”

夜飘香“啊”的一声，惊道：“这孩子将大夫刺死了？”

游进点了点头，道：“不错。孩子又从狗洞里爬将出来，回到家里。黑夜之中来回数十里路，也累得他惨了。第二早上，大夫的家人才发见他死了，肚破肠流，死状很惨，但大门和后门都紧紧闭着，里面好好的上了闩，外面的凶手怎么能进屋来？大家都疑心是大夫家中自己人干的。知县老爷将大夫的兄弟、妻子都捉去拷打审问，闹了几年，大夫的家也就此破了。这件事始终成为当地的一件疑案。”

夜飘香道：“那大夫家……后来怎样了？”

游进道：“那大夫姓邓，本来是当地最出名的医生，远近数县，都是知名的。他的家在镇西，本来是高大的白墙，现下都破败了。”

夜飘香问道：“那个生病的老爹呢？他的病好了没有。”游进道：“后来少林寺一位和尚送了药，治好了他的病。”夜飘香道：“少林寺中倒也有好和尚。”游进道：“自然有。少林寺中有几位高僧仁心侠骨，着实令人可敬。”

夜飘香“嗯”的一声，沉吟道：“那大夫瞧不起穷人，不拿穷人的性命当一回事，固然可恶，但也罪不至死。这个小孩子，也太野蛮了。我真不相信这种事情，七岁大的孩子，怎地胆敢动手杀人？啊，游大人，你说这是个故事，不是真的？”游进道：“是真的事情。”夜飘香叹息一声，轻声道：’这样的孩子，也太过凶狠了些。”

游进两眼望向窗外，兀自出神，自言自语道：“太过凶狠了吗？”

夜飘香到他脸色，一怔之下，蓦地里什么都明白了，说道：“游大人，游大人，对不起，我……我不是有意用言语伤你。当真不是故意……”游进呆立片刻，颓然坐下，道：“你猜到了？”夜飘香点点头。游进道：“无意中说的言语，往往便是真话。”夜飘香柔声道：“游大人，我胡说八道，你不必介怀。那大夫踢你妈妈，你自小英雄气慨，杀了他也不希奇。”

游进双手抱头，说道：“那也不单因为他踢我妈妈，还因他累得我受了冤枉。妈妈那四钱银子，定是在大夫家中拉拉扯扯之时掉地在下了。我……我生平最受不得冤枉。”

夜飘香安慰他道：“游大人，我看正是你受不得冤枉，才能身居要职，成了枢密院副使，所以我才会想到寻你帮忙，起初我还真以为你不会帮我，可在寺庙中你出现的那一刻，我就知道，游大人还是游大人。跟那些贪官污吏，如天上地下，不可同日而语。”

游进笑道：“倘若我真的装聋作哑，你还看不看得起我？”

夜飘香一怔，笑道：“不会的，你若真的装聋作哑，那定然不是江湖上盛传的游进游大人”

游进默然不语，心道：“如果我当真得过且过，不为民伸义，便连夜飘香这样的小贼都会看不起我。”心底暗暗好笑，随即胸口热血沸腾，自知为夜飘香接气多次，内力消耗不少，当下盘膝坐在床畔椅上，缓缓吐纳运气。

夜飘香道：“大人不是在嘉兴城中还有重要的事要办么？那金牌就在方才大雄宝殿第三个梁柱的房梁之上，大人不必如此守着我，我能照顾自己。”

游进略已思量，道：“现在拿回金牌，去杭州寻得支援，一个来回如何也得一天功夫，嘉兴鬼宗之会后日便会开始，到时风起云涌，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如此已经不及，明日我便将你带去嘉兴，鬼宗之会江湖之人众多，兴许有些许神医到场。到时便将你带去医治。”

夜飘香唇齿微张，想要说些什么，心中涌起一丝异样的情愫，悄悄撇了游进一眼，但见游进的侧颜刚毅，勇猛，棱角分明，虽不及江南公子的儒秀多姿，但亦是说不出的好看，面上一红，缓缓闭上了双眼。

游进用功良久，忽听得西北角上高处传来阁阁两声轻响，知有武林中人在屋顶行走，跟着东南角上也是这么两响。听到西北角上的响声时，游进尚不以为意，但如此两下凑合，多半不是巧合，说不准便是朝着自己来的。他低声向夜飘香道：“我出去一会，即刻就回来，你别怕。”夜飘香点了点头。游进也不吹灭烛火，房门本是半掩，他侧身挨了出去，绕到后院窗外，贴墙而立。

只听得客店靠东一间上房中有人说道：“是赵天官么？请下来吧。”西北角上那人笑道：“关天官也到了。”房内那人道：“好极，好极！一块儿请进。”屋顶两人先后跃下，走进了房中。

游进心道：“所谓‘赵天官’多半是指鬼宗‘罗酆六天’中的‘恬昭罪气天宫’主使赵无极，旧派鬼宗门派等级森严，从上至下有宗主，长老，护教酆都大帝，五方鬼帝，罗酆六天，十殿阎罗，等等，在鬼宗分裂之后很多人都失去了踪迹，想必若不是分别站队，加入了新老鬼宗，便是从旁观望，伺机出手。这赵无极，便是鬼宗‘恬昭罪气天宫’主使。那关天官想必是‘宗灵七非天宫’的关长柳，听说此人在鬼宗分裂之时，凭着一己之力挡住莫多反叛者，端的是武功了得。但这两人名声在外，均不是大奸大恶之辈，跟我素无纠葛，决不是冲着我来，倒是瞎疑心了。

只听关长柳道：“‘神医’葛常草突然大撒英雄帖，指名道姓说准在此次大会，要站在禹毒手这边，势头又是这般突然，说甚么‘若不相从，从此不识’。赵大哥，你可知为了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