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二 酒肉过

士无双道:“人马杂乱,不免有些小贼乘乱作案,我们要小心些。”三人并肩进城。

只见城内行人众多,熙来攘往,叫卖声,吆喝声不绝于耳,甚是繁华,比之苏州虽大同小异,但也算别有一番风光。三人并无明确的指向,随着大路信步而行,突然间闻到一股香气,乃是焦糖、酱油混合着熟肉的气味。三人行了这几个时辰的船,已大半天没吃东西,甚是饥饿,当下循着香气寻去,转了一个弯,只见老大一座酒楼当街而立,金字招牌上写着“松鹤楼”三个大字。招牌年深月久,被烟熏成一团漆黑,三个金字却闪烁发光,阵阵酒香肉气从酒楼中喷出来,厨子刀勺声和跑堂吆喝声响成一片。

三人食欲大动,上得楼来,跑堂过来招呼。士无双要了一壶酒,叫跑堂配三荤三素六色酒菜,给萧遥兰子君斟上一杯,一饮而尽。萧遥不胜饮酒,一杯下肚,顿觉腹中火辣,面容扭曲。兰子君见状笑道:“萧公子不会饮酒你就别难为他了。”

萧遥回首在她脸上扫了一圈,见她的眼光之中颇有笑弄之色,若换做平时,他定然敬谢不勄,自称酒量不及,但他现在看到的正是自己朝思暮想的人儿,又想到时日良久,她恐为人妇,心中烦闷异常,暗道:“就算是公主又能怎样?为何公主就不能决定自己的命运。哼,平阳郡王又怎么了?我偏要去他那闹上一番,最多不过是个死,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当即胸膛一挺,大声道:“不就是酒么?在下舍命陪君子,待会酒后失态,士兄莫怪。”说着也不拿杯,竟就端起酒壶来,挺到嘴边,咕噜咕噜的喝了下去。他喝这壶酒乃是负气,身旁之人虽不是徐子衿,在他却与喝给她看一般无异,乃是气自己人微言轻,能做有限。绝不肯在心上人面前认输,别说是一壶烈酒,就是鸠酒毒药,也毫不迟疑的喝了下去。

兰子君见他竟喝的如此豪爽,倒颇出意料之外,给士无双大了个眼色,说道:“你劝劝萧公子。”

士无双正待答话,忽见西首座上一条大汉回头张望,两道冷电似得目光在其脸上转了两转,招呼跑堂过去,指着自己一桌说道:“这三位的酒菜账都算在我这。”

士无双听到他吩咐,心道此人不知是敌是友,还需略微注意些才是。回头微笑,冲那大汉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又喝了三杯酒,只听得楼梯上脚步声响,走上两个人来。前面一人带着斗笠,腰间别着一柄短刀,第二人是个愁眉苦脸的老者,两人步伐匀称,气息悠长,两边太阳穴高高突起,显是身负不俗武功。两人走到那大汉一左一右两张桌前,丢下一锭银两驱走食客,自己大咧咧的吃了起来,嘴中虽嚼着饭菜,可目光却一眼不离开那大汉。

半个时辰间,楼上前前后后上来三拨人,将二层食客尽数驱出。不多时,果然又上来两人,走到士无双三人身前,放下一锭不下五两重的银子,说道:“喂,你们换个地方吃饭。”

士无双冲兰子君打个眼色,扶起爬在桌上的萧遥正要离开。谁知萧遥猛的一振,突然起身,眼中满是醉意,重重哼了一声,说道:“凭…凭什么要…要我走。我…我不走,要走…你们走!”那桌前的汉子面色一变,士无双忙道:“我这兄弟喝醉了,我这就带他走。”抓住萧遥,附在耳边道:“萧兄,我们有要事在身,不可打草惊蛇。”用劲一拉,谁知萧遥纹丝不动,说道:“仗…仗势欺人…拼什么你们人多就让我走…我…我今天…偏不走。”冲那桌大汉龇牙咧嘴,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道:“感…感谢你的酒菜,你…你别惊慌,过来同饮…一杯如何?”

那大汉毫不客气,笑道:“甚好,甚好!”拿过自己的杯筷,移到萧遥一桌坐下,请问姓名,士无双抢道:“我们是过路的游客,只因无锡只进不出这才被困此地。”那大汉笑笑,心知士无双不愿透漏,笑道:“名字只是叫头。大家不拘形迹,喝上几碗,岂非大是秒事?待得敌我分明,便没有余味了。”萧遥哈哈大笑,道:“甚么敌我分明。”说着手指在坐的其他人,一一点过道:“我最不喜欢这些个仗势欺人。不过‘不必形拘’四字,小生最是喜欢,请啊,请啊!”斟了一杯酒,一饮而尽。

那大汉微笑道:“兄台爽气!只不过你的酒杯太小。”叫道:“酒保,取两只大碗来,打十斤高粱。”那酒保和士无双听到“十斤高粱”四字,都吓了一跳。唯独萧遥拍手连连叫好,酒保赔笑道:“爷台,十斤高粱喝得完吗?”那大汉道:“我请客,你何必帮我省钱?十斤不够,打二十斤。”酒保笑道:“是!是!”过不多时,取过两只大碗,一大坛酒,放在桌上。

那大汉道:“满满的斟上三碗。”酒保依言斟了。这满满的三大碗酒一斟,士无双登感酒气刺鼻,起身道:“这位兄台,我这位兄弟已然醉了,你尚如此,有何居心?”那大汉笑道:“大丈夫生亦何欢,死亦何苦,什么居心不居心,你就不如这位兄弟爽快。你这碗酒,我帮你喝了罢。”端起士无双面前大碗,仰脖子喝干,酒杯却被放在一边桌上,道:“你不愿喝,倒省下些酒钱,留些精神,待会打起架来好带着这位小兄弟跑的远些。”

不待士无双回话,又斟上满满一碗,对萧遥笑道:“咱两先来对饮十碗,如何?”

萧遥早先一壶酒便已喝醉,现在哪里还能对饮十碗,但借着酒劲,不肯服输,胸膛一挺,笑道:“十碗不够,得二十碗。”说着端起一碗,喝了干净。

那大汉哈哈一笑,说道:“好爽快,是条汉子。”端起碗来,又是一口喝干,跟着又将两碗斟满。

兰子君眼见萧遥眼神发迷,心道不能再让萧遥喝下去,当即端过萧遥面前之碗,笑道:“大哥竟然有如此好雅兴,便由小女子陪大哥喝两杯。”

碗至唇边,正欲送口,忽的被萧遥捉住手腕,右手探出,拿回酒碗,痴痴得在其脸上看了几眼,说道:“我…我不让你喝。”

大笑道:“好酒,好酒!”长呼口气,又将一碗酒喝干。兰子君心中不忿,却被士无双伸手拉住,轻声道:“萧兄心中烦闷,拉不住的,由他去吧。”这才坐下只顾吃菜。

那大汉看看士无双,又瞧瞧兰子君,最后目光落回萧遥身上,大笑道:“大丈夫何患无妻。”说着也喝了一碗,再斟两碗。这一大碗便是半斤,萧遥本已神志不清,此刻又是一斤烈酒下肚,眼前人好似都有了重影,头脑中混混沌沌,但仍是在想:“平阳郡王怎么了?皇亲国戚怎么了?有甚么了不起?我萧遥才不会被吓到。”端起第三碗酒来,又喝了下去。

那大汉见萧遥醉态可掬,力有不待,知他这第三碗酒下肚,不出片刻便要醉倒在地。稍微挪动条凳,将萧遥三人挡在身后。以免稍许动手被敌所乘,暗用真气,动手在即。

萧遥此时只感觉腹中火辣,如火般在燃烧,喉间烦恶欲吐,五脏六腑都好似要翻转过来。他紧紧闭口,不让腹中酒水呕吐出来。突然间丹田一热,股股真气从周身大穴冲将上来,只觉此刻体内的翻搅激荡,周身经脉便如纵横交错的河道般交回起来,当下依着‘逍遥功’的内功法门,将股股涌出的真气重新引导归位,体内酒气翻涌,竟与真气相混,他运转周天,发觉充斥着酒气的真气每过丹田,便有一股热气溢出,混杂在真气之中,只一瞬间,酒气便消失的无影无踪,待一个周天转完,萧遥满身大汗淋漓,便好似刚从水里爬出来般。

二楼诸人何等见识,士无双又是眼界极其高明之辈,却也哪里见过这等情况,赶忙着酒保取来干净布子,交与萧遥。

萧遥起初尚未察觉,待接过布子擦去面目之汗,这才发现头脑已经恢复清明,暗叫:“妙之极矣。”那大汉眼见萧遥原本醉眼朦胧,但过不多时出一身汗,便即神采奕奕,不禁暗暗称奇,笑道:“兄台酒量居然也倒不弱,有些意思,又斟了两大碗。”

萧遥眼神一转,回想起方才发生之事,冲士无双兰子君递过一个抱歉的眼神,同时对自己身上发生的事也不得而解,心想再尝试一遍,随即笑道:“我这酒量因人而异。常言道:‘酒逢知己千杯少’这一大碗嘛,我瞧也不过二十来杯,一千杯须得装上四五十碗才成。兄弟恐怕喝不了五十大碗啦。”说着便将跟前这一大碗酒喝了下去,随即依法运气过丹田,谁知这次不同,周身穴道已经都有了那股丹田之气,酒气方进体内,便已消失的一干二净,于是这喝酒,于萧遥已与喝水无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