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天山生变

临近客栈,沈流年忽道:“兄弟,你代我去后院将我的马牵来,我们在客栈正门汇合。”

此时已是二更天。

隋心牵着这匹高大健壮的枣红色骏马来到云来客栈正门处,沈流年已然在此,一同的还有叶蓝川和牛二。

沈流年望着这一人一马向自己走来,面色复杂。

他并未从隋心手中接过缰绳,反倒伸手轻抚着马背沉声道:“它名叫三月,因为出生在四年前的三月。这小公马是大宛的汗血种,当年母马因产它而死,小家伙是我用羊奶喂大的,但现在生的却比它的母亲更健壮。平素我若不在,三月是绝不会让陌生人接近的。兄弟,你果真是不同凡响,三月和你也当真有缘,以后便让它跟你吧。”

隋心一愣,道:“这……”

沈流年不等他多说,道:“莫要推辞,你也知道我所走的这条路到处是刀剑所向,我早就想把三月送人了,只可惜没能早些遇见你。这次你我结拜并无什么仪式,这就算当大哥的送你的信物吧。”

隋心一拱手,道:“大哥放心便是,以后我待三月定会像待自己的弟弟一般。可是作为兄弟,我却没什么能拿的出手的送给大哥。”

沈流年笑了笑,伸手在马鞍下取出那柄镶宝石的短刀:“这柄刀我留下,今天它可是险些砍下我的手,哈哈,见着它我也就见着你了。”

他又用手拍了拍三月的头,喃喃道:“三月,你也保重,我会来看你的,但你莫要去找我,狼牙会实在不是什么风景秀丽的好去处,而我也不会在那待太久了。”

叶蓝川、牛二立在一旁,他俩自然也听得出沈流年最后这句话实则也是说给隋心听。隋心、沈流年,明明今天才相遇的这两人,却仿佛已熟识了几十年。

叶蓝川望着隋心,心想:“老隋,我或许不再是你最好的朋友了,沈流年的出现已将这个称谓拿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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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心何以赠,自有玉壶冰。

沈流年已经完全没入了夜色之中。

片刻,在他离去的方向响起几声嘹亮的口哨,长短不一。隋心明白这是他给不斩不归发出的集结暗号。

三月听了向口哨声起之处怅然凝望,发出一声悲鸣,似乎也在跟它曾经的主人做最后的告别。

终于,隋心的眼泪在眼眶中泛出,他心里一遍遍地说道:“大哥,能和你做兄弟,此生足矣。”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相聚终将离别,而离别是为了更好地相聚。

相聚与离别似乎是人生中永不停歇的音符,如同喝了一杯烈酒,离别的苦涩虽说还留在口中,但相聚时甘醇的香味却可以伴随着岁月的沉淀永远地留在人们的记忆中。

至此一别,江湖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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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阳如血。

在这条位处西域伊北镇贯穿东西的街道上,一人缓缓而行。

此时,佟刚夫妇摊位上的瓜果已是所剩无几,他俩正欲收摊回家,一抬头便望见了走来的这人。

佟刚愉悦地笑了,因为正是这个人帮助他教训了这条街上收保护费的地痞无赖,才得以让他们一家人凭借这小本生意将日子越过越红火。

他连忙迎上前,高兴地咧着嘴道:“莫先生,您来了。”

话一出口,佟刚隐约觉得似乎哪里有些不对劲儿。

他口中的这个莫先生并不像往常那般和蔼,也不跟平日里那样亲切,取而代之这人面色惨白、目光呆滞,好似完全变了个人。

佟刚又想说些什么,却听到莫先生道了句:“对不住了。”

接着便是剑光一闪……

天色渐暗。

马腾飞一家四口正忙活着准备晚饭。

突然,几下叩门声传来,马腾飞起身便去开门。门打开的一刹那他笑了,笑容里充满敬意和友善:“莫先生,您来了啊,您吃晚饭了么?不嫌弃的话一起坐下来吃吧。”

这个莫先生可是他的恩人,因为就在几年前马腾飞还是一个不务正业的小混混儿,正是莫先生推荐他在虎威镖局做了一名镖师,他才从此走上正路,娶了妻,还添了对双胞胎儿子。

可这时莫先生却只是对他冷冷地道了句“借一步说话。”

马腾飞想都未想便跟在莫先生身后出了家门,当然他也不会想到,这辈子他再也不会踏入家门了。

因为还未等他回过神儿来,他就成了死人,身首异处的死人……

灯火通明。

这里是伊北镇最好的酒家,今夜这里依旧生意火爆。

精明能干的老板亚力昆像往常一样在柜上盘算着这一整天账面上的进出。

一个身材精练的中年人走了进来,在座宾客纷纷起身道:“莫先生,您来了。”

亚力昆也连忙走上前道:“莫先生,您几位啊?楼上还有雅间,今晚上算兄弟我请客,若不是您出手相助,我这店三个月之前就倒闭了。”

他说话间目光落在了莫先生手里挽着的偌大的包袱上,包袱底儿似有红色液体沁出,一滴滴落在地板上。

亚力昆刚想开口问一下,却永远不可能再开口。

因为他只觉的颈上一凉,莫先生的剑又已出手。

再看时,亚力昆已是人首分离。店里的人瞬间惊呼着往门外逃离。

依然是这个人们口中的莫先生,他的眼中仿佛自始至终都没有旁人,除了亚力昆。他弯腰打开手中的包袱,将亚力昆那颗还登着一双圆眼的头颅放入其中。

只见这包袱中约摸已有七八个血淋淋的人头,甚是恐怖。

而这莫先生,根本就看不出他的悲喜,只是面色煞白得如同僵尸一般。他不慌不乱地重新将包袱系好,缓缓地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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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回眼下,虽说现如今还是夏日炎炎,但隋心听完这个关于“莫先生”的故事还是觉得后背发冷。

此时讲故事的这人便是遥山堂有名的“包打听”王陆江,而听故事的却不止隋心一个,还有叶蓝川、牛二以及清风、明月、近水、遥山这驭剑门四大分堂的三十余个门人。

这些几乎占了整个驭剑门三成的人趁着练剑的间隙,在这练剑场上将王陆江里里外外围了好几圈。

这时候,王陆江又卖了个关子道:“哥儿几位,实不相瞒,今天我讲的这故事并非什么故事,而是一个多月前发生在西域天山的一件真事。”

“真事?”众人哗然,有人忍不住问道:“陆江,那这位莫先生究竟是谁?”牛二也随之道:“究竟是什么人如此冷血残忍,那些人又如何得罪他了?”

隋心和叶蓝川都没有说话,不过他俩已经差不多猜到这莫先生大概是谁了。这么短时间内能砍下这么多人的头颅,而且只是如此轻描淡写的一剑便可以做到的人,这江湖上本来就不多。

但听王陆江怪笑一声道:“小的们,都听好了,这个莫先生就是当今天山剑派唯一的传人莫少安,六剑之一的莫少安。”

众人听闻大惊,清风堂的童度抢先道:“怎可能,我听说莫少安莫大侠可是这江湖上最侠义的人,江湖上有句话你们可曾听过,说他这一生帮助过的人比盛夏时节天山脚下的油菜花还要多。”

王陆江叹了口气道:“这个我自然听说过,可惜如今再也没有什么莫先生莫大侠,那里的人们现在只会用恶鬼、畜生、禽兽来称呼他。”

隋心皱了皱眉道:“那后来如何?莫大侠又是为了什么杀人?”

王陆江道:“只听旁人说后来莫少安杀了自己的夫人和唯一的女儿然后自尽而终,一代大侠到最后只留下了个千古骂名。至于他为何这么做,简直成了一个谜,有人说他中了邪,有人说他得了疯病,还有人说他练功走火入魔,所以三位堂主和……”

他这句话还未道完,便被走来的一人给打断了。

“喜欢嚼舌根的人,舌头这东西对于他们简直是多余的。”

王陆江听闻此话见了来人,瞬间就像被扼住了喉咙,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只见来人一身锦服,身材健硕,仪表堂堂,神色桀骜。

此时,叶蓝川笑着上前道:“原来是臧兄啊,好些日子不见了,别来无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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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臧兄”便是臧天,臧天便是驭剑门的第一门徒,虽说年方二十三,但在本门的地位犹在四大堂主之上。

他和叶蓝川早先便熟识,因为二人的父辈都是中原有名的富商。叶家在北,而臧家便在这江南一带。

臧家,自臧天的祖父臧坤依靠在太湖湖畔垦殖屯粮起家发迹,短短四十余年俨然已成江南第一豪富。除了臧家人,或许再没有人能数的清现如今在这烟柳繁华的江南有多少酒楼、赌坊、青楼、当铺、银楼、绸缎庄是他们家的产业。

除此之外,臧天和叶蓝川还有一点颇为相似,他也非常热衷剑术。臧天自小被家人宠爱,臧坤更是不惜重金四处聘请名师教授孙子剑术。五年前,便是他老人家亲自找到柳逍和耿小刀收臧天为徒。

据说,当时正值耿柳二人创建驭剑门之际,这些胭脂山上的驭剑门大小建筑都是臧家出资兴建。

并且臧天也的确是天资过人,是个练剑的好材料,只用了五年时间便得了耿小刀和柳逍的真传。而两位掌门人也很是赏识臧天,特许他不归属四大分堂任何一个,还给了他个“驭剑门第一门徒”的称号,就连四个堂主见了他也得唤一声师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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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回眼前,臧天见叶蓝川给自己打招呼,面色稍微好看了些:“原来是叶大公子,没想到你我二人会成为师兄弟。这驭剑门可不是什么养尊处优的好地方,不知叶公子能否消受得了?”

叶蓝川听完并不恼,一笑道:“多谢臧兄记挂,今后我叶蓝川还得承蒙臧兄您多多关照。噢,我说错了,应该是请大师兄多多关照。”

这三十余个门人大多是新近加入驭剑门的,除了王陆江、叶蓝川没几个人认得来人便是本门的大师兄臧天。此时听叶蓝川这么一说,都安静下来,不敢再出声乱语。

臧天扫了一眼旁人,目光停留在王陆江的身上:“你就是那个遥山堂的‘包打听’?”

王陆江赔笑道:“师弟不敢,只是平日里留心听了些坊间传闻,对江湖上新近发生的事略知一二而已。”

臧天轻蔑地一笑,道:“师弟?你这种搬弄是非、造谣生事的货色也配称作我的师弟?”

王陆江一怔,脸憋得通红,空有一副伶牙俐齿,却没有还嘴的胆量,反而还要挤出一脸的笑容,连声道:“教训的是,教训的是。”这一回连“师兄”二字都不敢捎带了。

突然,闻得一人开口道:“大家莫不是听王师兄讲了个故事,至于是真是假,这远在天山的事半分也碍我们不着,爱是真便是真,愿是假便是假。又如何谈得上搬弄是非、造谣生事。此外,大掌门和莫大侠是莫逆之交,三大堂主远赴西域都是人尽皆知的事,还用陆江师兄说道。”话音刚落,人群中又有一人附和道:“说得对!”

不错,说话的人正是隋心,而应声附和的不是牛二是谁!

臧天绝想不到这里还有人敢顶撞自己,他这人本来就自恃才高,方才来此除了叶蓝川并未正眼看过旁人,此时见这“出言不逊”之人是个英俊少年,长相也不比自己逊色,顿时恼怒更添几分。不过他顾忌自己是本门的大师兄,好歹是见过大世面的,强压着怒火道:“新近来的这些小毛孩嘴上功夫都了得,就是不知剑使得如何。”

这时,叶蓝川连忙道:“大师兄莫怪,这是我的发小隋心和牛二,和我一同加入驭剑门,还无缘识得大师兄,所以才出言顶撞,我叶蓝川带他俩赔个不是。”

臧天听闻冲隋心讥笑道:“我道是谁,原来跟沈流年结拜兄弟的就是你。沈流年这家伙到底是哪根筋不对了,非给江湖人留下点笑柄。”

隋心缓步上前反讥道:“哈哈,这个我就不清楚了,我只知道,若是你的话,下跪予我再磕三个响头我也绝不会跟你结拜。”

此言一出,众人瞠目结舌,臧天也终于顾不上“第一门徒”的身份,扯着嗓子道:“小兔崽子,今日我便叫你给我跪下磕三个响头。”

话音刚落,臧天手中剑便已出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