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旧黄酒

西蜀民风大多朴实，所以黄朴实在老铁匠死后一个人苦苦支撑着艰苦生活的样子自然让小镇的人们觉得辛酸，所以西蜀新历二年，年已十四的黄朴实被小镇唯一私塾的老先生破例招收，成了学堂里年龄最大的学生。

老铁匠死后铺子的生意并没有惨淡，相反乡亲们都知晓黄朴实的可怜身世，自然对他十分照顾，附近人们大多在这儿买日常用的刀锅铲子之类。只是老铁匠留下的东西没多少，只怕再过两三个月，铺子就会无货可卖。

好在黄朴实虽然年岁尚为稚嫩，却饱受日子打磨，已经会长远打算:自己当学徒这些年，多少也学会了点东西，像上次鼓捣出来的那把铁剑虽然样子不堪入目，却也勉强能用。想必再练习些时日，等货卖完了，自己也不会饿死。

于是黄朴实白天没有生意的时候就在练习技艺，他虽然有些憨傻愚笨，但一锤一锤下去，自然有所增长，不知不觉间也就把老铁匠教给他的东西融会贯通。

而晚上关了门，黄朴实就对着那本所谓秘籍磨炼剑术，但长时间练习下来，他还是觉得自己练剑的时候就像个跳大神的，过了很久都没练习到秘籍上的入门境界。天生傻的黄朴实对这本《吕祖天门除魔剑法》没有任何怀疑，虽然他不知道封面的吕祖是谁，但这书名念起来就觉着霸气无边，怎么会假？而且黄朴实有一股子毫无道理的执拗劲：贵重的东西必定体现在“贵”上，这本“秘籍”买的那么贵，所以必然是宝贝……因此黄朴实每夜辛勤练习，一点儿也没嫌累……

其实老先生经过小镇人们恳切请求答应免除他所有学费去上学的时候，黄朴实心里其实没这个想法，但是他回头一想，自己以后是要当大侠的男人呐，不认识字就看不懂武功秘籍，那还怎么成绝顶高手？就像现在这本自己都不大看得明白了，大多是照着绘图跟着瞎练。所以黄朴实答应了——何况老先生还有个让黄朴实看一眼就脸红的孙女呢。

学堂的规律是一波一波的带出去，从七八岁开始，直到老先生认为到了结业的时候。因此黄朴实十四岁时，其实大概只有一年就要结业了。

从此黄朴实每日专心读书，即使错过了很多，即使天资不行，但胜在刻苦，况且老先生对他极为照顾，因而一年后结业时，寻常书籍上的字黄朴实都能认识个大概。

即使时间很不充裕，黄朴实也还是希冀自己能像偶尔邻居们闲话里的那这个江湖高手一般成为一方宗师，行走江湖行侠仗义，岂不快哉!

即便是刻苦读书，他每天夜里还是抽出许多时间练习那本破秘籍，日子过得倒也充实。

……

西蜀人没有像其他国家那样重男轻女的思想，先生的孙女就和少年们一起读书，但是是唯一一个独自一人两张桌子的学生，黄朴实去的时候，因为没有位子，就安排他和小姑娘同座。

先生姓李，他的孙女自然也就姓李，学生们都叫她李子。

李子是个美人胚子，但不太爱说，黄朴实也不爱说话，因此两人这桌是纪律最好的了。黄朴实记性不好，偶尔忘带书的时候，心里着急，但性子内向，不好意思开口，李子这时候总会悄悄把书推过来一半，黄朴实厚着脸皮和少女共看一本，难免会有手臂肩头的轻微接触，李子这时候总会下意识的躲闪一下，注意到这些的黄朴实总会满脸窘迫。

时间长了，黄朴实渐渐觉得这个面冷的漂亮女孩子其实很不错，而李子也了解这个傻子很笨，但笨的可爱。日子久了，少年少女总会萌发出一些不一样的情绪来，轻轻柔柔地，像柳絮一般。

这样的日子过得飞快，很快就是一年过去了。

终于这一天，黄朴实结业了。

也是这一天，老先生把黄朴实拉到家里，让两个孩子订了亲。

老先生说：“古今儿女自是情长。”

黄朴实虽然听不懂，但就是觉着乐呵。

可惜就像后来挎木剑的那小子说的一般，少年的屁股上火热得能烙大饼，黄朴实也不例外。

这一天，黄朴实收拾了铺子里所有的银子：总共一两三钱，挎上破剑，就准备出门闯荡江湖了……都快出了镇子，他又跑回来，到了老先生家里，对着老先生叩了九个响头。

老先生没劝，只是叫李子抱了一坛黄酒，跟着黄朴实到了铁匠铺子。

到了院子里，本来性子清冷的李子小心放下黄酒坛子，自己跑到屋子里翻出一把锄头，在院子里东看西看许久，最终选了桂花树下，蹲下来一锄一锄挖起来，黄朴实想要帮忙也被她拒绝了。大概过了一个时辰，她终于在地上挖出了一个刚好能放进坛子的坑，小心翼翼地把坛子放下去，又把泥土回填进去，这才抬起头对黄朴实说：“我等你回来。”

许多年后，已过中年的他抱着一块墓碑哭泣，夜色下，满地银白的的月光就好像她头上的簪子。

坟头枯草随风摇曳，一如当年她对他说:“二傻，从今天起，我就是你媳妇儿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