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二节 消失的卡

“说好了哦,可不许反悔。”高明明孩子气地伸出小拇指,要跟杨虹拉勾。

“不就是一个手机号,不就是一个SIM卡,不就是里面还有五十块钱话费,为了这五十块钱,我至于反悔嘛!”杨虹大大咧咧伸出手指与她拉了勾。

“从此以后,过去的一切都要断绝,全部重新开始,所有过去的人都不可以再联系,你不可以,我也不可以。”

“当然。”

两根小指紧紧勾在一起,像是儿时的游戏,却如此认真。

“咔嚓”,他卸下了手机里的SIM卡;“咔嚓”,她也卸下了手机里的SIM卡。两人同时往垃圾桶里一丢,动作潇洒利落。丢完,抬起头相视一笑,眼神中有幸福,有憧憬,他如火般热情,她如水般温婉。东山,在这片全新的天地,他们终于可以自由自在地生活在一起,享受这全然不掺任何杂质的婚姻。从此的生活,想必如同掉进了蜜罐那样甜美吧。

轻抚她微微隆起的肚子,他眼中荡漾着此生最幸福的笑。

另一头的下江市,天晟桑拿会所,时间静悄悄地走,一晃,又到了下班的时间。

“下班下班…”三三两两的同事们一边伸着懒腰一边走向更衣室去。

“叮铃铃…”电话忽然响了。

林小安顺手拿左手接起,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忙换成了右手接起。一听,竟是林昆生的声音。“喂,小安呀,下班了吗?我早就到你们后门啦。”

她笑了,“我正要走,万一我不在这,别人接的电话怎么办?”

“那,我就继续装打错了呗。”

“你已经这样装过两次啦,你的声音又这么有特点,总是你的声音‘打错’,别人也会觉得怪的。”

“没办法啊,你不是没手机吗。”林昆生无奈,“想请你吃个饭,约都约不到,好不容易今天才有个机会。”

林小安一笑,“好啦,我现在去换衣服,马上出来。”

“等你哦。”

说着,她挂了电话,匆匆去更衣室换了衣服,背起小包,从员工通道往后门走去。就在快要走到门口的时候,身后突然有个声音叫住了她。

“等等,林小安。”小白快步从后面走来。

她回过头,困惑地望向他,“怎么了白经理?”

小白的眼神却比她还要困惑,“我能问你个问题吗?你最近,是不是…”

“怎么?”见小白犹犹豫豫,她催促道:“我朋友还在外面等我。”

小白只好长话短说,抛出心中的疑问:“你最近,这耳朵是不是出了什么毛病?”

她的脸忽然一下僵掉了,像个雕像一样伫在原地,半晌没有说出话来。

她的表情验证了小白的猜想,他小心翼翼问道:“是…是真的吗?”

许久,她终于木讷地点了点头,“是给我的前…男友,打的。”

“什么?你,你给他打的?”小白大惊,叫出了声。

员工通道里没有人,可这里已经靠近了后门,门外等候的林昆生隐约听见了里头小白的叫声,不由得走过来,探出半点脑袋悄悄一看,正见到小白与林小安对话,忙竖起耳朵听下去。

这回支支吾吾的换成了林小安,她低着头,吞吞吐吐:“我左边,只有左边的耳朵…听东西不是很清楚。医生说,损伤得不是很严重,最多过两三个月就能长好。”

“打女人,真不是东西!”小白愤慨地摇头,“但见新人笑,那闻旧人哭!就因为有了新欢,就要把你打成这样?”

说起那日的委屈,林小安不禁又红了眼眶,“他那个‘新欢’不能叫‘新欢’,叫‘老婆’,她是明媒正娶的,我算个啥呢?我已经被在场所有人骂成了‘二奶’,把子虚乌有的事情说得有鼻子有眼,所谓‘旧人’,不过成了‘二奶’!别人怎么骂我无所谓,关键他也觉得子虚乌有的事情是真的…”

小白皱起眉头小声问:“到底怎么回事?”

她深深呼吸,许久才稍稍平静了哽咽的喉咙,“我明明没有动手,她忽然就莫名其妙倒下来了,说我踢她肚子,把孩子踢没了,还把所有她骂我的脏话诬陷成我骂她的,说得有鼻子有眼,哭得像真的样,我当时都懵了,我哪里想得到会有这一手…”

“什么?他信?”

“他信!他老婆的话,他当然信!就是把所有罪孽都赖我头上,他也不可能不信!”说起那日的情景,她的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我现在在他心里,就是个蛇蝎心肠的毒妇,他把我放在地上,也踩我的肚子,恨不得要把我五脏六腑都踩个稀巴烂!”

外头的林昆生隔着墙,已经大致听明白了事情的原委,他气得火冒三丈,把拳头捏的咯吱响,一闪身就冲进门来,抓住林小安的肩膀吼道:“那个畜生打你?把你的耳朵打聋了,还踩你的肚子?”

小白吓了一跳。林小安泪眼朦胧,沉默不语。

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沉默中,有沉睡已久的火种在酝酿爆发。林昆生瞪着眼珠,咬牙切齿,把林小安的肩膀捏得生疼。不知这个姿态持续了多久,他忽然放下她的肩膀,伸出手掏出口袋里的手机,拨打了杨虹的号码。

另一头的东山市,那个温馨舒适的新家里,此时的深夜时分,这对“私奔”的小夫妻已经幸福地相拥而睡。客厅的桌面上,放着杨虹那换了新号码的手机,而垃圾桶里,正丢着那张旧SIM卡。

一切都静悄悄,只剩下墙上秒针滴答滴答走动的声音,扰得他心神不宁。他知道,明天一早,家中的阿姨就会来丢掉这袋垃圾。此时,他应该闭上眼睛安然沉睡,进入美好梦乡才是。可就在这应该彻底放下过去的时候,他的眼前忽然出现了一个面孔。

他的彬哥,王立彬。

难道连王立彬也要不再联系,彻底忘记吗?那是从杨虹五岁陪伴到十五岁的最重要的大哥啊。他亦兄亦父,温柔体贴,吃喝拉撒,衣食住行,样样操劳,为了这个家,他从小伙子熬成了半个老头,他从年轻力壮熬到了人老力衰,每一根悄然爬上他眼角的皱纹,难道不都与杨家有关吗?即便是把家人、朋友统统忘记,死生不复往来,难道王立彬也要死生不复往来吗?

杨虹心底突然闪过一些不忍。他能舍得那个不理解他的爸,能舍得那些与林小安有联系的同学朋友,能舍得所有因他们衍生得来的一切,可偏偏就是放不下他的彬哥。

“彬哥…他肯定不会,如果我跟他联系的话,他肯定不会告诉任何人的…”

他念着这个名字,身体似乎脱离了大脑控制,他把胳膊小心翼翼从高明明怀里抽出来,轻手轻脚起了床,穿上拖鞋,慢慢来到了外头的客厅里。客厅里一片黑暗,只有外头的月光和卧室里透出来的微弱的夜灯光亮。

身体似乎又脱离了大脑控制,王立彬的名字驱使着他不知不觉走向那个垃圾桶。

也许是上天巧妙的安排,垃圾的最表面就看见了一张SIM卡,只是不知道是两个人中的哪个的。他小心翼翼蹲下身,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捡起这张卡,拿在手里借着月光细细端详。

“看不出是谁的,试试就知道了…”

他站起身,刚准备迈腿走向桌边拿自己的手机,忽然脚步又停下了。鬼使神差地蹲下身,在垃圾桶里翻找起来。

垃圾桶里的垃圾不多,但也不少,其中不乏塑料纸一类,他随手翻了两下,“哗啦啦”的塑料纸声音就掩盖不住地响起来。远远听见卧室里床上“吱呀吱呀”响动了两声,应该是高明明翻了个身。

他的心咚咚咚跳起来,生怕这异样响动会惊醒了她。更加蹑手蹑脚,小小翻动了一下垃圾,借着那点暗淡的月色,并不能找到另一张SIM卡。下面的塑料纸更多,他不敢再多翻找,只得先站起身来,拿着先前找到的那张SIM卡,走向了桌上的手机。

换上了这张卡,重新启动手机,一看,竟还真是自己的卡。随手打开了通讯录,一个一个往下看去,王立彬的名字很快便映入眼帘。

他忽然又握紧了手机,抬起头,心中似有顾虑。

“我这样做,是不是算对她的背叛?我们都拉勾发誓过的,说丢掉就丢掉,可我却背着她捡起来了…虽然算不上什么实质的背叛,可这也跟背叛差不到哪去了…”

落地窗边,月色朦胧。眺望窗外,树林的影子随着夜风摇晃,发出沙沙的响声。一钩弯月挂在夜幕上,孤寂落寞,时间好像静止一般,定格在这片如画的夜空。

“我不能背叛,我发过誓的,如果背叛了她我会…我不能。”他低头再看了看通讯录里王立彬的名字,在心里说:“彬哥,对不起了,我真的不能联系你,我还不想做个言而无信的人。你说过,我不是男孩,我是男人,既然是男人就不该有戏言,这张卡我还是该丢掉才对…”

他对自己说着,又默默关上了手机,从里面取出这张SIM卡。一阵微凉的晚风透过纱窗吹了进来,将他困惑的脑子吹得似乎又清醒了些。

“不,也许我可以不扔掉它,但是…我也绝对不会再用它。我就把它压箱底,我发誓不会再跟任何过去的人联系。只是压箱底,绝对不会再用,这应该不算背叛吧?反正…扔掉它的目的也是为了不再联系过去的人…”

他把那张卡握在手心,眺望窗外,眼神中似乎下定了决心。月色如水,倒映在他深邃的眼眸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