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节 自视帝王
哗啦啦…淋浴间里水声交织在一起。所有客人都在洗澡,没人出声。水之湄回到浴室,那颗拎了好几分钟的心终于放了下来。摸了摸自己的心跳,“咚咚咚”的,比起小时候作弊,这种做贼的感觉更加紧张、慌乱、可怕,她这一生不想再经历第二次。
“阿湄。”隔壁的隔壁忽然传来了王婉君的声音。
“哎。”她手忙脚乱奔回自己的淋浴间答应道。
“我差不多洗好了。你呢?”
“我也好了。”
“那走吧。”
水之湄装模作样冲了冲身子,再擦拭一番,免得被王婉君怀疑身上为何这么干。忙完这一切,装模作样地从淋浴间走了出来,脸上装出一副自然而然的微笑。
王婉君丝毫没有发现什么。两个人穿着桑拿的浴衣来到护理中心。这第二步“间谍计划”,应该算是大功告成了吧?一切的一切,只等回到家再听一听那段录音了。
桑拿里播放着轻柔的背景音乐。她的心中却从未像现在这样忐忑不安。
……
等回到家,王立彬已经与杨洪伟赶赴那趟饭局。洗完这个桑拿,她丝毫未能得到放松,全身的弦依然紧绷。在沙发呆坐了一会儿,她拿出耳机,决定自己先听一听那段录音究竟录下了些什么。
耳边传来一堆杂七八拉的杂音,什么声音都有,有音乐声,有大声争吵声,还有汽车喇叭鸣叫声,听不清楚是否有人在说什么。连续听了许久都是这样的情况。水之湄的眉头皱了起来。
难道全都是这样吗?难道录六个小时都会是这样的吗?她不知道,一切的一切还要等全部听完才会有答案。
不知听了多久,另一头,杨洪伟的家中。
饭局已经结束,人们还没有散去,都被杨洪伟叫来了奥甲新天地的家中。房间里铺设好了麻将桌椅,就像个专业棋牌室似的,一群人在里头乌烟瘴气。
“生活不能光是吃饭喝酒,还要有学习精神,没有学习精神是万万不行的。”王立彬开玩笑说,“就像我们,吃完饭,还要再抽点时间学习学习‘54号文件’。”
镇长、文化处长他们即刻明白过来,哈哈大笑。杨洪伟愣了一下,看见了桌上的一摞扑克牌,也明白过来,哈哈大笑,拍了拍王立彬的肩膀,“等一下阿彬也要跟随老师们学习学习啊!”
“那是必须的,活到老,学到老…”
几人开着玩笑,屋子里响起了搓麻将的哗啦哗啦声。杨洪伟站起身来,“我去个厕所。”
他向厕所慢悠悠走去。就在他推开门走进厕所的那一刻,王立彬忽然感觉到了身体有一阵强烈的不适,匆忙站起身朝厕所奔去。
杨洪伟快要关上厕所门的时候,被王立彬用力一把推了开来,力气之大险些把杨洪伟推倒在地。正当杨洪伟莫名其妙中掺了些许愠恼的时候,王立彬来不及辩解,冲到马桶前便剧烈呕吐起来。
杨洪伟忽然呆住了。直到王立彬吐完,他才缓缓回过神来,喃喃问道:“阿彬,你是不是刚刚帮我代酒太多了?”
王立彬站在水池前,让凉水冲过脸,好不容易才清醒了一些。他沙哑着嗓子,好半天才回上话:“我也不知道,我感觉我好像没有喝多少酒,按我平时的酒量是不可能有事的。”
“唉,”杨洪伟叹了口气,拍拍王立彬的背后,“可惜我身体不好,真的不能喝多少酒,医生说叫我完全戒酒,我已经在努力了。所以只好叫你帮我顶。真的辛苦你了,阿彬。”
王立彬挤出一个疲惫的笑,“我没事,吐完已经舒服多了,谢谢爸关心。”
杨洪伟又叹息道:“我知道你很累。我又何尝不是那么累呢?阿彬,我这段时间在上河,不光要处理帮区委书记开店的那点破事,自己家里的私事也是不断!”
王立彬竖起耳朵听下去。
“阿彬,你还记得那年,凤麟去的那年,我有个女人叫萍萍吗?”
王立彬隐约记起了些。萍萍,是当时杨洪伟外面的女人,怀了身孕,萧凤麟正是为此事而选择自尽。那还是1984年的事情,距离现在已经十七年多了。
“我记得。她…发生什么了?”
“萍萍,萍萍…”杨洪伟念着这个故人的名字,眉宇间尽是沧桑和感触,“我离开她以后,她一直在厂里上班,可是,可是她还年纪轻轻就得了肝癌,前阵子已经去世了。但是她的孩子,我的孩子,现在还没成年…”
王立彬听得呆住了,仿佛预感到了接下来杨洪伟要说什么。
杨洪伟不住地叹息,“她让她儿子来找我,他就来了。她儿子一直随她姓张,叫仁诚。仁诚跟我说了很多事情,我才知道,他们母子这些年来,生活一事接一事的不顺,到现在还是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看到他们的惨状,我比他们还要心痛,我对不起他们母子,一辈子都对不起他们母子,这笔债一辈子也还不清!”
王立彬看着他。他苍老的眉宇间满是愧疚心痛——对第三者的愧疚心痛,而不是对老婆的愧疚心痛。
“阿彬,我打算给仁诚改个姓,也改个名。”杨洪伟想了想,“就叫‘仲卿’,‘杨仲卿’。我真心希望,能把所有亏欠他们母子的都还给他,让他今后的生活过得好一点,再也不要像以前那样颠簸流离,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从今往后,他就是杨仲卿,不是那个苦命的孩子张仁诚。”
王立彬看着他。他苍老的眉宇间满是愧疚心痛——对那素未谋面的私生子的愧疚心痛,而不是对这位时时刻刻在身边鞠躬尽瘁的干儿子的愧疚心痛。
杨洪伟沉默了一会儿,摇摇头,不再说下去。他拍了拍王立彬的肩膀,“阿彬啊,‘翰林文化传播’全部交给你了。你去找一些得力的助手,帮你宣传、策划、推广,这个公司,不仅可以每年做南湾镇的庆典活动,也可以做一些别的活动。这些都看你们的创造发掘了。我老了,一天不如一天,以后都看你们年轻人的了。我现在为了各种事情,忙得焦头烂额,什么闲暇也没有了。”他叹了口气,埋怨道:“婉君这时候还不省事,三天两头从下江打电话催我回去看她。我真的很烦,不想理她,她就一直打电话,一直打电话…有时候,真的觉得她很不可理喻。”
王立彬琢磨着这几句话。
“阿彬,不瞒你说,我这段时间在上河,已经又有一个新的女朋友了。”
杨洪伟此言一出,王立彬震惊了。脑筋飞速运转起来。
杨洪伟没察觉到王立彬眼底的东西,说起那新的女朋友时,脸上还洋溢着满足快活的微笑,“她叫淑仪,人如其名,贤良淑德,仪态端庄。比起婉君,性格温顺,恭谦礼让,识得大体,还上得厅堂入得厨房,带的出去也带的回来。一个女人所有的优秀品质,都能在淑仪身上找到。我要是能早些年认识她,说不定杨家的香火还能更旺…”
他说这话的时候,笑容温和而放松,神情中充满了对那淑仪的喜爱和赞赏。“看他表情,好像恨不得给那淑仪封个妃子,赐个封号似的。”王立彬心中暗道。
“淑仪现在外婆病了,住院开刀。这阵子,这头忙了区委书记开店的事,那头忙了照顾仲卿的事情,又要忙照顾淑仪外婆住院的事情。为了要给她外婆安排个高级一点的病房,我到处找关系,求爹爹告奶奶,这个月真是忙得焦头烂额!”
王立彬看着他,他苍老的眉宇间满是疲惫憔悴——为了过去的风流孽债和如今的风流孽债而自找操劳,而真正该操劳的事,却一手交由王立彬这干儿子来打理。可是作为剥削阶级的最顶层,他这位金字塔尖的人物,也确实可以随心所欲地这么做。
王立彬只得安慰道:“爸,你才是真的辛苦了。‘翰林文化传播’的事,星辰度假村的事,只要是我力所能及的,你都用不着担心,全部交给我吧。”
杨洪伟点点头,又拍了拍王立彬的肩膀,“阿彬,都交给你啦。”
……
另一头,王立彬家中,水之湄坐在沙发里,戴着耳机,以同样一个姿势,聚精会神地听了好几个小时。这个小小的纽扣录音机工作时间即将结束,可至今她也没能听见什么有价值的线索,大都是些无谓的杂音。
她开始懊恼,为什么要将这个窃听器装在手机挂件里,这样既离手机远,录出来的效果又失真得厉害,更不用说想要录进电话那头的声音了。
可就在她快要失去耐心听下去的时候,突然,耳机里的杂音变小,出现了王婉君一个非常清晰的声音:“阿江…”
沙发里的水之湄忽的一下坐起身来。全身的神经瞬间绷得紧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