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节 三人出游

“陋室空瓢敝履身,

庭前活水净无尘。

调琴弄墨何为苦?

怀瑾德高不觉贫。”

习惯性打下最后一个落笔点,他终于满意地放下手中的钢笔。这就是当年杨虹所赠那支派克75,他格外珍惜,完好如新地保存到了现在,也时常拿它出来练练手,不至于让它沦落为一个“空有满腹才华,一生难酬壮志”的展览品。

三人正在南国新村的何俊毅家中,二人怀着仰慕的眼神站在桌边,看着王立彬的笔尖在纸上移动。

自我欣赏了一番后,他把纸递给何俊毅,“好了,这是一首带有你们俩姓氏的诗,瞧。”

“喔,喔,好字,好诗!”接过这张纸,何俊毅立马就称赞起来。

“‘好好好’,就知道说好,你知道这写的是什么吗?”王立彬一点也不给面子。

“嗯,那个,呵呵…”何俊毅抓耳挠腮,不好意思地笑了。

高明明接过这张纸,细细端详起来,猜测道:“应该说的是,只要心中觉得充实,生活再清贫都不觉得苦吧?”

“聪明。”王立彬赞许地看了她一眼,补充道:“短褐穿结,箪瓢屡空,形容生活贫困,但是只要源源不断补充知识,学习文化,琴棋书画,修身养性,道德高洁,就好像心中怀着一块美玉,永远都不会是穷人。”

“啊,啊,好诗,好诗!”这回何俊毅终于听懂了,称赞也变得有底气起来。见王立彬瞄了他一眼,他赶紧辩解道:“我是真的懂了!”

高明明笑笑,没有理会他们的斗嘴,“王总,你太厉害了,就这么几分钟时间,就能写出来这样的诗,我从来没有见过你这么厉害的人。”

“不厉害不厉害,还有啊,别再叫我王总啦…”

“那我也叫你彬哥啦…”

“我们是不是该出去了?”看着俩人客套来客套去,何俊毅忍不住提醒道:“最好赶在那些睡懒觉的人起床之前去,去晚了我怕那些项目排队就人山人海啦。”

两人这才从刚才的诗歌中回过神来,想起了今天的安排。套上外套,换好鞋,在何俊毅的催促之下匆匆忙忙出了门。

今天又是一个晴空万里,适合出游的好天。他们难得赶了个早,在别人睡懒觉的时候就来到了下江市南山欢乐世界。下江市南山欢乐世界是一个大型游乐园,设施先进,项目丰富,颇得青少年欢迎。有惊险刺激的云霄飞车,有能俯瞰下江美景的摩天轮,有恐怖诡异的鬼屋,还有浪漫经典的情侣飞椅…看得人目不暇接。

“哇哦。”高明明看得目瞪口呆,“我还从来没见过这么多好玩的。”

“我也没,”何俊毅环视了一圈,“小时候玩的都是些小儿科的游乐场,来下江之后我天天上班,从来就没玩过这些。这里开了半年了我也没来过,要不是因为跟你来,我估计这辈子都不一定会来。”

高明明看了看他俩,“有时候你们也该享受享受生活嘛。”

“哈哈,我一个人享受什么生活!”何俊毅揽过高明明的肩,向最近的一个游乐设施走去,“以前只能算是‘活着’,从今以后,我才需要真正享受生活!”

王立彬跟着他们后头也向那边走去。只见这是一个叫“飞越极限”的设施,虽然运行速度不是很快,可是因为高,很多地方还有些不小的落差,所以经常传来上面人的尖叫。因为今天不是节假日,三人又赶了个大早,所以排队的人零零散散没有多少,很快就排到了他们。可是当排到他们的时候,上面的空位却没有三个连在一起的了,只剩下两个连在一起,还有一个离得挺远。

“有没有两位的?有没有一位的?”只听“飞越极限”的管理员在喊。

“有有有!”何俊毅拉上了高明明,毫不犹豫就往那两个连在一起的座位上蹿去,完了回过头对王立彬喊道:“快来啊,还有个座位呢!”

“哦,哦…”王立彬虽不大情愿,可想来想去,若不坐上去更不是个事,于是便往那隔得挺远的座位走去。

很快,项目启动了,人们的心也随之悬到了半空中。在前面这段还比较平稳的时候,他听见了身旁的几个中学生在开玩笑。

“哎,大头,到了上面你可不要尿裤子啊,说好的还要背π的!”

“你才尿裤子,我还要让你背根号表呢!还要让你背三角函数呢!”

“你们两个怂包就别争了,到时候我来提问,你们来抢答!”…

他们满怀忐忑却满脸期待,说说笑笑,一片和谐。王立彬伸头想努力寻找前面何俊毅和高明明的身影,可无奈离得太远,怎么也看不到。眼看着人越升越高,他的心里也有点开始发慌。快要从第一个落差下去的时候,他又听见了身旁某个中学生在喊。

“大头,根号二等于几?快回答!”

这时候,他们乘坐的小车刚好落下去,谁还能顾得上回答这些问题?只听一片尖叫,没有人说出一个字。过了半天,待他们都回过神来了,便有人开始争先恐后地回答起了刚才的问题。

“等于1.414!”

“等于1.414213!”

“一群马后炮!现在才说算个球?是男人就给我马上刚下去的时候回答!”

几人争着争着,不知不觉已经又到达了第二个落差处。眼看小车快要往下掉落,有人又立马喊道:“π等于多少?”

又是一片尖叫。不过已经经历了上次的考验,这次他们适应得很快,很快就有人开始抢答:“3.1415926!”“3.1415926535!”“3.1415926535897932384626!”…

他们声音吼得一个比一个大,生怕若是吼得轻了,就显得自己吓尿裤子了。王立彬心里暗自发笑。他突然想问问何俊毅“你害怕吗?”也突然想问问何俊毅“你还记得sin30度是多少吗?”可是伸头又找了半天,还是没能看见他俩的身影。身旁的中学生说说笑笑,吼吼叫叫,却好像与他是在两个完全不相融的世界。

就这样,伴随着那群中学生的提问抢答,短短的两分钟过去了,他从“飞越极限”上走了下来,随着大流向出口走去。一路上,仍然听见那群中学生嘻嘻哈哈。

“我说的吧,果然就大头最没用,从头到尾除了叫,一个字也没说过!”

那个大头却在拼命辩解:“我坐在最靠外面的一排!最靠外面的!你坐坐试试看!比里面那排吓人多了!”…

王立彬又听得暗自好笑。他也想问问何俊毅“你坐的外面那排还是里面那排?”可是人流攒动,他一直没能发现他俩的身影,只能随着大流继续向出口走去。

走出去后,他终于发现了出口的不远处那两个等候着他的身影,不禁加快了步伐向他们走去。却见高明明拿着块手绢,在帮何俊毅擦拭大腿根的污渍,一边擦还一边咯咯地笑。她笑得特别灿烂,特别清脆,应该是什么特别开心的事。

“哎呀,黏糊糊的,擦也擦不掉,你还是去洗一洗吧!呵呵呵!”

王立彬走近他俩,低头一瞧:“你吓得尿裤子啦?不对啊,尿才这么点吗?黏糊糊的,不会是…”

何俊毅红着脸把他一把推开,“去去去!”

高明明笑得羞红了脸,解释道:“他刚上去的时候,说自己从来不怕这些玩意儿,我问‘真的不怕?’他很肯定地说‘真的不怕,跟在平地上没什么两样。’然后我就决定考验考验他啦!刚好我兜里还有几个果冻布丁,我就把上面那层塑料纸给撕开了,叫他给捏着,假如在下来的时候果冻还是完好的,那才能代表他‘跟在平地上没什么两样’。结果你猜怎么着?刚过第一个弯,他就把果冻给捏爆了,刚好这个果冻里头水又特别多,一下都给挤在裤裆里了!哈哈哈哈…”

何俊毅又红着脸擦拭了几下裤子,把手绢还给高明明,赶紧转移了话题:“我们别说这个了,还是快去玩下一个吧!咦,我看前面那个就不错,好多人排队的样子,快过去吧!走走走!”说着,他又一把拉起高明明就往那边走去。

“还没擦干净呢,找个地方洗一下吧…”

“洗什么洗!…”

王立彬看了看两人打情骂俏的背影,跟了上去。

这个项目是个叫“幽灵古堡”的项目,人们需要坐在一列小火车上,往古堡深处开一圈,当然,里面有些什么惊险刺激的东西,谁也不知道。所幸这一回排到他们的时候,并没有只剩两个座位,而是刚刚好剩下一排三个座位,三人顺理成章就坐了上去。

“不行啦!我不要先上去,你先上!我要坐在你们两个中间!坐旁边我要吓死的!”高明明娇滴滴地打了何俊毅一下。

何俊毅听话地坐到了最左边,高明明紧挨着他坐下,王立彬就坐在了高明明的右边。三人就像在王府十周年庆典合影那样,以同样的顺序排排坐好。

很快,小火车启动了,往古堡深处开去。很快,外面的阳光就看不见了,取而代之的一片阴森恐怖的黑暗。王立彬睁大眼睛,想尽快适应这样的黑暗,以便看清里面到底有些什么恐怖之物。可还没等他完全适应,眼前上方就突然掉下来一颗人头,吓得他心顿时一紧,本能地伸出手想抓住什么东西来寻求庇护。

他的右手抓住了冰冷的铁栏杆,可是他的左手却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抓到。他不禁疑惑地向左看去,只见黑暗中,那高明明早已不知何时将整个人躲进了何俊毅的怀里,留下了身旁一大片空位。阴森窒息的环境中,还能隐约听见前后左右那些情侣们的低语。

“不要怕,有我在呢。”

“我抱着你你就不会做噩梦了啦。”

“这些幽灵都是假的,只有我才是真的。”……

他四下张望了一圈,虽然看不太清楚,可他十分确信,只有他一个人是一个人,没错,只有他一个人是一个人。就在这时,何俊毅温柔的低语声也夹杂在里头传入他的耳朵。

“不要怕,有我在呢。”

声音很轻,温柔,却有力。他仿佛能感觉到高明明与何俊毅的心脏跳动在了一起。转过头,他一片迷茫,座位中间隔着那一大块空位仿佛有一座山,将他与他们的世界完完整整隔离了开来。他不知道自己何时才能找到这样的爱情,当脑袋里浮现起那为贪官爸爸而北上的水之湄,心中却更添几分烦忧。他毫不在乎那水处长会判多少年,毫不关心水之湄母女有多艰苦,他打心眼里关心的,只不过是在杨洪伟面前,他说话还能有多少重量。

前途与爱情一样迷茫。在这勾心斗角的日子里,若不是因为高明明,他估计也一辈子不会来游乐场这种地方玩。正想着心事,突然前方天花板上又出现一只幽灵,他的心又拎了起来。

高明明吓得又深深钻进何俊毅的怀里。可何俊毅盯着那幽灵半天,忽然叫道:“嘿,明明,他这身衣服跟你的睡衣好像啊!不信快来看看!”

高明明捂住眼睛,从手指缝里往外迅速看了一眼,发觉是有点像,于是把手指缝又张开得大了一点,发现更像了,这才慢慢放下了捂脸的手,脸上也露出些许微笑:“咦,好像还真的蛮像!”

“我就说吧,鬼也没那么可怕,鬼也是要穿睡衣的…”

她笑了,终于不再像刚才那么害怕,但还是紧紧倚靠着何俊毅,与王立彬之间隔开一大块空位。

高明明的睡衣?王立彬不知道。他盯着那墙上的幽灵看了半天,也没想象出来那奇装异服与睡衣能有什么地方相像。短短一个多月过去,何俊毅与高明明之间的话题,已经不在他所知的范围。

“咦,阿毅,那个鬼好像你那个老同学赵天星哦!”

“啊,哈哈,好像是哦!明明你怎么那么厉害,就看过一次照片,就记住他长什么样了!”

“呵呵,其实我也只是记住了大概模样。”

“到时候你肯定能把他认出来!”

“下个礼拜是吧?”

“嗯,下个礼拜他就来下江了。”……

他们的声音很轻,却字字落在了王立彬耳朵里。他听得一头雾水,全然不知他们在讨论什么。赵天星?何俊毅老同学?为什么一次也没听何俊毅提起过?为什么连高明明都知道那个赵天星下个礼拜要来下江?王立彬听得糊里糊涂。他又转过头看了一眼那紧紧依偎的两人,却突然发觉,除了这两张面孔是熟悉的以外,其他都很陌生。就算这两人不与王立彬坐在一起,他们也能在自己的世界中玩出乐趣;就算这两人与王立彬坐在一起,他们也能在自己的世界中玩出乐趣。

他突然后悔,发觉自己今天就该窝在家里睡懒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