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节 地狱之家

杨虹来到楼下,却见林昆生与王渠成都已经收拾好了随身物品,林昆生说:“林小安比我们都远,她还在城东呢,而且人家姑娘家,回去太晚不好。你光送她单程就得一个小时了,来回俩小时!你就让陆哥单独送她得了,我跟王渠成还能赶得上末班车,不用送了…”

“好吧,”杨虹把两人匆匆送出了门,“你们注意安全。”

挥手道别后,他转过头对林小安满脸抱歉道:“实在不好意思,忘了时间,你这么晚回家,父母会说你的吧?”

林小安勉强挤出了一个笑容:“没关系的啦,他们从来都很早睡的,我开门轻一点,他们在自己房间听不到的,根本不知道我几点回来。”

杨虹还是有点担心:“陆哥,抓紧时间去吧。”

驶过城区,来到人烟稀少的郊县,小陆猛踩油门,车一路加速,快得让林小安头都有些发晕。就这样,终于在半个多小时后,来到了她位于城东二灶镇林家村的家。车开不进小巷,只能在路口停了下来,远远地可以看见她家的小房子。

这个家并不比贫困山区的家好到哪去,与刚才杨虹的家更是天壤之别。这下,她才算是真正“被逐出了城堡,回归了那个贫穷的农家少女”。车刚停稳,小陆就走出驾驶室,跑过去礼貌地为她打开了车门。

“啊,谢谢你。”

“不用谢,这是我应该做的,回家早点休息吧。”

“你不要再开那么快了,太危险。”林小安表示关心。

“呵呵,不会了,刚才是为了你,开那么快,肯定吓着你了吧?”

“没有没有,不过安全第一,以后就算赶时间也不要那么快啦,慢就慢一点,出了事情连后悔都来不及。”

“行,以后我肯定注意…”

站在车边,两人简单客气了几句,小陆便要离去。林小安最后给了他一个感激的微笑,目送着他上车,也目送着车慢慢远去,离开了她的视线。

已经是晚上11点多,林家村这个小山村陷入沉睡。四周一片寂静,只剩下夜风把树林吹得沙沙作响。她把脚步放得很轻很轻,踩过了地上的那些炸得粉碎的鞭炮屑,蹑手蹑脚地打开了自家的门,像做贼一样提心吊胆,生怕呼出来的气流都会吵醒他们。

可是在打开门的那瞬间,她还是被吓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只见爸林根宝正铁青着脸站在外屋,一双眼睛像把锋利的刀直视着林小安。妈刘丽珍正低着头,蹲在地上打扫一地的碎酒瓶渣。很显然,两人不仅没睡,反而又吵架了。

一见她回来,林根宝的矛头立马转向了她。他面带怒火质问道:“现在几点?”

林小安吓得大气也不敢出,低头老老实实站着,像个罪人。

林根宝放大了音量,逼问下去:“我只问你现在几点?哑巴?”

林小安早已经噤若寒蝉。她头也不敢抬,不敢去看任何的物体。刘丽珍亦是如此,仍然埋着头自顾自打扫着满地的碎酒瓶渣,一声不吭,面无表情,好像面前压根就没有林根宝这个人,也没有林小安这个人似的。她当年被红卫兵踢歪了的下巴显得有些突兀,让她无论作何表情,都像是同一种表情。又或者在这么多年难熬的岁月里,她早就失去了任何表情。

“呵呵,原来歪嘴婆生的是个哑巴怪胎!”林根宝开始肆无忌惮地羞辱母女俩,“歪嘴婆的基因就是强,偷了再多的人,生出来的女儿还是像自己——都是嘴巴有问题!”

刘丽珍仍然埋着头打扫碎酒瓶渣,就好像林根宝的侮辱都是耳边风,多年来早已经学会了左耳朵进,右耳朵出。这么多年来,林小安对于这些话也已经听了无数遍,可每一回听见,心都像扎进了一千根针。她咬了咬嘴唇,也仍然低头不说话。

见她俩不说话,林根宝接着羞辱道:“不光嘴巴有问题,在偷人方面都那么像!都是二十岁,就已经知道跟男人乱搞了!”

听了这话,林小安吃了一惊,忍不住抬起头来顶了句嘴:“我哪有跟男人乱搞?”

“还说没有?”林根宝指着她鼻子,“人家这么晚开车把你送到家门口,你还目送人家走,两个人在车边贴得那么近卿卿我我不知道说什么说了那么长时间,还说没乱搞?”

一听是场误会,林小安赶紧辩解道:“我跟他才没关系,他只是我同学家里的司机,负责开车送我回来而已…”

“司机?”这个词仿佛正挑动了林根宝敏感的神经,他又怒吼起来:“还真的是母女啊,都是二十岁就知道跟司机乱搞!一群不要脸的贱货!”说着,他又怒气上涌,狠狠一脚往蹲在地上的刘丽珍踹去。

“啊!”刘丽珍被狠狠踹倒在地上,一只手本能地撑了下地,却不偏不倚地被一大块酒瓶碎片划伤了手腕,一股血液顿时顺着胳膊流下来。

“啊,妈。”林小安赶紧冲过去帮她按住了伤口,扶起她往有医药柜的里屋走去。

两人来到里屋,身后客厅里继续传来林根宝的叫骂:“歪嘴婆,哑巴怪胎,两个贱货,都喜欢司机这种奸夫,司机,最恶心的人…”

卧室里,林小安小心翼翼地为刘丽珍抹上了止血的药粉,不去理会外屋的叫骂。好不容易把血止住,刘丽珍的表情稍稍缓和了一些,不再那么惊恐失措。

昏黄的灯照着她愁苦的脸,照着娘俩愁苦的脸,她们的命运也像这盏灯一样忽明忽暗,说不定哪一天就会忽然灭下去。浅浅叹息了一口之后,刘丽珍终于开口,用沙哑虚弱的嗓子说了第一句话:“明天还得去你姥姥家拜个年。”

一阵心酸涌上心头,林小安的鼻子有点发酸。再次仔细查看了一下母亲上了药的伤口,她沉重地点了点头。

昏黄的灯照在破败的墙壁上,十几年如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