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节 星辰之夜
杨洪伟眼疾手快,有力的胳膊一把将失去平衡的她拉住,化解了这场危机。王立彬眼睛多尖,一下就发现了这一幕,赶紧劝说道:“哎呀,干娘小心点!这间房就是太小了,人多了转个身子都转不过来,当时订房的时候我就想给你们订在999…嘿,这样吧,999现在刚好还空着,是全公司唯一空着的一间房了,不如我们集体转移阵地,换去那间房吧?”
话音未落,王婉君就迫不及待打断了他:“不用了,这间挺好的,挤挤更热闹。”
“我这还不是怕地儿太小,你们给磕着碰着了嘛…”
王婉君再次打断了他:“不会的。”她把视线转向杨洪伟的时候,多了几分温柔,“有伟哥在,我不怕被绊着。要是位置也没的坐了,我就坐你腿上!”
她的语气坚定不移,仿佛爱情也坚定不移。望着她这样坚定不移的侧脸,王立彬却突然明白过来了些什么——她选择留在38号房,并不是因为她喜欢人挤人的“热闹”感觉,而是因为全公司唯一空出来的那间房,恰巧是999.
已经过去大半年快一年了,那起事件也被当事人掩盖了个严严实实。这都得归功于王立彬,若不是他顶着颗喝得晕头转向的脑袋,还在姜吉人与朱定海之间巧妙周旋,充当了良好的中间人角色,商讨出良好的私了方案,星辰度假村到了今天还不知道能不能开得了业。
这已经是他能想到最好的解决办法。可是有些事情埋藏在人心深处,别说大半年了,一辈子也抹不去。999这个数字,就是当时的关键人物王婉君心头的一道阴影,再完美的私了方案,也无非只是往鲜血上掩盖层层黄沙。那一天渗进地毯里触目惊心的血迹,也渗进了每位亲历者的心里。
“卷毛乐队”仍然在深情演奏起杨洪伟喜欢的舞曲。一曲告终,这对老夫少妻的优雅舞姿引来无数掌声。
杨洪伟的一位朋友老孙上前问“卷毛乐队”道:“你们可不可以伴奏一首歌,让她来唱?”说着,他指向身旁陪聊的一位小姐。
黄江海连忙点头:“可以,请问要唱什么歌?”
小姐干脆利落答道:“《今天是你的生日》。”
“行!”乐队四人异口同声答应,键盘手顺子随即弯下身准备去翻找歌本。很快他翻找出了一本,翻到《今天是你的生日》的那一页递给小姐。
谁知那小姐却淡淡一笑拒绝了:“我唱我会的歌,从来不需要看歌词。”
“厉害!”乐队四人佩服万分,黄江海自谦道:“我唱歌还经常忘词,然后把第一段的词填上凑数呢!有那么几回都被客人给听出来了,真丢脸!我最佩服你这种记歌词厉害的高手啦!”
客套一番,前奏响起,黄江海与老孙都自觉退去了一边,看乐队剩下的三人与那位小姐表演。
“今天是你的生日,我的中国,
清晨我放飞一群白鸽,
为你衔来一枚橄榄叶,
鸽子在崇山峻岭飞过…”
嗓门嘹亮高亢,舞台张力十足,若不是在星辰度假村这个乌烟瘴气的场所,而把她放在聚光灯下的大舞台上,人人都会以为她是个极其专业的民歌歌唱家。她的技巧运用自如,音质还非常有特点,引来了一片瞩目。王立彬、水之湄、杨虹三人坐在后面的角落,也不由得被这样的歌声吸引,静静欣赏起来。
没有人去注意水之湄与杨虹欣赏的目光,却有人注意到了王立彬欣赏的目光。无人的角落里,黄江海紧紧盯着那道赞许的目光,深深皱起了眉头。
999事件那天后,当事人都很理所当然地认为这个貌合神离的乐队离解散不远了。可是偏偏他们就像一根绳上的蚂蚱,这么大的风浪也没能冲散。解散?黄江海何尝没有想过!可是他们四人毕竟是个整体,不是他说解散就能解散的,他除了选择退出,什么也做不了。可是谁又甘心就这么退出,把发财的机会拱手留给仇人?黄江海不愿意,阿诚当然更不愿意。剩下的两人,顺子、四筒,仿佛事不关己,静静看戏。负伤的黄江海拿了笔“私了赔偿金”,出院后,这四人达成了微妙的默契:谁也不提999那天,就好像那天真的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似的。
这个大千世界,还真是无奇不有。
一曲《今天是你的生日》结束,引发一片如雷掌声。小姐致谢完毕放下话筒,老孙也走向台前,顺口向乐队那三人问道:“哎,我说,我们兰兰唱歌怎么样?”
三人赞不绝口:“专业,太专业啦!高,实在是高!兰姐是我们做乐队这几年以来,见过唱得最好的一个!”
这时,角落里的黄江海慢慢朝这边走过来。老孙没发现他,继续对那三人说道:“我们兰兰唱歌又没得挑,形象又好,要是兰兰来你们乐队做个歌手,那绝对是没话说的吧?你们乐队也刚好没有女歌手,男女搭配干活不累嘛…”
三人异口同声:“当然没话说!能让兰姐这样的高手跟我们组成乐队,我们求之不得啊!”
听着听着,黄江海的脚步顿了住,站在原地气不打一处来。
最后面的角落里,王立彬似乎没有注意到下面的这一幕,他顺口问杨虹:“之前我叫你过来下江,你一直不肯来,说这地方有什么好玩的?这次怎么那么主动要跑过来呀?”
“我哪有主动?是爸非要让我来的!”杨虹还在嘴硬。
“你还狡辩什么,你爸都告诉我了,他一说要去下江,你就嚷嚷‘我也要去!我也要去!’…”王立彬憋着嗓子,学得一副小孩子撒娇嗲声嗲气的腔调。
杨虹又锤了他一拳,辩解道:“哪有你学得那么恶心?我这不是放暑假了吗,这不是无聊得慌吗,这不是还没来过下江吗?”
“跟我你就少来这套吧!”聪明的王立彬一眼就看穿了杨虹那点借口,一句话就给堵了回去:“别跟我胡扯说是因为想我了!我来这四年了也没见你来过一回!快说,到底怎么回事突然这么想来下江?”
杨虹憋红了脸不说话。王立彬眼珠滴溜溜转了转,小声猜测道:“是不是看上那个女同学了,她老家在下江,放暑假回来了?你这次过来就是想‘顺便’见见她?”
杨虹极力否认:“哪有!没有的事!”
王立彬一脸坏笑:“别人我可能不了解,可是你肚子里那几根肠子我还不明白吗?”
被他盯得表情越来越不自然了,杨虹只好半推半就承认了事实:“彬哥,你算是猜对了一半。不过她老家不在下江,我这次过来,也没法‘顺便’见到她。”
王立彬更来了点兴趣:“哦?那是怎么回事?”
杨虹叹了一口气,眼神中有淡淡的忧愁,“她大我三届,今年已经毕业了,毕业以后她就来了下江,可是我没法联系上她,她说好给我写信,可是到现在我也没收到。其实我都不知道我这次跑过来是为什么!”
“哦?她是上河人?也是你们学校的?”
“是啊,我们学校学钢琴的…”
“钢琴”,一个熟悉的名词。王立彬脑海中瞬间闪过十周年庆典上高明明弹琴的样子。细想一下,若是高明明所说二十三岁为虚岁,那还真是碰巧大了杨虹三岁呢。只是“与杨虹同校”这一条,就没那么碰巧了,王立彬还记得,高明明说过自己是三职高毕业的。
他还没有时间细想这些问题,那略带微醺的杨洪伟就已经叫上了他:“阿彬,我们去对面房间跟华哥打个招呼…哎对了,虹虹也过来,来…”
王立彬听命连忙起身,拉上了杨虹。就这样,杨洪伟携着他的娇妻,身后跟着杨绍忠、王立彬与杨虹,一行五人走向对面的华哥房间。何俊毅面带微笑礼貌地推开门,对五人优雅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他的目光也自然而然落在了当中那个最黑的小子身上。杨虹碰巧无意抬了下头,两人的目光便有了小小的半秒对视。
屋内的背景音乐放的是优雅的日本曲。一群衣着暴露的绝色美女围坐在华哥身边,有的争相点烟倒酒,时不时有意无意与他发生点肌肤摩擦;有的高傲地坐在一边翘起二郎腿,像一只只艳丽的花瓶。不知是哪儿来的恶趣味,杨虹暗自默数了一下,发现他身边簇拥的美女竟然有十个之多。华哥被簇拥在群芳中心,与她们不亲近也不拒绝,叼着根粗大的雪茄吞云吐雾。看他那淡定得不得了的表情,仿佛早已预料到杨洪伟会过来打招呼。
如武侠剧中那般,杨洪伟抱拳敬道:“华哥!”
“阿伟。”华哥脸上微微露出点笑意,也礼貌地站起身来。
“好久不见,看我这次‘举家前来’拜访华哥了啦!”杨洪伟指了指身后。
“哈哈哈,好隆重啊!过来坐啦。”华哥笑着,大致扫了一眼随行的几人。其实四人当中,杨绍忠、王立彬、王婉君三人他都是认识的,唯独走在最后那个肤色黝黑的小子。
不等华哥开口,杨洪伟率先介绍道:“阿忠、阿彬、婉君,我就不用再介绍了,这个就是我儿子虹虹啦…”
他拍了下杨虹的背,杨虹懂事地上前与华哥握了下手,“华伯伯好。”
华哥赞许地打量了杨虹一眼,感慨道:“都长这么大了哦!我见你的时候你还很小只很小只哦!哈哈,那时候我还有头发耶!你现在肯定没有印象了啦,那时候你差不多才五岁?”
“这个…确实记不得了。”杨虹抓耳挠腮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见过这个人。
对于这样的回答,华哥却笑得很开心:“小孩子是最会讲实话的人,现在我想听到一句真话都很难了!这句话是我这一年以来,听到的最真的一句真话!”
也许他只是顺口感慨一下,并没有什么深层含义,可是这样的感慨,在那群嘴里吐不出一句实话的大人眼里,却成了含沙射影,指桑骂槐。他身边那十个美女的二十只眼睛更是集体盯着杨虹的脸,弄得杨虹如芒在背,尴尬得不知做什么才好。
作为杨洪伟的“随从”,杨绍忠、王立彬、王婉君三人自然不适合开口圆这个场。此时三人所需要做的,就像王立彬之前所命令何俊毅的——“只需要负责微笑,必要的时候点点头就好”。此时,那没脑子的杨绍忠想开这个口,却不知道怎么开口;那事不关己的王婉君知道怎么开口,却懒得开口;王立彬既知道怎么开口,又很想开口,可偏偏他的身份不允许他开这个口。看着杨虹和全场人尴尬的模样,他心里那个急啊,却无能为力。
幸亏杨洪伟的脑子转得还算快,终于想到了打圆场的法子。只见他装出一脸委屈叫道:“喂喂,华哥,我上个礼拜就跟你说过我今天要带儿子过来看你,我们不是也真的过来了吗?这不也是真话吗?”
一旁的王立彬暗自舒了口气,随后不禁觉得有点好笑——他刚才想说又没敢说的圆场话,竟然跟干爹的完全不谋而合了!该说是那十年的司机生涯让他深得了干爹的精髓呢,还是这四年的下海生涯让他深得了“社会大学”的精髓?也许两者都有。
果然,华哥哈哈一笑道了歉:“好,好!我错了啦,不好意思…其实听到你们要来,我很开心哦,我也从来没有怀疑过阿伟讲的话啦…”
杨虹的表情总算是舒缓了一些。可是华哥说着说着,又把目光又转向了杨虹:“虹虹,你多大了?”
这不是什么难回答的问题,他轻松答道:“我实岁十九。”
华哥自然而然地问下去:“在读大学吗?”
杨虹刚想说“嗯”,可是突然想到,这华哥看样子应该会问自己很多问题,与其像查户口、挤牙膏似的一问一答,不如一次性回答得多点,于是他干脆答道:“我在上河师范大学上大二,学金融专业的,对投资股票跟炒外汇最有兴趣,出来以后打算从事这方面工作。”
“哦?”听了这话,华哥来了几分兴趣,思索片刻后,先问道:“毕业以后你是打算出国吗?”
杨虹看了一眼杨洪伟,摇了摇头,“我爸想让我去美国,不过我还是想留在国内发展,而且,我应该不会留在上河,会来下江。”
听到他这样的决定,华哥开心地笑了,没有说话。几秒后,他忽然对身旁的杨洪伟提议道:“那他以后刚好可以来我们‘同舟济’上班啊…”
“哈哈哈,好啊!”杨洪伟也开心地笑了,“华哥要带我们虹虹混,那他还用去什么美国吗?下江就是他的天堂啦!”
他的话看似夸张和奉承,却成了最大的一句实话。也许他们让杨虹留在下江这座天堂的决定是正确的,正确到足以改写杨虹的一生。
华哥的思维没有停留多久,忽然间,他就又转移了话题开玩笑道:“虹虹啊,我还记得,我见到你的那时候,你跟我说你的理想是长大当一个足球运动员耶!现在十几年过去了,男大十八变,理想也变了啦!”
“啊?我说过这种话吗?”杨虹怎么也想不起来这回事,他摸着脑壳拼命回忆:“这个…我记得小时候喜欢开遥控车,所以应该说得最多的就是‘我长大要做个司机’…我还记得我说过长大要做警察、做飞行员、做厨师、做大夫,呵呵…可是足球运动员这一说,我还真没印象了。”
“你忘记了,我还记得啊!”华哥眯起眼细细回忆起来:“那一天你们全家人都在,我介绍我朋友毛继开给你爸爸认识。你们家那个宋代汝窑瓷,就是你爸爸从毛继开那里买过来的…”
“全家人都在”,这无意的一句话,微微刺中了杨洪伟的心。没错,那会儿确实全家人都在,因为那年,正是因为萧凤麟喜欢,杨洪伟才买下这件汝瓷的。他肯舍下如此巨额财产为妻子购置心爱之物,难道不足以表明家庭在他心中之重吗?
可惜,萧凤麟要的不是第一,而是唯一。
何俊毅站在华哥包厢门口,透过半透明的玻璃门,能模糊地看见屋里每一位的神态。“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这话一点没错。他站在门外,偷偷研究着这本难念的经。
与此同时,那紧张得手心冒汗的高明明,也终于来到了星辰度假村的正门口。四位身着黑色西装、人高马大的保安人员与六位身着华丽礼服、高挑靓丽的迎宾正恭候在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