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节 委屈的泪

“刘总。”“刘总,这边坐…”“刘爷,这边请!”

胡永龄和温文雅阿谀奉承的客套不时传来,低头忙碌外加遮掩面部的高明明没心思去理会他们的话,只记住了个“刘总”。原来,这位“俄罗斯人”不是什么电影明星,而是个老总。他五十岁上下,中等个头,腰身挺拔,仪态端庄,毫无大腹便便的款爷模样。他身边的人好像也算不得朋友,倒更像是随从。他究竟是哪个公司的老总?高明明没有精力去思考这个问题。她尽量背对客人干活,即便不得已要面对的时候,也把头尽量往一边侧过去,生怕被察觉到了这破相的脸。也不知是她的这一心虚的举动真的管用,还是客人们本就没工夫注意身后的服务员,总之,差不多二十分钟过去,确实没有一个客人注意到她的脸。

不远处的张俏俏时不时用冷笑的目光扫她两眼,好像在说“平时那么多客人夸你漂亮,这回连正脸都不敢露了?”

高明明尽量回避开张俏俏的目光,自个找些活干,把视线移去别处装没看见,暗自祈祷他们赶紧把饭吃完。

酒过三巡,谈笑风生,那刘总的表情放松了许多。高明明也该给他们换一换餐具了。她拿着托盘走上前,挨个收回旧餐具放上新餐具,可正当她换到刘总的时候,不知是第一回见到刘总这样的人物,还是破相给她带来了心理压力,发自内心的紧张让她的手不自觉地抖了一下,盘子一滑就往下落去,她赶紧伸手一接,所幸接住了,然而刘总的筷子她却没接住,哗啦一声掉在地上。

还好,胡永龄、温文雅他们不在,只有那个一直悄悄关注她的张俏俏白了她一眼。

“不好意思,马上给您换双新的…”赶紧蹲下身,这是她的第一直觉。蹲下身最主要还不是为了捡筷子,而是为了避免一桌客人看见她破相的脸。

“没关系。”刘总的语气淡定谦和,却不能安抚她紧张的心——这不马上还得站起身吗?

不行,不能抬头。她对自己说。如古代宫女唯恐冒犯龙颜,高明明弯腰低头起身,鞠躬后退,一手拿托盘,另一手还不忘半遮半掩自己破相的脸。

可正如方才孙招娣所说:“只要你别表现得太夸张,一直捂着脸,谁还会注意到你脸上有问题?”现在,高明明如此在意遮住自己的脸,反倒欲盖弥彰,让人不由得更想知道她的脸上到底藏了什么秘密。

“等一下。”她还没倒退两步,就听见刘总的声音传了过来。“这位小妹,怎么老是掩着自己的脸呢?”

最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她知道,如果再不把手拿下来,对一般人来说还只是不礼貌,对刘总来说就是大不敬了。哪怕胡永龄他们不在场,高明明也觉得如芒在背,仿佛有几千双眼睛齐刷刷盯着她,冷汗嗖的一下就从脊背上冒了出来。

手犹豫着迟迟不敢挪开,更不用说抬头直视。刘总的声音里略带关心:“你别紧张,抬起头好吗?我们又不会吃了你。”

怎么办?是抬头还是坚持捂脸?就这样能捂多久?高明明的头不禁压得更低了,嘴皮动了动,颤抖着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脑中一片空白,即便不抬头,她也知道满桌客人在用什么样的眼光看她,旁边的张俏俏又在用什么样的眼光看她。

刘总微微皱起了眉头。这少许的不快落在了身边一位随从的眼里,那位随从毫不犹豫站起身大步走向高明明,不由分说地拨开了她捂脸的手。

她一手端托盘,另一手被牢牢抓住,无法再反抗,只好低着头,闭起眼,任由一桌客人的目光直视在了脸颊那两块可怕的红肿上。

哪怕是这破相的脸,也难掩她的天生丽质。刘总眼前一亮,这时他才恍然大悟为什么她刚才一直要低头掩面。惊讶之余顿生关切:“怎么弄成这样的?”

这问的第一个问题,就是高明明此刻最难以开口的。余光看到了四周那一双双紧盯她的眼睛,包括来自侧面张俏俏那道刀锋般的目光。到底要说真话还是假话?如果要说假话,那该编怎样一种假话?

宾朋满座,仿佛全世界都在看她的笑话。也许像孙招娣所说,大方承认,就能化解这一尴尬局面。可这不善言辞腼腆羞涩的她,要如何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打这个哈哈?

“我…我过敏…”她终于支支吾吾承认了。

可刘总仍坚持刨根问底:“什么东西过敏能过成这样?”

什么东西过敏?对啊,什么东西过敏?这个也要大方承认吗?虽然温文雅不在,但这话能随便乱说吗?

“我,我…那个…化妆品过敏…”她的声音小得只有自己能听见,也不曾想过接下来应该怎么应对。

刘总信了她的话,皱了皱眉头,埋怨道:“你们小姑娘啊,就是爱化妆。我看你长得不错,天生丽质,还化什么妆啊!脸上干干净净的多好!你不知道大部分男人还是喜欢素面朝天的女人吗?化了妆,就像戴了个面具,好看是好看,可是给人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周围客人们一齐附和。“是啊,你这么漂亮,还化什么妆啊…”“以后别化妆了!”“化妆也是为了让人看得舒服,问题是你不化妆看起来更让人舒服,这还何必化妆呢?”…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都开始劝她不要再化妆。

怎么办?下面该拿什么话去周旋?她脑子空白一片,这种局面这也不是不谙世事的她能周旋得了的。她就像哑巴吃黄连,莫大的委屈袭上心头。她现在只有沉默,什么都说不得,什么都做不得。俏俏那道目光逼视得越来越紧了,她仿佛从侧面都能感受到那股压力,越来越难以呼吸。四周的空气已凝结,只听见心跳得砰砰作响。这种窒息的状态,她根本坚持不了多久,满腹的委屈便化作了决堤的泪水奔涌而出,所有的情感堆积到了嗓子眼,她哽咽得说不出一字半句。

哭,也许是女人最有力的法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