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轮不到你!”

“啪!”一个玻璃酒杯狠狠砸在了包厢的墙上,碎了一地,伴随着一个男人愤怒的大嗓门:“把你们老总蔡光华叫过来!老子今天要给他好好上一课!”

“甄大哥,您就消消火吧,这女人如衣服,要多少件有多少件,何必盯着一件不放呢?”一位妈妈生在好生相劝。

那位“甄大哥”还是不肯消气,又把茶几上的一个水果奋力掷出去,“妈的!什么垃圾货色!你们手下都是些什么烂牌!老子还是第一次碰到敢比老子先走的女人!以为小费拿到手了就能先走了吗?老子还没走,鸡都敢走?要么你就去把她给老子抓回来,要么你就把蔡光华叫过来,让老子也给他好好上一课!老子掐表数时间,一分钟叫不来蔡光华,老子砸一个杯子,砸到蔡光华滚过来为止,等着瞧!”怒气未消的他看了看手表,又吼道:“现在是1点02分50秒,在1点03分50秒之前蔡光华没滚过来,我手上这个杯子也就保不住了!”他扬起手上那只酒杯,向在场所有人示了示威。

许多人都凑到门口悄悄看热闹,就连从不抛头露面的会计、厨师、仓管、电工都来凑热闹了,自然王立彬跟何俊毅也不例外。包厢内,一群妈妈生们仍在好言相劝,可越劝那位“甄大哥”脾气越大。

“你们把杯子端走就更没用了,等老子把这里的杯子全部砸完,蔡光华还没过来的话,今天的单你们就找老鬼埋去吧!”他的嗓门越来越大,言语中透露着威胁,“老子劝你们,杯子还是多放几个,免得一下就砸完了单没人埋!”

“他是什么人,狂得很嘛。”外头看戏的王立彬忍不住小声问何俊毅。

何俊毅揶揄地咧了咧嘴,“他呀,就是一瘪三,姓甄,我们都叫他‘甄疯子’,上个月来过一趟,也是这样,借酒装疯找茬不埋单,最后还是他朋友埋的单。这次我看朋友都走光了,就剩他一个,估计悬囖…这种人还拉他过来花什么钱,根本就花不起…”

他俩聊着聊着,里头的形势逐渐又不容乐观了一些。只见“甄疯子”边怒吼着脏话边站起身来,砸的物体也已经从杯子变成了烟灰缸、话筒,砸向的也不再是墙壁而是人。

“老子今天就他妈不埋单了!现在就走!”“砰!”

“啊——保安,叫保安!”

听到里面女人的尖叫,徐鲲鹏跟何俊毅相继冲进门去。

徐鲲鹏抢在何俊毅前面想要制服“甄疯子”,可还没等他靠近“甄疯子”,一个玻璃烟灰缸已经向他扑面砸来。他下意识地敏捷躲闪,那烟灰缸呼啸着从他耳边掠过,一角不偏不倚就击中了后方何俊毅的胸膛。

“咚”!一声闷响,被砸中心脏位置的何俊毅一时间痛得透不过气来。门口的人们都吓了一跳。徐鲲鹏见状赶紧冲上前去想制止“甄疯子”,可那“甄疯子”果然也是个不好惹的疯子,他怒喝一声就与徐鲲鹏厮打起来。

几位服务员与女经理们都吓得尖叫着惊慌逃窜,夺门而出,外头的一群保安又闻讯赶来,本就拥挤的门口瞬间被挤得更加混乱不堪。混乱之中,不知是谁的一双高跟鞋鞋跟猛地踩中了王立彬的脚趾,“啊——”一阵钻心的疼痛顿时遍布全身。

许久,捂着胸口的何俊毅终于缓过神来。只见徐鲲鹏与“甄疯子”正厮打在一起,而那顽强抵抗的“甄疯子”屡次狡猾挣脱出徐鲲鹏的控制。何俊毅捏紧拳头冲上前去,“甄疯子”见他过来,一个摆拳挥向他的脸。何俊毅灵敏闪身,一把拿住“甄疯子”手腕将其胳臂一掰,“甄疯子”痛得哎哟一声,立马动弹不得了。

“老子今天就不埋单!操!他娘的…”被制服的他又开始谩骂。

徐鲲鹏与何俊毅一同将他控制得死死,门外的保安也准备就绪,一副蓄势待发的样子。见此情形,“甄疯子”逐渐老实了下来,骂声也逐渐变小,许久之后终于喘着粗气,不再骂骂咧咧。

见他这番模样,徐鲲鹏与何俊毅二人也逐渐松懈了下来。可地上的“甄疯子”却并没有松懈,见控制自己的力道越来越小,他眼珠转了转,突然猛地挣脱起身,抄起桌上又一只烟灰缸,对准何俊毅的头就是一记砸下去。

王立彬的心高高悬了起来。

何俊毅眼疾手快,灵巧闪躲,“甄疯子”一拳挥空,反而又被一把扭住了手腕,烟缸也掉在了地上。这次,何俊毅没有轻易放过他,顺势从背后袭击,小臂一把勾住他的脖子,还没等七分醉意的“甄疯子”反应过来,何俊毅迅速扣成十字形的双臂就已经彻底锁死了他的呼吸,他的手拼命往后抓,仿佛是想去扯何俊毅的下体,可是怎么也够不着。这下,“甄疯子”成“真傻子”了。强烈的恐慌与求生本能从他的眼神里流露出来,门外的王立彬见此情形,顿时感觉自己的喉结好像也硬生生被挤碎了一般,甚至比刚才被踩的脚趾头还痛。

这时,方才“甄疯子”口口声声念叨的“蔡光华”总算赶来了。

“住手!放开他!不像话!”这是他的第一句喝令。

王立彬上下打量了下这位蔡总。这就是星辰度假村的营业总经理蔡光华了,他50出头的模样,中等身材,戴副金丝眼镜,气质还挺儒雅,让王立彬觉得他看上去不像个娱乐城老总,倒更像个教书匠。“可能他根本就不敢面对找茬的客人,这也就是他迟迟不敢出面的原因吗?…”王立彬边打量蔡光华边思量。

何俊毅松开了手。可地上的“甄疯子”已经被卡得全身发软,天旋地转,不得动弹。二人又赶紧把痛苦万分的他抬到沙发上,过去好几分钟,“甄疯子”才缓缓喘上气来。

“蔡光华,这就是你手下的狗吗?”他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揉着脖子质问蔡光华。

“甄老板,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他们不知轻重,没大没小的…”蔡光华点头哈腰赔着笑脸。

“真是活腻了!”“甄疯子”不肯善罢甘休,沙哑着嗓子还在叫骂,“开的什么破场子,你手下的鸡不拿客人当人,你手下的狗也不拿客人当人,连一群鸡一群狗都管不好,我看蔡光华你这个场子是不想开安稳了!”

此时的蔡光华不敢再多问“鸡”是怎么一回事,只有继续赔上笑脸:“消消火,消消火…”转过头,他对徐鲲鹏跟何俊毅厉声喝道:“赶快跟甄老板道歉!”

二人对视一眼,赶紧鞠躬:“甄老板对不起对不起…”

“这个月奖金没有了!出去!”

“这两条狗变脸还挺快啊,我看让他们学两声狗叫再出去不是更好?”“甄疯子”冷笑着提出这个要求。

蔡光华赶紧又堆上笑脸:“甄老板,动火伤肝…”转过头,他又对二人喝道:“还不快出去!”

二人赶紧灰头土脸地溜出来。关上门,还能听到里头不断传出的叫骂声:“连一个养鸡场养狗场都管不好,蔡光华你这个场子是不想开安稳了!…”

“没事吧你?”看到何俊毅跟着徐鲲鹏一起出了门,王立彬忍不住问道。

不问倒好,这一问,何俊毅突然就觉得胸口疼痛难忍,刚才被砸的窒息的痛又席卷而来。“妈的。”他捂住胸口,忍不住骂了一句。

身边人群中突然传出了一个女人轻蔑的冷笑。

“哼,这个场子开不开得安稳,还轮不到你说话。”

王立彬惊诧地回过头望向她的脸。这是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她眼神凌厉,望着里头的“甄疯子”,嘴角泛着一丝冷笑,浓妆让人猜不透她的具体年龄,看起来大约在二十八九岁的模样。她将“你”字说得尤其强调,显然对来自“甄疯子”的威胁嗤之以鼻。

她究竟是何人?听那口气,仿佛她才是能主宰这个场子安不安稳的核心人物。王立彬不由得悄悄打量了她两眼,可她没有给王立彬仔细打量的机会,头一扭,踩着高跷似的高跟鞋,扭着水蛇腰就离开了他的视线。

两大排铁皮柜,两排沙发,墙上一面脏兮兮灰蒙蒙的镜子,地上散落着三三两两的烟头,这里就是男员工的更衣室。

“那个…蔡总说‘这个月奖金没有了’,他真的会扣你们钱吗?还是说给客人听听的?”王立彬不禁发问。这也是他最想知道的一个问题,所以他才会跟着来到更衣室。

听到这话,何俊毅更加气不打一处来,“怎么不是真的?!怎么就说给客人听听了?!”

“啊?那你们不是很冤枉吗?他又喝霸王酒又打人…”王立彬不由得为何俊毅喊起冤来,可转念一想,又不禁提心吊胆:“不过,你刚才那招,确实也怪生猛的,会出人命的,你们年轻人就是爱冲动…”

“呵,我爱冲动,你被砸一下试试?蔡光华他也就在我们打工的面前狠一点了,在客人面前就一瘪三!”何俊毅沉不住气,大声列举起了客人吃霸王餐的事,“上上个礼拜有个叫David的,也是装醉不埋单,非说要赊账,下趟来一起给,现在半个月过去了也没见他来过。上个月还有个叫龙哥的,连赊账的话都没说,直接一分钱没给还砸坏了一个话筒。蔡光华口口声声说‘服务行业就得服软’‘顾客是上帝’…去******,掏了钱算上帝,一切好说;打人骂人吃霸王餐也算上帝,那满世界不都成了天王老子了?”

王立彬吓了一跳:“嘘,隔墙有耳。”

何俊毅深吸了一口气还想说,可听到这话,顿时又把满肚子的牢骚憋了回去。他发泄似的狠狠打了铁皮柜一拳,咚的一声听得王立彬的手都发痛。重重叹了口气后,何俊毅开始解外套纽扣,想要查看胸前的伤势,干脆利落地脱下了西装,顺手抛在沙发上,低头一看,衬衫的胸前已经有点点血迹渗出,他又动手解起衬衫的纽扣。

这时,王立彬突然想起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对了,刚才在‘甄疯子’门口,说那句话的女人是谁啊?。”

何俊毅一愣,解纽扣的手也停了下来:“说哪句话的女人?”

“‘哼,这个场子开不开得安稳,还轮不到你说话。’你听见没?”王立彬装模作样地学着她的腔调。

他的模样让何俊毅忍俊不禁,“哈哈哈,你学得还真是神似啊!她啊,叫温文雅,就是这边的化妆师领班,每天那些表演的人,还有些自己不会化妆的小姐都到她们那去化妆盘头。”

“哦…”听到这样的回答,王立彬有些若有所思。

“嘿,看你表情,感觉你半信半疑的是不是?”眼尖的何俊毅一眼就看穿了王立彬的心思,他神秘一笑,压低了声音凑过来说道,“告诉你件事,这事也是我偶然看到的…有次,我刚好负责那个时间段在那个包厢门外站岗,据我所知,那个房间是公司招待的,也就是说里边客人来玩一分钱不用掏,这种情况比较少,但每个月都会有那么一两次。这种客人美其名曰都是‘老板的朋友’啦什么的,但事实上还不都是那些‘得罪不起的人’嘛!这个场子假如不随时免费款待他们,就真的开不安稳啦!嘿嘿,瞒得过别人,怎么能瞒得过我的火眼金睛呢?”何俊毅得意洋洋。

王立彬点点头,迫不及待发问:“那你在那个包厢门外发现了什么呢?”

何俊毅又神秘一笑,“门有点半透明,我能隐隐约约看见里面。里面的男客有三个,我一个都不认得,但你猜我在里头还发现了谁?——温文雅!没错,就是她!她从头到尾就在里头没出来过,我注意了,她跟里头那三个男人都很熟络的样子,但都是‘纯洁的友谊’,绝对没有那种关系哦…”

“你怎么知道他们背地里是什么关系?”王立彬又忍不住发问。

“嘿嘿,说来也巧,”何俊毅眯起眼睛,陷入了回忆,“他们的音乐声一直放得老大,我听不见他们说话。不过一首歌放完了总有那么几秒钟间歇,在大部分歌曲间歇的时候我听到的都是意义不大的话,但就在其中那么一次间歇的时候,我听到几个男人说了两句话。”何俊毅卖起了关子,停顿下来,王立彬聚精会神盯着他的脸。

“‘咦,下面一首歌是许局跟许嫂的定情曲哎!’‘是真的哎,那天就是因为阿雅唱了这首歌,许大哥就对你念念不忘了!’”何俊毅也装模作样地学着那两个男人的腔调。

“‘许局’,‘许嫂’,‘阿雅’,‘许大哥’…”王立彬反复琢磨着这几个词的含义,慢慢在沙发上坐下。

“明白?温文雅确实跟那几个男人没有那种关系,因为她有关系的男人是‘许局’,嘿嘿。”何俊毅神秘一笑,继续解起了刚才未解完的衬衫纽扣。

“看样子,那三个男人都是‘许局’的手下,托了许局的福,来这边玩也不用埋单。许局呢,又是能决定杨绍忠生死的人,所以温文雅才会…”王立彬自顾自念叨着。

何俊毅微微一愣:“杨绍忠?谁?”

王立彬一下反应过来说漏了嘴,但此时此刻已经打不出哈哈,只好老实交代了一切:“就是星辰度假村的老板啊。他都不过来,所以你们不认识他也正常。——我知道你要问为什么我认识,不用你问了,我直接说吧,其实我干爹,就是杨绍忠他哥。”

“乖乖,你小子背景深得很哪!”何俊毅吃了一惊。

“我就知道你要这么说…其实呢,他虽然是我干爹,也只不过只把我介绍过来而已,真正我还是什么都得靠自己,跟你一样,收入方面还不如你呢!”王立彬的这番自我嘲讽,可以说不算自我嘲讽,而是一番大实话。他苦笑了一下,“我们都得靠自己,又不像温文雅可以傍个‘许局’,哪有‘许局’给我傍哟…”

何俊毅叹了一口气,没有说话。他解开最后一粒纽扣,潇洒地脱下衬衫,扔到一边。

他高大魁梧的背影健壮如山,棱角分明的肌肉线条如刀刻般俊美阳刚,挺拔的脊梁似屹立的铁壁。他整个人如同一块百炼的钢,自信中透露着不服输的斗志与雄性的狂野。

说不清的妒忌还是羡慕涌上王立彬的心头,他仿佛不屑一顾地把头撇到了一边。

何俊毅转过身,结实宽厚的胸膛上,被砸出的仍渗着鲜血的伤口清晰可见。他仿佛不痛一般,脸上竟还挂着一丝坏坏的微笑。

“王局,我傍你吧!哈哈哈…”

“操!你才何局!保安局局长何局!”

“行政局局长王局!”

“哎对了,温文雅跟‘许局’的定情曲是什么歌啊?”

“你想也想不到——《翻身农奴把歌唱》!”

“啊,哈哈哈,这也能是定情歌曲…”王立彬清清嗓子,开始唱起来:“太阳啊霞光万丈,雄鹰啊展翅飞翔,高原春光无限好,叫我怎能不歌唱…”

他的歌声爽朗而洒脱,引得何俊毅不由得赞叹不已:“乖乖,王局做行政助理真是浪费啊,应该去做个歌手。”

“我又没法像娘们一样穿着短裙在透明舞台上蹦跶,光唱歌好谁要啊?”

何俊毅坏笑着提了个建议:“不如这样吧,你化装成女的,带个假发画个浓妆,也穿个短裙蹦跶,反正你长得这么白白嫩嫩的,不细看也没人看得出来你是男的,没准还是个很好的拉生意的噱头呢,到时候指不定多少个客官就冲着你这根台柱子来这花钱,根本不在乎你是男是女…”

“你大爷的,我要是给男人缠上了咋办…”王立彬抬起脚刚想狠狠踹上去,可突然间仿佛想到了什么,又不说话了。

是啊,这还真是个带来生意的好噱头,至少目前来看,前无古人。只不过他并不想亲自尝试这样的角色。如果他想要靠这个好主意来生财,那么他就需要更大一些的权力。

他这颗卒子,虽然七分已经天注定,可毕竟还有三分得靠自己打拼。从这刻起,他决定要一步一步地爬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