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壹七章 不老洞天
不消片时,李玄已上了山顶。
他见山顶东西南北合计四十几丈,是一片略有起伏的光秃秃空地。空地上散落着几株形态各异的古松,正被风吹得呜咽作响。游目细观,又见最东侧一株擎天如盖的松树后面有块高约三五丈的巨大山石。这山石早被风霜雪雨侵蚀的滑不留手,如一座天然坟墓,孤单醒目。但最为醒目的却是巨石下正中央一个人高的门洞。
这个门洞难道就是不老洞天?
李玄见洞前站着四人,正是风行雨诸人。而与他们对峙的则是适才比自己略早半个呼吸,登上峰顶的二人。二人中一人回过头来,看了看李玄,阴沉沉的笑眯眯道:“我道是谁,原来是你这混小子。哈,年纪轻轻,功力不浅,且端凝稳重,深藏不露,不张不扬,当真是少见啊。”李玄见这人不是别人,正是曾以无名氏自诩,当年与燕无敌诸人齐名的丁苍穹。他抱了抱拳道:“正是晚辈。您的脚程好快!”
丁苍穹哈哈大笑道:“若不快当,我们辛辛苦苦积攒的这点家底岂不被贼人盗走了么?”
他回头看看林东图,森然道:“我真是瞎了眼,聋了耳朵,竟然信了你说的胡话。‘那人’真的来了么?她人在哪儿?为何她没现身,你却引狼入室,来到不老洞天?”
林东图被丁苍穹一连串质问后,脸色涨得通红,掩饰着捋了捋黑白短须,尴尬一笑道:“你怎的如此愚蠢,那人早已死了,怎么会来这里?难道你已被她吓破了胆儿?”
丁苍穹摇了摇头道:“那人没死。她怎会死。”说着,神色黯然许多,顿了顿又道:“风行雨,你不在药王谷逍遥快活,却为何跟随这个忘恩负义,十足小人来到这里?”
风行雨没想到自己一行四人才到峰顶不过片时,便听有人纵声长啸,以极快的速度往这边赶来。他心念数转,尽管盘算出了计划,但见丁苍穹二人以及李玄跃上峰顶,还是心惊不已。他听丁苍穹问到自己,仰天哈哈一笑,叹道:“在下荣幸,荣幸。原来你认得风某人。”说着,横了站在远处的李玄一眼,道:“丁先生,听说你身后那个年轻人不但夺了黑云逸的帮主位置,将其所部收入麾下,而且还与你昔年的老朋友燕无敌极为熟悉嘿嘿难道世风颠倒,宿敌变成好友,闺中好友要变成小妾了么?”李玄听风行雨挑拨离间,冷笑一声,正要说话,却听丁苍穹仰天大笑道:“风老儿,你莫要使诈。既然‘那人’没来,我与这位小友之间的事便是日后的事了。只是眼下你入我无尘山庄禁地,却必须要有个交代。”
风行雨尴尬一笑,正想继续挑拨,但身侧一红一白脸色的两个瘦小的中年汉子听他们言语来往,似乎极为不耐。白脸的汉子冷哼一声,道:“你们中原人怎的如此婆婆妈妈。喂,姓丁的,你既知我们是要取走不老洞天的物什,那就划出道来。你若胜了,咱拍拍屁股走人。你若输了,就老老实实滚下山去,洞中物什让我们搬走。”
丁苍穹狠狠地盯着二人,见他们太阳穴非但没隆起,且反而向里凹陷,情知这是内力将近返璞归真上乘之境界,暗道:“看这二人的架势,极为扎手。如要保住不老洞天不被破坏,凭自己与匆匆而来的正君子,想要搏杀眼前四人,恐怕极难办到。唉这次匆匆上山,少庄主再三叮嘱,他即使竭尽全力与神风堡的韦统幻周旋,至多能顶个把时辰。但在一个时辰内怎能阻止这深不可测的二人呢”他打了个哈哈,正思虑如何应对这极难应付的局面,见唐冰气喘吁吁上了峰顶。
李玄见了唐冰,甚是高兴,拉着她的手,问长问短。
丁苍穹看了看,见唐冰也正向这边看来,心中一动,转头细观风行雨身侧这红、白脸色的二人,见他们神态倨傲,俱是不可一世的样子,便缓缓道:“阁下倒是光明磊落,如此说来,也算盗亦有道。好吧,既然你来意明确,又让我划出道来,那丁某人也就不客气了。只是你方四人,我这侧只有二人,我们也只能以一敌二了。”
风行雨见丁苍穹神色狡黠,故意向红白脸色的两位圣使强调彼此对局中的不公平,暗暗冷笑。他因知圣主派来的这两个圣使,骄傲惯了,向来不将别人放在眼里,也从不肯占别人任何便宜,所以抢着道:“丁老儿,你该不会是害怕以一敌二了吧?”
唐冰闻言,不待丁苍穹应答,接过风行雨的话冷冷道:“风老贼,那天在龙虎潭畔,你将本姑娘吊在网中,打算喂鱼,当真该千刀万剐了你。如今你还厚着老脸皮喋喋不休?”
她一语甫毕,淡淡一笑,转头又对丁苍穹说道:“丁老前辈,这人你可莫与本姑娘相争啊!”李玄见本来精细机灵的唐冰竟主动来蹚浑水,微微一怔,脱口道:“冰儿你不是他的对手,且让我斗他。”一直是脸色尴尬,神情惊慌的林东图听唐冰如此说,不禁好奇道:“小姑娘,你如此热心相帮老丁,究竟为了什么呀哎呀,我听说丁老大、丁老二昔年曾秘密收养了个孙女,并传她一身本事,难道会是你?”
唐冰闻言也不答话,微微转头对李玄道:“我平生最恨他人反复无常,无情无义。玄哥哥,风老贼既然归你,那这个无常小人便由我料理。”说着,对林东图绽颜一笑道:“听说你会使神秘莫测的鬼手手法嘻嘻那就让我试试你是个短命鬼,还是个痨病鬼吧。”白脸中年汉子见李玄与唐冰掺和进来,不耐道:“如此甚好。”指了指丁苍穹、正君子、李玄以及唐冰,又道:“如今你们四人,我们四人,不偏不倚,恰到好处,最是公平啦来来‘飘然若尘’辛野、辛钧请教诸位高招。”丁苍穹见此时唐冰与李玄已经为自己分去两个劲敌,不禁大喜,待见辛野神色凝重,拉开架势,便呵呵笑道:“好好好,那就让丁某来领教领教能破‘龙虎倒旋无极乾坤阵’的辛氏兄弟到底有何本事。”言毕,双掌一错,立个古怪姿势。辛野早已按耐不住,听到丁苍穹应声要战,右手一晃,袍袖一展,‘嗖’的一声,一条长约三丈三尺通体雪白的软索,直击向丁苍穹面门。
峰顶白雾随风旋动,时浓时淡,时明时暗,不但湿气极重,且常常让人恍惚不定,有种瞬间天上,忽而人间的错觉。丁苍穹见一团白雾突然在眼前搅动,暗叫不妙,听风声劲急,直向自己面门而来,急忙斜步移位,正待举掌迎击,一阵狂风吹来,这才看清击向自己的竟是一条通体雪白的软索。他暗自吃惊,足下发力,一招‘望断云门’展开,严密守住头脸、胸口、腹间,同时腾出手来将腰间蛇形钻天锥拔出,低喝一声,连变七八招,直往软索上搅去。原来丁苍穹手中这蛇形钻天锥法,便是从置死往生篇第十七页中获取的灵感。要知道几十年来,他兄弟二人已从置死往生篇中悟出了不少修习法门,尽管始终无法融会贯通,他却在三年前灵感突然爆发,所思所悟再进一步,终于创造出这支独门古怪兵刃。
蛇形钻天锥的锥头是两个月牙倒刺,展开后,可使锁、勾、搅、盘、牵、撕六种变化,其间每一种变化均含三十六种杀招,极为厉害。而蛇形的锥身共有九道弯,皆呈锋锐的三棱形状,其中锥身上每一道弯可随势化成七八种力道,若将这些古怪的力道拧成一股,出手时再与锥头倒刺结合,不但令招式奇妙无匹,且匪夷所思。
李玄见丁苍穹与辛野堪堪交手,双方便全力以赴,似要以平生所学,速速解决眼下局面,不禁细细看去。只见被白雾笼罩的峰顶,时明时暗。辛野站在距离丁苍穹两丈之地,单手舞动雪白的软索,其手法似鬼似魅,每出手一招,不但蕴含着说不尽的诡异气息,更如地狱鬼手,忽而向东,忽而向西,飒忽在左,飒忽在右,快时如浪里蛟龙,慢时却如牯牛,劲力非凡。而丁苍穹毫不示弱,紧握蛇形钻天锥,不退反进,招招抢攻,同时捏诀的左手,以奇门掌法、绝户灵指、散花飞爪、猛虎铁拳诸般繁复无尽的手法,交替辅助,极尽天下拳、掌、指、爪功夫之所长。
他越看之下,越是佩服二人武功之高,心道:“白脸辛野出手招式显然是鬼手手法的另一境界。先前听他称呼袁文门为袁师兄,如今从他出手来看,果然师出同宗啊呀,这些软索招式怎么与服毒自尽,冒充本帮花蝴蝶以及藏剑山庄石二姑娘的季潭如此相似对啦,季潭身上有飞天骆驼刺青,他们既然同属飞驼帮,受命于飞驼圣主,那么他或许是受了辛氏兄弟的指若是这兄弟二人知道季潭之死与林东图飞射的诡异石子有关,会不会大大的不悦,对他不依不饶呢”胡思乱想着,又见场上人来影往,呼喝连连,攻防双方已斗到了白热化。
他见丁苍穹兵刃虽短,但满身总是万千变化之招式,着实让人吃惊,不禁暗暗道:“早先见冰儿所使招式广博繁杂,以为厉害,可若与丁苍穹相比,竟差了十万八千里,当真妙啊丁苍穹出手的这一掌,竟暗藏点、切、弹、削等凌厉变化,真是拳掌功夫之极致。”
李玄一边揣摩着场上格斗,一边忍不住转头看向与丁苍穹一起飞身跃上峰顶的正君子。
这正君子是个微须白面的中年胖子,模样虽然普普通通,但一双射出电光般的弯弯的小眼睛,配上始终微笑的神情,非但让人捉摸不透,且还让人有一种莫名的反感。
辛钧见兄长辛野已与丁苍穹交上了手,便笑眯眯的对正君子道:“喂,伪君子朋友,咱们是不是也该活动活动筋骨了?”正君子闻言,正色道:“在下正君子何忘我,不是伪君子你爷爷。千万莫要搞错了。”辛钧被他占了便宜,哈哈大笑道:“还说不是伪君子。嘿,人家小姑娘上了峰顶不过半盏茶的时间,你已然偷偷瞟了人家二十一眼,这不是伪君子,那就是色君子啦!”唐冰听辛钧如此胡说八道,尽管知他所言虚假,但还是忍不住啐了口,骂道:“饶你还是前辈,就你的眼睛好使么?信不信待会我摘了它们当球踢!哼,看看你的眼睛是吃五谷杂粮长大的,还是吃野草长大的!”辛钧见唐冰俏脸含怒,如罩薄霜,不由咧嘴笑道:“小小姑娘,由不得老子开玩笑啦哈哈哈如此蛮横,将来会嫁不出去的。”
李玄见辛钧黑红的脸上虽然笑容满面,但言语举止轻浮,与之前对待林东图时骄傲的样子,大相径庭,不禁愤然道:“修武不修德,平生算白活。阁下也算武林前辈?”他一语言毕,心下暗思道:“按说此人武功修为极高,不该如此轻浮,难道他因摸不清正君子何忘我的底细,要借此激怒对方,让其自乱阵脚,再伺机取胜?”
正君子何忘我被辛钧说的脸色一红,极不自然道:“我是正人君子,怎能是伪君子或色君子呢。辛朋友,你若不偷看了我,又偷偷看了人家姑娘,如何断定我看了二十一眼,又怎知我们不是彼此欣赏呢?”辛钧哈哈大笑,道:“彼此欣赏?看来你不但是个伪君子,而且还是个脸皮极厚伪君子啊。”正君子何忘我微微笑道:“阁下无趣,当真是无趣你是真小人。看来今儿何某是做不成正君子了呜呼正君子,远庖厨,遇禽兽,善其生,闻其声,不忍见其死,亦不忍食其肉,但禽兽不知君子善意,以为好欺,欲发恶凶,殊不知忘我亦有降魔手,君子亦可烹羊宰牛为所乐”说唱之时,身形如流星电火扑向辛钧。
辛钧正打算趁势再将正君子何忘我激怒一些,没想到对方会猱身上前,突施杀招。
他想也没想,左掌一横,封住正君子何忘我的来势,同时右手发力一抖,一根红色软索自外围向里圈转,如一条火龙缠其腰身。二人面色瞬间凝重起来,不再说笑,窜高伏低,招来式往,眨眼间斗过十余招。辛钧见正君子何忘我招式快捷,出手却极为小心,一招一式,扎扎实实,知道遇到了生平劲敌,因而不敢大意,忙将红色软索逐步收回,由先前丈余范围缩减至三尺之距,但如此一来,却威力倍增。
李玄见二人说动手便动手,毫无征兆,思量道:“都说江湖人心奸诈,出手无情,今时见了,果然是如此。”又见峰顶相斗的四人,出手不但精妙,且内力各有所长,不禁叹服。他正揣摩思量着,突见远处风行雨自怀中掏出一个核桃大小的蜡团,打火点着,并不断用袍袖扇动,心下一凛,暗道:“这风老贼诡计多端,善使毒物,该不会又在捣鬼吧”因而大声喝道:“风老贼,你在鼓捣什么?”
风行雨闻听李玄呼喝,不禁哈哈笑道:“混小子,你又来多管闲事。”他一边答话,一边加紧扇动那团冒着青绿色烟火的蜡团。李玄见他如此,更加确定他在捣鬼,足下一蹬,飞身扑去。但他人在途中,突觉耳畔风声劲急,百忙中矮身斜移,但他身形还未落定,又觉身侧气流有异,急忙就地滚开,心惊之下,只听适才闪过之地,‘啪啪’的两声,碎石乱飞,正是被辛钧手中那根红色的软索抽打所致。
唐冰见李玄扑向风行雨,还未跃出丈余,辛野、辛钧二人便身形交错,如剪刀般封住了他的去路。这兄弟二人自幼相处,红白软索合练多年,双索抖动,心意相通,一曲一直,妙到毫巅,不但外拒丁苍穹和正君子何忘我,同时还将李玄困在了软索阵中。
此时,丁苍穹与正君子何忘我各展所长,却因配合生疏,始终难有突破,而此时辛野手中的白索化作一道匹练般的幕墙,连连抖动,已将丁苍穹与正君子何忘我封在两丈外。同时,辛钧手中的红索忽尔化作杆棒,又忽而化作软鞭,连砸带抽,击向李玄。
唐冰惊呼一声,待见李玄狼狈躲开,这才松了口气,急声道:“玄哥哥,莫要蛮冲,你可迂回穿插,相助二位先生击败这两个臭钉子。”李玄何尝不知如此有利,但他见风行雨闻听自己喝问,不但没有收敛,反而加紧扇动蜡团燃起的烟火,心知这些飘动的烟火必然是这场混战的关键,若不破了,这场混战或许就会败在这个环节上。
他单臂一撑,跃将起来,双手在地上发力反推,身形贴着地面数寸,向前滑行过丈余。
丁苍穹见李玄身法奇特,大声赞道:“好身法”但话只说了一半,突见眼前飞来一团湿漉漉的绿色雾团,待要闪避,却已吸入口中些许,霎时胸口微感烦闷,暗叫不妙,这才明白风行雨确是在暗中捣鬼。他忙闭住呼吸,呼呼连劈两掌,逼退辛野的软索攻势,斜身反转,待要顺势刺出蛇形钻天锥,却觉得它有如千斤分量,竟难抬起寸许。情急之下,转头看向正君子何忘我,见他原本白白的脸上,不知何时已布满绿气。丁苍穹心下大惊,心知不用照镜子,自己的脸色恐怕也是如此难看,正觉得胸口发紧,却见李玄已拔出腰间和背后的鬼泣、神舞两把兵刃,左右两手各施不同刀剑招式,分别迎击辛野、辛钧的舞动的一白一红两条软索。
场上情势突变,原本捉对厮杀,相对均衡的局面,到了此时,已变成了李玄以一敌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