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拟定赌局

李玄听沈无惧与黑云逸言语来往,除了提及当年旧事宿怨,更隐隐有相争自己之意,心下暗道:“早就听闻二人当年在江湖上的名声,虽非善类,也并非十恶不赦之人。我这次之所以来到枣岭,皆因无意中听了米烟客所言,知晓黑云逸要覆灭沈前辈的计划。那时我只想帮助沈前辈摆脱危险,不曾想一路走来,却慢慢卷入二人旧事宿怨,生死恩仇中。这何曾是我所要的!罢了,既然沈前辈对我有过救命之恩,我自当要尽力助他。至于此事有甚后果,且留待以后再慢慢剥脱掉吧。”

阿莹醒来后,见李玄追击花和尚智空所展露的惊人武功。要知她心下本来就牵念李玄,此时芳心岂能不为之暗漾!

她见李玄笔挺的站在沈无惧身侧,被火把光亮映红了脸庞,一些枣叶随风飘落,盘旋在他的脚下,衣衫鼓荡中,更显飘逸,心下暗道:“他少时救过我,几个月前我又救过他,如今他又来救我这来来往往的遇见,究竟是缘分,是宿命,或只是几度萍水相逢而已?”正胡思乱想着,发现唐冰紧挨着李玄,若小鸟一样,神情依依,心下一紧,暗道:“这俊俏美艳的姑娘是谁?难道是李公子的唉,我这是怎么了?生死未卜,却想着这样的事!”便在这时,听黑云逸突然仰天大笑。

黑云逸笑毕,神色忽转,冷冷笑道:“沈兄长,你现下也配提及除奸贼,做义事!这倒真是惹人发笑了。就凭你的为人,还配得上说‘义’字?我问你,当年你为了将我在帮中剪除掉,暗中指使灵道子骗我离开燕无敌闭关所在,这等栽赃嫁祸之举,可是‘义’么?哈哈你为了掩盖真相,着力追杀灵道子,引我与白寒冰白右使火并,这是‘情’么?你明知苏姑娘加入天神帮另有目的,却依然与她假意恩爱,百般荣宠,这是‘真’么?一个无义、无情、无真之人为了达到目的,不惜扭曲自己灵魂,还有脸面与我谈‘除奸贼,行义事’!我都替你寒碜!”

他越说越激动,拍着座下双轮木椅的扶手,高声道:“沈无惧,你折断我的双腿,我不怪你嘿我只怪我自己瞎了眼,与你相交几十载,没有识破你伪君子的真面目。我告诉你,今日你不但要交出天神帮的财富,还要当着帮中这些新旧部属,把当年你与燕无敌的密约说出来。若不然,我不会让你死得痛快!”

沈无惧还未应话,身侧的姚子空早就焦躁起来,喝道:“黑云逸老贼,你血口喷人。江湖中人皆知你不服沈帮主的号令,私自结党,图谋篡权,甚至勾搭外部势力一起谋害沈帮主,你一个得而诛之的恶人,还血口喷人!嘿嘿,今日不是杀死你,便是姓姚的被你杀死,还要再啰嗦什么!快快动手吧!我可是等着吃你血肉!”

黑云逸环眼直如寒星般盯着姚子空,举起枯瘦的手指了指身侧一字形的弓弩手,沉声道:“你死我活?想得美啊。你可知这些人十几年来苦练的是什么?他们手中的弓弩有三百石的力量,每一支狼牙羽箭可在三百步外,射杀鸡蛋大小的活物。”

他说着,又指了指身后的无忧老人,以及一个腰悬三尺快刀的中年人,冷然道:“当年无忧的本事已在六散人首位,如今飞腿铁拳更是百尺竿头,莫说是你不知死活的姚小子,就是老夫也不敢妄言胜之。还有,这位关外第一快刀的曾七先生,你如能挡他三刀不残,我自行离去。”言毕,遥遥地望着花蝴蝶以及书生肖中行诸人后,又道:“先前我之所以未让狼牙羽箭射杀你们,除了不想伤害追随我的兄弟外,也想保全这位千里马般的少侠。”话锋一转,忽尔狠狠的对沈无惧道:“当然,我黑某人更想亲手捉住这位向来自视甚高,如今疲惫到骨髓的沈兄长。”

李玄听了,已将黑云逸这次伏圈计划彻底理顺明白了。

早先黑云逸安排米烟客和渭河四神诸人,在茅屋中困住白寒冰夫妇,围而不打之下,正是要故意通信给沈无惧,诱引他前来施救。而黑云逸自己率众坐镇枣岭,先布下花蝴蝶、道人素风、书生肖中行,以及通臂天魔金克劳等人织就的伏圈,利用枣岭三面高崖的地形优势,将沈无惧牢牢围住后,再施以车轮战术与之相斗。

如此,纵使制不住沈无惧,也必然将其累脱。

黑云逸虽然在赌桌上毫没自控力,但对于生死大战却极为小心。他早闻燕无敌现身江湖,所以不敢冒险全力以赴,只是以手中部分力量围困沈无惧,也正因此,他错过了将沈无惧围而绝杀的好时机。另外,黑云逸没想到的是,河畔茅屋的米烟客与渭河四神利用白寒冰的信鸽对沈无惧发出求救信件后,却被路过的燕无敌收入麾下,植入了烈火针。此事黑云逸至今不知,也无从可知。但就在黑云逸活捉沈无惧的计划将要成功,梦寐以求的天神帮财富就在眼前时,李玄却现身出来。

这真是计划不如变化快啊!

黑云逸惊讶于李玄的武功,他见李玄使用的招式自己前所未见,而且其内力连绵纯厚,吐纳呼吸时虽然未入化境,但一个年轻人能修到如此境地,已是骇人至极。

不知为何,黑云逸心下竟隐隐有些畏惧,这是他几十年江湖生涯中从未有过之事。

为了稳中求胜,最好是能将李玄收入麾下,所以他临时决定,不让从江都郡丞王世充处借来的这些羽箭勇士以弓弩射杀崖下诸人,这样不但能保证活捉沈无惧,还能留下活着的李玄,以供自己劝导,直至归顺。但到了这时,先前临时改变的计划却让黑云逸有些后悔,因为他直到此时才有些明白,李玄除了眼神中透露出的无比坚定外,其沉稳凝练远远超出想象,这样的人绝非自己三言两语所能笼络。

黑云逸没了必胜的把握,心下决定与沈无惧豪赌三局。但在赌局设定前,他需要设法不让李玄参与其中。

姚子空听黑云逸如此说,暴跳如雷,跃了出来,指着闪电刀曾七道:“曾先生,你的雇主说了,你三刀不能将我致残,他便自行离去。你敢不敢与我比划几招呢?”

李玄听姚子空如此说,心下暗道:“这个姚兄长有时莽撞,有时孤傲,有时候还笨笨的。嗯,这时却精明非常。他拿适才黑云逸无意脱口而出的话,来挤兑黑云逸自己,这很高明啊!但对面的曾七看上去沉稳凝练,不知他能否挡住对方三刀!”

黑云逸见姚子空一副硬朗的样子,忍不住哈哈大笑道:“曾七先生岂有不敢之理!。”

他顿了顿,又道:“不过,咱们正式决斗之前,我有句话要说清楚。哼,咱们此次相遇,我本可将你们一网打尽,不过我为了将当年恩仇,亲手了却,这才打算依足江湖规矩的!”沈无惧久不曾言,是因自己内力不过才恢复二三成。眼下,他神色虽红润许多,但之前连番剧斗,内息依然孱弱至极。而今听黑云逸说要依足江湖规矩,很明显是不想让李玄参与当中。江湖规矩?!沈无惧心下重重的狠狠地‘呸’了一声。要知他这几年颠沛江湖,对黑云逸当年杀死自己儿子与儿媳的仇恨,早已经深深的根植心中。他曾发下誓愿,即使流浪天涯海角,也要亲手擒住黑云逸,将其慢慢折磨而死。如今,时隔数年在此遭遇,自然也不愿别人插手帮助自己。

沈无惧恨道:“此番咱们遇见,正是我多年渴求之事。恩怨事大,但江湖规矩更大。嘿,黑云逸,我知你心你说吧,要以何种方式了断咱们之间恩怨因果。”

黑云逸听沈无惧毫不犹豫答应下来,抚掌大赞道:“好,沈兄长痛快,咱们一言为定。不以外人插手,不划生死界限。”阿莹听到沈无惧不假思索的答应下来,急得直跺脚,她看看李玄,见他也是面现忧色,焦急道:“爷爷不可答应黑老贼。”

李玄也隐然明白黑云逸言语中的心思,闻听沈无惧答应要依足江湖规矩,便上前郑重道:“沈前辈苦战多人,该好好休息。若说江湖规矩,却最是不该恃强凌弱,行使诡计,以逸待劳。”沈无惧闻言嘿嘿一笑道:“多谢李少侠美意。老夫闯荡江湖多年,早已经百炼成钢,岂是弱者。嗯,至于以逸待劳,在胜败未定前还言之尚早!”

沈无惧言毕,深吸了一口气,冷冷道:“就让我今夜好好地与黑老弟做个了断吧!。”

李玄听沈无惧说的硬气,知道自己一句恃强凌弱不该出口,忙道:“沈前辈三思!”

沈无惧不等李玄把话说完,摇了摇头,转头对他道:“少侠毋用多言,但请借步说话。”李玄不明所以,只觉沈无惧牵住自己的手冰冷异常,尽管想再次提醒他莫要逞强,但已经被沈无惧带到了崖下一块巨石旁。李玄看着沈无惧,见他神色充满悲壮,心下一酸,有些哽咽道:“前辈心力憔悴,该当好好休养,何苦如此!”

月色穿过薄雾,崖下弥漫朦胧难测的气氛。

沈无惧仰望着灰蒙蒙的夜空,淡淡一笑道:“老夫已感天寿将尽,心下明镜儿似的。嘿,生死由不得自己。哈哈我即使今夜不死,或也活不多日,还好有你,很好!嗯,江湖之事,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才可称大丈夫也。”他缓缓说着,不容李玄答话,又叹道:“少侠若真想帮助老夫,就请照顾好阿莹以及追随我的所有兄弟。你能答应么?”李玄见沈无惧望着自己,眼中满是期许,心下忽然一痛,郑重道:“既然前辈心意已决,晚辈岂有不答应的道理!”沈无惧点点头,尽管面色不动,但眸中却充满感激,长长吁了一口气,道:“老夫一生在江湖上摸爬滚打,挨过巴掌拳头刀子无数,直到无意中救了你,才真正明白善有善报这四个字的真谛哈哈哈也算彻底明白‘朝闻道,夕可死矣’这句话了。”说完,默然片时,这才缓缓的伸出手,使力地握着李玄的手,起身往回走去。

李玄不再言语,一路不徐不疾的走着,并暗暗潜运宝源神功,由丹田调至手掌,再由被沈无惧握住的手掌源源不绝的传输过去。沈无惧心知待会儿与黑云逸的一战,自己必死无疑,但他之所以答应了黑云逸,心下除了想早早了却这段恩怨以外,也担心李玄被黑云逸言语蛊惑,被招至麾下。如果自己将性命和天神帮的藏宝图交出,或许黑云逸会因李玄之故,为阿莹及姚子空诸人网开一面,留条活路。

可他没想到,自己携手与李玄还未走出三步,便觉自李玄手掌处突然涌来一股极其醇厚温热的内息。这股温热的内息从沈无惧手掌的劳宫穴而入,起先细若游丝,如山间涓涓细流,轻吟慢唱,随后一路经过曲泽、天泉诸穴,待到天池穴后才慢慢汇聚成一小片湖泊。这汇聚内息而成的湖泊在天池穴道稍作盘桓,突然暴涨,如水漫旷野,经由神封穴,到了膻中穴。按说天池、神封、膻中三穴虽有气血关联,但却各有所属,如要在短时间内以内息将三者彼此联通,即使内力修为二十年以上者,也很难在短短的三步之内轻易做到。他哪里知道,李玄修习的宝源神功是一门旷世奇功,加之他在龙虎潭畔曾得到燕无敌的指点,已经对燕无敌说的‘左右心法,顺逆呼吸;前后心法,顺势呼吸;深纳为进,缓吐为阻;移筋圆转,锻骨成刚;养气化龙,聚功成城;阴阳八脉,合纵守一’几句话领悟颇深。所以,李玄毫不吝啬将内力传输给沈无惧,将其三穴联通,自是简而易之。

沈无惧感觉李玄传来的温热内息行经膻中穴后,浑身通泰至极,更让他奇怪的是,这股温热内息竟比他耗费数年修习的内息更具活力。七步之间,这温热的内息已由膻中穴开始兵分两路,上路沿着玉堂、紫宫、华盖、璇玑、天突、廉泉诸穴一路到了印堂、神庭二穴。与此同时,下路则是沿着中庭、巨阙、下脘、阴交、气海、关元、中极诸穴一路势如破竹而去。二人堪堪走出十五步,内息已完成三个循环,复又交汇至气海。阿莹诸人见沈无惧与李玄携手回来,前者脸色凝重,后者微微笑着,还以为沈无惧在李玄劝说下,已不准备答应黑云逸,都松了口气。

黑云逸自沈无惧与李玄携手离开,便死死地盯着二人。让他奇怪的是,沈无惧这一来一回,判若两人,特别见他往回走时,简直每走一步,精神气力好似便恢复一分。他暗暗吃惊,但想破脑袋也不会明白,沈无惧有如此变化,皆因李玄输以浑厚内力的结果。这样一来,沈无惧不但内力极速恢复,且先前受的内伤也好了大半。

唐冰见李玄面带微笑,忙迎上几步,低声赞道:“看来玄哥哥你已将沈前辈给说服了。”

阿莹见沈无惧与李玄缓缓走来,本也想迎上去,但见唐冰飞奔过去,忙缩回了脚,抚了抚散落在额前的乌发,淡淡一笑道:“爷爷想通了?阿莹和大伙情愿拼死突围,也不愿去和黑老贼讲什么江湖规矩”但她一席话还未讲完,沈无惧忽然展颜一笑,转身对李玄深深一辑,道:“多谢少侠相助。还请你要记住老夫所托。”

李玄急忙还礼道:“前辈客气,在下定当尽力,不负所托。”

沈无惧点了点头,也不理会阿莹与唐冰诸人神色间的诧异,回过头对黑云逸缓缓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自然要依足江湖规矩。哈哈,规矩你定,我下赌注,如何?”

黑云逸见沈无惧历经了片刻时间,来回所行距离顶多五十几丈,但整个人精神奕奕,说话也中气十足,心下暗暗心惊,但面上却不露声色,哈哈大笑道:“好好,沈兄长痛快!我的规矩简单,你我各出局内三人,三战两胜定输赢。这规矩怎么样啊?”

沈无惧听黑云逸一再强调局内人,便知其仍然担心李玄会参与进来,因而淡淡一笑道:“局内人?三局两胜!好,依你了。”顿了顿,又道:“我的赌注也很简单,若我胜了,你留命下来。若是我败,我性命给你,同时天神帮的财富也给你,但你需保证我身侧人的安危。”黑云逸听沈无惧答应下来,六指大手在木椅扶手上连拍几下,大声道:“我便是要你的命和天神帮的财富,好好好当真是痛快!”

二人当即折箭为誓。

阿莹与姚子空等人听沈无惧答应下来,情知赌局已无法挽回。当听到沈无惧所下赌注,竟然是要黑云逸不伤害诸人性命,除了感动和担忧外,又纷纷上前邀战,皆愿来比试第一局。

沈无惧闻言,暗自摇了摇头。他知无论阿莹还是姚子空,或孙坚旗主、无尘旗主,皆不是对方闪电刀曾七以及无忧老人的对手。与其让他们送死,还不如自己直接挑战黑云逸,若是胜了,其后两局的比试便可有可无,若是输了,大不了兑现赌注。

但他还未说话,却听黑云逸冷笑道:“闪电刀曾七先生,请你先替老夫打打头阵如何?”

曾七答应一声,闪身跃出来。

李玄见曾七飞跃而出,身法颇为怪异,仔细一看,原来此人一条腿长,一条腿短,竟是个瘸子,心念一动,暗道:“无名骷髅留下的字册本第十三页中曾提到,关外白头山中有使刀家族,其快刀虽若飞火流光,但因族内代代同姓通婚之故,后人大多残疾。难道此人会是”他心中默念字册本中所载的破其快刀的法门,心中瞬间了然,转头看看沈无惧,见他正惊异黑云逸这一奇招,微笑道:“前辈,此人武功虽然不弱,但若派出阿莹姑娘,三招之内他必败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