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剑事背后

李玄撕下衣衫,将段啸天得腿伤紧紧裹住,以免他失血过多。

他不知段啸天因何引发山石滚落,在上披上仔细检视一番,发现段啸天先前落脚踏动的地方有个腐朽的木坑,坑上不但覆着一块朽烂的木板,且坑中还有数十条坚韧的藤链通向山坡各处机关。想来,若不是这处机关被风雨侵蚀多年,加之山坡荆棘密布之缘故,只怕是迎面袭来的巨石,绝不止那么几块。他暗自惊叹布置山林玄奥机关之人的聪颖缜密,却又觉得老天对自己不公,为何要让自己受这些磨难,让自己鬼使神差的走入这种境地?但是,眼前情势已容不得自己感叹与思量,他只能咬牙坚持,负着段啸天往山坡上继续走。好不容上了山坡,李玄见坡顶尽管局促些,但地势却很平缓。

李玄将段啸天放在一块坡石后面,斜倚稳妥,到四下察看。但当他在坡顶绕了三圈后才发现,原来这处所谓的山坡其实是一座崖头,崖头一面连着坡下的松林,其余三面凌空,深不见底。李玄站在断崖边缘向远处望去,只觉得天地开阔无比,有风吹面,烈烈劲急,仿佛来自天尽头。忽高忽低忽紧忽慢的风,直吹的远山蜿蜒,郁郁浮动,万千白云萦绕幻变,像极了一副泼墨巍峨伸手可触的绝美图画。

面对如此景致,谁人心情能不为之大畅?可是,面对前行无路后退无门的绝地,谁又能心情大畅呢!过了半晌,李玄猛然醒悟过来,暗道:“如此悬崖万丈之地,没了出路,岂不是死路一条......若要下山去,却如何下得去啊?这可怎么好!”

他颓然的回到坡石旁,见段啸天醒了过来,正被失去双腿的疼痛折磨的满头大汗。

段啸天听李玄细细的说完此处的情势,眼神突然变得古怪痛苦,剧烈喘息一番才对李玄道:“兄弟,看来我命该绝于此地啊。”李玄听他说的凄绝,忍不住安慰道:“兄长莫伤心,这里不过是一处悬崖峭壁,却并非绝路,大不了,我负着你按原路返回便是。”段啸天无力地摇摇头,仰天苦笑道:“兄弟有所不知。早些年,我流落江湖,早就听闻此地是一处大大的不祥之地。更有人曾言,三十几年来,凡是到过这处山崖顶上的人非死即残,甚至没有能活着的人走出,看来确是真的。”

李玄闻言,吃了一惊,难以置信的看着段啸天,问道:“原来你早就知道这里机关重重,危机四伏。唉,既然如此,为何还要引小弟到土庙呢?”段啸天苦涩一笑,长长的吐了一口气,道:“你还记得我告诉过你,苏飞烟曾与天神帮总坛御林护卫军们有个约定么?”李玄点点头,道:“就是要你们离开总坛后,流落江湖,伺机找到神舞、仙霓、鬼泣三把剑,再与她换取你们服食毒丸解药这件事么?”

段啸天点点头,神色突然狞狰起来,咬着牙道:“那土庙便是她当年与我们约好,以剑换取解药的地方。”李玄一愣,心底突然射进了一缕阳光,蓦地醒悟过来。其实,自昨晚段啸天企图杀自己未果后,李玄便一直在想:“若以武功而论,段啸天高过自己许多,若要杀之,无论在路上还是在山野,随时都可下手杀了自己,但他为何要连夜冒雨将自己引到这片荒山野岭上,如此大费周章又为了什么......”

李玄看了看段啸天,见他正凝神看着自己,心道:“现今看来,这貌似粗狂的汉子,其实也有着缜密之心思。他将自己引至这里,除了这里人迹罕至,可以放胆夺剑,毁尸灭迹外,更可在夺剑后,以逸待劳,利用林中的玄奥机关,坐等苏飞烟前来取剑,将其杀之。”想明白这点,不觉汗水涔涔。他没想到自己会因鬼泣剑之故,一脚踏入江湖,若非那场大风,让他迷失方向,在客来喜酒店遇见段啸天,或许自己早入了山西的地界。难道这就是江湖么?江湖便是由滥杀无辜的假包林、千变万化的易容国手季潭、曾隐居塞外,现今甘为朝廷卖命的诸葛东方、冒他人之名神秘诡异的袁文门、忘情忘义苟且偷生的飞龙教教主钟楚,以及暴虐威猛,武功极强的燕无敌......甚至,眼前这位人性裂变,豪爽鲁莽,却暗藏缜密心思的段啸天等人组成的吗?若江湖尽是为己私益,行事险恶,毫无侠骨柔肠之人组成,那岂不太可怕了么!但他转念间,却又想到了老者沈无惧,看似冰冷,却内心火热的姚子空,聪明秀美,性格不输于须眉的阿莹,登觉心底温暖如春。

他暗自摇了摇头,心道:“江湖哪会尽是恶人!沈无惧,姚子空,阿莹岂不是古道热肠之人么......俗话说,看物一分为二,恶人未必没有其善的一面,善人行事未必不龌蹉......罢了,罢了,既然我一脚踏入了江湖,便要洁身自好与人为善,倘若凭着这份心,感化他人,让更多的人心存侠义,那倒不枉入了江湖一场。”

段啸天见李玄默久不语,岂知他正心思斗转,还以为他因听了自己与苏飞烟在此约定一事,惊悸不语。他轻轻咳嗽一声,语含歉意道:“兄弟勿惊!是我先前糊涂,欲要杀你,唉......幸喜没有杀成,否则兄长我即使活着,也会悔恨半世啊!”

李玄早已原谅了他,此时听他言语诚恳,也很感动,道:“兄长莫自责,小弟这不是好好的么。”段啸天默然不语,半晌后突然道:“兄弟天资聪颖,心存良善,想来其后必会成为胡山野,胡大侠一样的人物......我......我......”言犹未了,突听松林深处突地传来一声尖锐的长啸。这长啸之声来自坡下的松林深处,尽管距离二人遥远,但因山静人空,加之长啸之人内力精深,所以仍然清晰可闻。

二人自入松林以来,屡逢奇事怪事,如今重伤之下虽得片刻安逸,但依旧不敢大意。慌忙将身隐藏在坡石后,向松林深处望去,只见郁郁松林深处有三个身影竞相追逐。李玄仔细一看,发觉追逐的几人是阿莹与金水、袁四姑娘等人。他们怎么又回到了山上呢?燕无敌与钟楚呢?沈无惧沈前辈呢?正胡思乱想,却听坡下松林中衣袂破风之声,若隐若现,脚步奔促之音,时近时远。真是山空林深才见人,又闻人语在眼前。

李玄与段啸天正诧异,又听远远传来阿莹的声音。她一边急奔一边呼道;“李家哥哥,你还在这山上么?”这正是阿莹的声音,但让奇怪地是,阿莹似乎在胡乱呼喊,而且不住兜着圈子往密林深处奔去。段啸天看了看李玄,见他似乎有些按耐不住,要呼喝阿莹,便似笑非笑道:“你我皆身受重伤,你若是喊阿莹姑娘过来,只怕徒增她的危险。”

李玄确实想呼喝阿莹,听了段啸天的话,登时醒悟,但口中却喃喃道:“那该如何是好?总不能看着阿莹姑娘身处险境吧!”段啸天嘿嘿一笑,道:“难道你看不出,阿莹姑娘是在和他们兜圈子么?嘿嘿......她对李兄情有独钟啊!想来她是在山下找不到你,便又回了山林,因担心你撞上他们,所以才故意高喊你的名字,以此引开袁四姑娘和金水,好让你脱险啊!”此时不用段啸天提醒,李玄也已约略明白阿莹的苦心,心道:“阿莹啊......你真是个傻丫头,这么大的山林,你不见我下山,我就肯定在山上么?咦......沈无惧前辈呢......他为何没和阿莹在一起?难道被燕无敌袭伤了,阿莹也找不到他么?”如此想着,愈加替阿莹担心。

段啸天似乎明白李玄的心思,安慰了几句,郑重道:“这位阿莹姑娘精灵异常,心思机敏,虽然江湖经验少些,但也是神机多变之人。嘿,你不用担心,她必会无恙。你听,她虽高呼着你的名字,但声音似乎蕴含调皮戏虐口气,这很让人奇怪啊!”

李玄细细一听,道:“确是如此,但这又是为何?”段啸天摇了摇头,叹息一声,道:“难道她是故意逗引袁四姑娘与金水?对啦,必是这样。”李玄不由奇道:“怎样?”

段啸天道:“难道沈无惧被燕无敌袭伤后,不敢确定他在山上,所以故意让阿莹现身,逗引袁四姑娘与金水,从而引出燕无敌?”李玄大摇其头,道:“照你说,阿莹之所以大呼小叫,最终是为逗引出燕无敌......沈前辈不可能用自己孙女做诱饵。”段啸天道:“为何不可?有何不可?”李玄道:“先前听沈前辈的口气,他虽不愿与袁文门联手对付燕无敌,但肯定也不愿亲近他的。倘若引他出来,对他自己毫无益处啊!”段啸天忍痛一笑,道:“老江湖行事,最喜欢天马行空,无轨迹可循。若我们知晓他们之间恩怨几何,便会明白阿莹为什么这样大呼小叫了......”二人正胡乱猜测,突听袁四姑娘尖叫一声,紧接着便听金水大声呼喝,拳风激荡,似与人斗在一起。二人听得奇怪,顺着坡石缝隙向松林深处看去,见阿莹手持柳叶寒光刀与手捧胸口的袁四姑娘斗在一起,而金水却被一个麻衣老者缠住,已是守多攻少。

李玄见那麻衣老者正是沈无惧,又惊又喜,而段啸天似乎也已忘了自己的伤势,开心至极道:“沈无惧果然是老江湖,难道他知晓燕无敌在山上,还要引他现身么?嘿嘿......看来又有一场好斗了......”便在这时,又听袁四姑娘一边与阿莹相斗,一边怒骂道:“沈无惧,你个狡猾的老匹夫。你斗不过咱们,却用你孙女做诱饵,偷袭老娘。”

沈无惧呼呼劈出三掌,逼退金水,笑道:“我本与你们无冤无仇,是你们先对沈某人动手。嘿嘿......我沈无惧是好欺负的么?既然咱们动上手了,不分个你败我胜,生死存亡,那就太没道理了。”一语甫毕,招式更紧,逼得金水倒退数步。

金水尽管与袁四姑娘配合的鬼手手法,妙到毫巅,但在松林稠密之地,却很难发挥。沈无惧识破这点,所以与二人交手之初,便设法将二人诱引至土庙周遭的松林,随着二人不断移动身形,他便能避其招式之长,伺机攻敌之短。而且沈无惧这番心思,袁四姑娘与金水到了此时才窥破,却为时已晚,而沈无惧被藏在树后的燕无敌,隔空一掌,劈中肩头,惊疑不已,若非如此,纵使袁四姑娘与金水二人联手,在此松林中,也难是他的敌手。李玄与段啸天哪里知道这些,更不知阿莹离开二人后,还未到山下,便遇到了沈无惧。那时沈无惧被燕无敌暗中劈中肩头,惊疑之下,本打算设法与袁四姑娘、金水就此罢手,但阿莹与沈无惧会合后,将躲在树洞中听到燕无敌的话悉数告诉了他,这才恍然大悟。原来燕无敌先前对自己动手时,留了情!

沈无惧虽然对燕无敌甚为忌惮,也知道他蛮霸非常,爱财如命,可自己与他之间有着非常秘密,不到万不得已,他绝不会伤自己性命。况且此人若非有天大之事,绝不会手擎巨笼,到这松林稠茂险绝之地。燕无敌到底要干什么?为何明明与自己相遇,却不急于现身,索要自己手中的财宝,而是匆匆离开?他此行必有古怪,意欲何为呢?他暗自思谋,既然燕无敌有事,无暇顾及于我,那我何不趁这情势,弄明白他的目的!沈无惧尽管经历出走天神帮的重大挫折,但当年敢随汉王起义造反,其冒险的脾性早已让他无法按耐好奇之心。所以,他与阿莹在山林中寻了一圈,除了无意中触动了几个腐朽的玄奥机关外,竟然没有找到燕无敌。因此,他便让阿莹故意高声寻着李玄,引起燕无敌的注意,而自己躲在暗处悄悄窥探。他当然想不到,燕无敌与钟楚为斗巨蟒,被巨蟒喷出的毒物中伤,早早下山去了。而阿莹一路呼喊,非但没有引出燕无敌,竟将袁四姑娘与金水引了出来。

李玄见袁四姑娘与金水且战且退,沈无惧和阿莹紧追不舍,不一刻,便在松林中消失不见,长吁一口气,正感叹着,却听段啸天轻哼一声,显然腿伤痛楚难当,转头看去,见他脸色蜡黄,承受的痛楚似已到了极限。段啸天见李玄看着自己,苦笑一声,道:“我实在忍不住这痛楚啦。”李玄见他如此模样,心下一阵难过,道:“我这就负着兄长下山,找个郎中。”段啸天无力地摇了摇头,道:“我到了今时这般模样,也是咎由自取,报应啊!唉......我活不长了,所以有一事求你。”

段啸天深吸一口气,咬着牙道:“你一定要答应我......答应我......哎呀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