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七五章 隐情心机
李世民点点头,沉吟片时,叹道:“千军易得一将难求。且不说天下情势如何,单就目下我身处之境,已到了非常节点。我若再不奋而反击,或许会被他们吞噬掉啊!”
袁天罡闻言道:“难道他们已联手了么?”
李世民点头道:“尽管他们没有将联手之事摆到桌面上,却已默契了。”袁天罡神色凝重道:“公子打算怎么办?”李世民道:“暂时将破解他们联手的赌注押在李玄身上。如果他真能肩负起如此重任,我的江湖计划算是跨出了一大步,如果他辜负了我‘礼贤下士’的心,相信以他的个性,也不会投靠对方。这样我们要么多了个得力帮手,要么少了个劲敌。嘿嘿这也是我答应冰妹,出面央求知悔主持帮助他疗伤恢复的理由。当然,李玄救了我们,反过来我们救他也是应该之事。哈哈这顺水人情做的,无论怎样都对我们有利。袁先生,你怎么看啊?”
袁天罡点头道:“理解公子的心情。嘿,对手精心布局多年,而您从去年才开始着手,这其中的艰难凶险非常人所能承受。”顿了顿,又道:“您还记得我曾说过,武曲星分为将帅武星和白虹武星吧嘿白虹武星,是天下最厉害的煞星。所以,他或许不能挑起维稳整个江湖的重担,但却能以一人之力,将格局改变。”
李世民道:“你是指”
袁天罡道:“将帅者,可统御千军万马,哪怕面对千万江湖死士,亦会在谈笑间指挥若定。而白虹者,煞气势如飞虹,不出手时沉默如木,倘若出了手,必定会一鸣惊人。这样的人,正是擒贼擒王实施快刀斩首的不二人选。而这个李玄正是亡命孤胆,十步杀人留血的煞星之命!”李世民微微一怔,道:“既然他有如此作用,先生为何要我将挑起稳平江湖的大旗交给他而且还要我与他高论侠义、忠诚、信诺、平等’这八字真言?哼,若知如此,倒不如想尽办法让他去行刺他们。”
袁天罡笑道:“亡命孤胆就不需要这八字真言么?公子,你难道没有看出这个李玄一身正气,非利益所能驱使?唉想尽办法说来简单,但对他这样的人却很难。”
李世民叹道:“此人确是正气凛然,尽管有伤在身,仍镇静自若。”顿了顿又问道:“袁先生,三个月前你便断定白虹武星入世,如今也已见到了他本人,可否凭此帮我断一下未来情势。”袁天罡闻言微微笑道:“万川形异,固于世间,尚且变化无方,何况流动幻变之星宿!如要准确预知未来情势,还需不断观察星际走向趋势。
常言: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凡事若不审时度势,加以导引,使万流归于大海,亦难有成。嘿,昨夜公子您虽没有与李玄击掌约誓,但已经成了朋友。既然彼此不是对手,那么在未来情势上便赢了一些局面。这几日,我细观天象,公子所在西北方的对手,星光耀目,气势虽旺,但已有盛极必衰之势。而公子所在东方之对手,纵然起伏无端,若飞尘飘忽,已如没头的苍蝇一样乱飞,虽有坚厚的财团助力,怕也难以支撑太久所以,只待这个李玄恢复如初,情势还会有所改观呢!”
李世民闻言,长舒一口气,道:“但愿如此先生不惜耗费心精血气为我预测明日情势,真让我感动。只是眼下江湖真实情况恐怕还要复杂此事说来话长。”
袁天罡不解,道:“何事?”
李世民道:“这要从我父亲当年为何甘心冒着与燕无敌等莫帮余孽交往之事说起。”顿了顿长叹道:“莫帮者,魔帮之人也。所以大隋建朝之初,朝廷便要将他们剪除。”
袁天罡道:“这事我知道。据说当年独孤长风、独孤鸿父子与上官枭雄诸人在莫帮五色峰总坛交战,可谓惊天地泣鬼神。后来莫帮众人败北,自此便散落在江湖上了。”
李世民道:“不错,那一战不但瓦解了莫帮,且还让我父亲对一个女子重新燃起了希望。”袁天罡道:“对一个女子的希望?难道此人是莫帮中人?”李世民点点头道:“正是。我听说此女子不但有倾国倾城之貌,且武功极高,可谓色艺双全,若非被独孤长风之子独孤鸿抛弃,受了打击,绝不会”袁天罡闻言吃惊道:“您说的是北周朝缉盗天下武小衙门中排位色字座次的龙红叶!她与君父李太守也有纠葛?”李世民音沉若水,长叹道:“莫帮瓦解,龙红叶流落终南山,后与独孤长风爱子独孤鸿有了一段奇缘。但官匪自古难成一家。独孤鸿因家族利益不得不放弃龙红叶,回到都城与别的女子完婚。嘿嘿被抛弃的龙红叶伤心欲绝,流浪在天涯。据说,后来竟被燕无敌发现那时燕无敌满心要恢复莫帮,圆自己做龙头老大的梦,但却苦于没有势力,发现了龙红叶,便如发现了宝藏。
燕无敌心知我父心仪龙红叶多年,便将这消息与我父亲做了交换。我父英雄一世,但却儿女情长。闻此竟然不顾危险,答应了燕无敌,并联络了几个心腹之人,将龙红叶弄晕嘿嘿我父遂了心愿,临走匆匆,却不慎将自己随身携带的玉牌落在龙红叶身畔后来,燕无敌得到了我父亲的资助,组建起了天神帮。”
袁天罡奇道:“什么玉牌?”
李世民说道:“一块刻着‘冰’字的玉牌。冰者,沉水所凝。这块玉牌是当年朝中天机官沙半眼送给父亲护佑福泽之用。嘿,这应该是唐冰妹妹携着玉牌出现在府中,父亲总是对她百依百顺之故。”袁天罡道:“原来冰姑娘是您同父异母的妹妹。”
李世民闻言,如白玉般的脸庞忽然一红,半晌才摇了摇头道:“她不是。”袁天罡奇道:“为何?”李世民道:“她若是我同父异母的妹妹,我父必会实言相告我的。”袁天罡叹道:“若是李大人向你隐瞒了呢?”李世民淡淡道:“绝对不可能因为我与冰妹已经”袁天罡听他吞吞吐吐,已知其中缘故,微笑道:“李大人知道了你们的事,并没有责怪你,是不是?”李世民点点头道:“是的。倘若我们真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妹,我父必会大发雷霆,但他只是微笑着告诉我,莫要沉溺儿女私情。”袁天罡奇道:“那唐冰姑娘为何会有这块玉牌?”李世民道:“据唐冰妹妹说,她自小是被丁氏兄弟养大,以此推算,她身上的玉牌该是来自丁氏兄弟可是丁氏兄弟又怎么会从龙红叶身上得到玉牌呢?这真让人奇怪。”
袁天罡沉吟道:“他们当年同在一个衙门办差,后来又一起离开朝廷出走江湖,加入莫帮。所以,丁氏兄弟从龙红叶手中得到这块‘冰’字玉牌,也并非不可能的事。”
李世民点头道:“极有可能,但一切又不确定。恐怕只有质询丁氏兄弟才能得到答案。”
袁天罡点了点头,道:“公子为何和我说这些?”李世民道:“我大哥与四弟心志不小,一个不断聚拢江湖人士,一个以我父当年的‘侯’名建立钱庄,不但在江湖上制造是非,还与瓦岗寨首领翟让暗中联络,布置明日之大局。而我自去年开始布局,虽说晚了些,但还算顺利,其间也得到一些信息。这些信息当中便有龙红叶与李玄二人。”袁天罡道:“这二人难道有关联么?”李世民道:“先前你已套问出了李玄的生辰八字嘿嘿我将所有信息汇集在一起,已作出了判断。”袁天罡道:“套问出他的生辰八字,是为了今后能用异术控制他,至于公子想要汇集信息,作出判断,我却没想到公子,您的判断已有结果了么?”李世民道:“龙红叶便是李玄的母亲,但李玄却不是当年我父与龙红叶留下的孩子!”
袁天罡闻言喃喃道:“我怎么越听越糊涂了或许当年李大人与龙红叶根本就没有留下孩子呢。”李世民摇了摇头道:“他们有孩子留下,可惜我不能确定是谁。”袁天罡疑惑不已,叹道:“或许他们是有孩子留下,或许留下的孩子早已经死了。”
李世民见袁天罡满面疑惑,一副沉吟其中的样子,忍不住纵声长笑道:“先生能掐会算,精通星宿命理,已知前后五百年的事,难道也不能掐算出李玄与我的关系么?”
袁天罡闻言,郑重地摇了摇头,一脸正色道:“二公子抬爱了。我区区一个凡夫俗子,不过多读了几本星宿书籍,又不是真的神仙,岂能算出!其实星宿命理之道,是借天、地、道、法、人、物来剥取万事万物之外衣,将隐秘其中的核呈现出来,即所谓因与果。至于因果之间的过程,变化无方,迂回曲折,很难彻底弄清楚。”
李世民点点头道:“先生说的有道理。嘿嘿不过你不用紧张,我之所以将牵涉我父与龙红叶以及李玄的事告诉你,除了对你绝对信任之外,其实还另有目的。”袁天罡道:“公子的意思我明白。”李世民奇道:“你明白什么?就大胆说来听听。”
袁天罡道:“您之所以请知悔主持救治李玄,除了要给少林高僧留下‘雍容善美’的印象,换取少林对你最大的支持外,更希望李玄真的从此铁了心,跟着你辅佐你。若他真的肯为你卖命出力,不久将来,或许会斩杀了西北那股庞大势力的头领,还会令那个‘侯’公子血溅五步,甚至有可能在明年五色峰上,诛杀掉一直暗中要挟君父的燕无敌,此举是一举三得。反之,若他失败,公子也并不少些什么。”
李世民听罢,眼中闪过一丝刀锋的神色,对袁天罡道:“知我者,天下只先生一人也。不过你也不用隐讳的说什么‘西北庞大势力的头领,那个侯公子’之类的话。哼飞驼圣主他尽管与我血脉相连,手足情深,但他在执行我父深耕多年的‘笼络绞杀’计划时,却自作聪明,不断发展势力。这几年更是费尽心机将自己包装成高高在上的‘飞驼圣主’,以为号令几百江湖群雄,便可统领江湖,在伟业之道上抢前一步,殊不知其手下百年老鬼、药王谷谷主、韦统幻之流皆是名利恶性之徒,如此偏离王道的乌合之众,岂会成就大业!而以我父早年之名行事的‘侯公子’更心术不正,总喜欢剑走偏锋,以为笼络住了瓦岗翟让、建立通行天下的钱庄,有了人和钱便可异军突起。但自古心有邪念,无宏大正气之人,总在没有开始时,便会输掉大半。嘿嘿都说时势造就英雄,而所谓时势不外乎当下局势与条件。你说我要不要尽全力将李玄推到江湖巅峰的位置上,届时我只需掌控他一人,便可掌控整个江湖这让我很难决断,很难做出决断。”
袁天罡点头道:“此事只宜且行且看。若他还是不愿与公子同心共力,勉强之下,说不定弄巧成拙,反而成了心头大患。”李世民叹道:“这倒也是。”袁天罡又道:“曹植诗曰‘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眼下公子的两位至亲尽管江湖气数将尽,却仍未到命绝之时。所以,您要完成心中伟业,需双管齐下,步步为营,缓而图之。”
李世民闻言道:“请先生详解。”
袁天罡道:“目前君父李太守尚未同意举旗,此时若你三人不顾大局,祸起萧墙,必定于大局不利。所以,您定要稳坐鱼台,等候李玄恢复后,借他之手去剪除那二人的羽毛。与此同时,您还要先入为主,设法让君父李太守明白,所有一切都是在您的力劝与帮助下,他才能坐上帝王宝座,而且还要让其承诺,若大事成功,必须封你为太子。这样,既可不动声色的削减你两位至亲的势力,又可不因亲情反目而影响大局,亦可占据未来之先机唉,急切之下,我只能想到这些了。”
李世民闻言大喜,站起来,搓了搓手,不住点头叹道:“先生不但有神机妙算的本领,还有识大局谋大事明大理之智慧啊!哈哈以你之才,绝对是国师之才也!”
袁天罡闻言,脸色一变,连忙起身伏地道:“在下能为公子效力是前世今生之福分,岂敢承当国师之名。公子生来便有帝王之相,我不过是您龙行碧天的一小片彩云而已自古攘助得天下者顶多算奇谋之士,而能助帝王治天下者却需要大智大慧若公子成功,袁某人期冀从此浪迹江湖,过个平安散淡的无拘束野人。”
李世民点头道:“此话以后再说。”想了想又道:“若是李玄真的肯为我在江湖上分忧解愁,待大事成功,还需先生出手施法,以他的生辰八字,为他祈福助他升天啊!”
袁天罡听了,只觉背脊冷汗涔涔,应道:“必定尽力而为那时若李玄得了我的祈福,一定无忧无虑,逍遥无边。”顿了顿又道:“二公子,有句话不知能不能说?”李世民微微一笑,叹道:“你在我面前尽管大胆说。”袁天罡微微犹豫了一下,才道:“我觉得您不应该让冰姑娘离开李玄。”李世民闻言,脸颊抽搐了几下,问道:“为何?”袁天罡伏低着头,缓缓道:“我一直担心冰姑娘的离开会让您和李玄之间产生隔阂”李世民不等袁天罡说完,重重的咳嗽了一声后,道:“冰儿已是我的人了,我怎么能让他和一个江湖浪人混在一起。”言毕又长叹一声道:“其实我还有别的担心。”袁天罡道:“您还担心什么呢?”李世民道:“若李玄说出的生辰八字是假的,怎么办?”袁天罡一怔,喃喃道:“以我观察他的心性,应该不会。”李世民冷冷笑道:“人心隔肚皮,谁也说不准啊!”袁天罡猛然省悟道:“原来二公子还是担心李玄是李大人和龙红叶留下的孩子。”李世民点头道:“在没有确定我父与龙红叶的孩子到底是谁之前,我对他不得不小心防备啊!”
冬日寂寥,风雪无序。夜纵使漫长,但总会过去。身在少林寺的李玄一觉醒来,禅房外早已天光大亮。他早食才毕,小沙弥便过来相请。一僧一俗二人走过禅房外松柏森森的青石小径,三转两过,穿过一道围墙园门,拾阶而上,来到一座甚是古拙庄严的禅房外。
小沙弥轻轻叩动禅门,里面一个苍老浑厚的声音道:“李少侠来了么?”小沙弥应了声,便悄然退下。李玄肃手立在门外,待听苍老声音唤自己进去,这才推门而入。
屋内并不昏暗。一道晨光穿过禅房窗户,静静地洒在空空荡荡几乎没有装饰的禅房内。
李玄见屋内坐着三位老僧,并非自己早先在少林门前见过的知行、知宗、知聪三位禅师。眼前这三位老僧,虽须眉雪白,但精神却极其矍铄。他见与自己正对面的老僧是少林寺知悔主持,而在他左右两侧的老僧形貌迥异,颇为高古,却并不认识。
知悔主持见李玄仍旧站在门口,安静地看着自己这侧,微微一笑道:“你我虽然只一日不见,但李少侠的精神气色却好多了。”言毕,指了指身前一个棕黄色的蒲团,道了声:“请!”李玄依言坐下。知悔主持将面前兀自冒着热气的茶杯轻推到李玄面前,缓缓道:“喝一杯茶吧!”李玄不知何意,也不好推脱,便端起茶杯轻轻饮了一口。温茶入口,李玄只觉得杯中茶水颇为古怪,不但毫无茶香可言,且入口晦涩,甚至有股淡淡腥臭气,忍不住皱了皱眉头,勉强咽了下去。知悔主持看着李玄的表情,缓缓道:“此茶名为‘护根茶’,来自西域边陲察丝母鲁国,素有‘一两护根茶,十年苦修为’之说。此茶少林寺中也仅有一两,是提神固元,护体养气的圣品,对你目下之状况最有疗效。所以,你尽可放心慢慢地饮尽杯中茶。”
李玄闻言歉然道:“如此好茶,禅师与我饮了,岂不可惜。”
知悔主持微笑道:“莫说少侠为救本寺上下几百僧众,身受重伤,即使平常施主饮了,也无可惜一词。”言毕,对左侧白眉老僧道:“知愚师弟,请你给少侠试试脉象。”
知愚禅师闻言,微一抬手,隔空往三尺外李玄的手腕上虚虚轻按。李玄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只觉三股极为浑厚并柔和的劲气从对方食、中、无名三指‘嗤嗤’而出,若柔丝布带,更好似午后薰然的暖光,淡淡自然,缓而有力地落在自己脉搏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