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三份遗诏

可恶,可恶,真真太可恶!

她算个什么东西,居然敢这样对孤说话!

不知从哪里抱来的野种,冒充金枝玉叶尽享皇家富贵,还当真以为她就是那九天金凤临凡了?!

等到心愿得偿的那天,定要将她重重打落尘埃、万劫不复!

快步疾走足足一刻钟,气喘吁吁的东昌兰真公主才将气头怒火压了下去。在她有生以来,还是第一次有人敢当着她的面对她说那样重重的话,旁边还有那么多宗亲重臣!当真是颜面尽失!

对于武令媺,自以为知道其真实身世的东昌兰真公主真是厌恶到了极点。尤其是想到,这个女娃竟然能享受皇太子一般的待遇,她更是怒火中烧。那些东西,原本都应该是她的宝贝外甥的!

想到颜无悔,东昌兰真公主立时改了主意,没有去往内务司查看丧事祭礼的一应物事,而是转向了乾宁宫西翼的长庆殿。她闻听先帝大行便急急进宫,没有知会驸马,也不曾携子带女,而是赶紧将颜无悔找到匆匆带入宫。

这个夜晚至关重要,颜无悔能否正名,实在机不可失。只是有一样,颜无悔茫茫然随她入宫,一头雾水,还不知所以然。她必须告知他真相,以免他不明就里为人所趁。

来到长庆殿,随东昌兰真公主入宫的宫人正苦苦劝阻颜无悔。原来这段时日圣手的病情有了好转,但不时又出现反复。颜无悔本就不愿随义母入宫,只是奈何不了强势的义母。他惦记师父,打听到服用了解毒丸的季良全恢复情况良好,就打算让那宫人去禀报兰真公主送他回去。

一见东昌兰真公主进殿,颜无悔大喜,赶紧扑过去急声问:“义母,此处事了,可否送无悔回府照看师父?”

东昌兰真公主见颜无悔急得脸儿也白了,如此寒重夜晚他鼻尖还冒出汗来,爱怜地拿帕子给他拭去汗滴。和声道:“无悔。你且等等,义母有重要事情要与你说。你师父自有你师兄们照看,你不必挂心。”

颜无悔皱起眉,实在不明白他留在宫里能干什么。皇帝陛下大行。他也很难过。方才。他已经冲着长青殿那边三跪九叩。还真正伤心地留了一会儿眼泪。

论讲,子民的孝心,他是尽到的了。就算因为被册封了爵位必须给先帝哭灵。他也完全可以先出宫去看看师父的情况,明日再进来。

“义母,还是让我回府去吧!我实在不放心师父!”颜无悔还是苦苦央求,却又不由自主地被东昌兰真公主大力拉扯着去了偏殿。

对颜无悔的请求,东昌兰真公主充耳不闻,一连声吩咐人准备温水和干净帕子。待一应物事都被送到,她将所有宫人去驱至长庆殿殿外,严命众人好生守着,不许任何人靠近。

颜无悔见了那些清洗物事,便知道东昌兰真公主这是要让他洗去伪装。他更加不解,同时心里还莫名惶恐,总觉得义母的举止里里外外都透着十分的诡异。

“无悔,乖孩儿,你乖乖听义母说。”东昌兰真公主将门窗都掩得死紧死紧,冲到颜无悔跟前捧着他的脸,瞪大的眼睛里血丝清晰可见,她低声细语,“义母说的每一个字,你都要牢牢记住!牢牢记住!你一个字也不许忘记,听到了吗?”

义母的神情异常亢奋,眼睛亮得吓人,颊边更是有两抹异样潮红,捧着自己脸蛋的手指尖长指甲都深深掐入了肌肤里。颜无悔以医者的身份发誓,此时义母绝对陷入了某种不正常的情绪当中。他努力挤出话来:“义母,您怎么了?让无悔给您把把脉吧……”

“闭嘴!”东昌兰真公主蓦然大吼,“你给我闭嘴,听我说!”

颜无悔吓一跳,却知不好再刺激义母,只能老实住嘴。他心里又惊又疑,不住猜测会是什么事儿令义母变成这样。若是因为丧父之痛,倒也可能。他不禁又想到了玉松公主,是不是也会这般伤心太过。

“孩儿,你的名儿颜无悔,是义母给你取的,你并非无父无母也无亲眷的孤儿。我的无悔孩儿,你可知道,你现在是这天底下最尊贵的人!你身上流淌着大周皇朝最尊贵的嫡脉的血!你,”东昌兰真公主将颜无悔一把抱在了怀里,紧紧搂着他,贴在他的耳边近乎耳语般呢喃,“孩儿,你父是先孝仁太子武宗严,你祖母是大行皇帝元后先敦庄皇后,你是我东昌兰真公主嫡嫡亲的亲外甥,你本名武、延、嗣!”

颜无悔呆呆地看着义母,不自禁问:“义母,您可是伤心得糊涂了?我怎么可能会是……”

“你是,你就是!”东昌兰真公主刷地从袖袋里抽出一张巴掌大的卷轴小画,飞快地展开,铺在颜无悔面前,将他的头按在画像近前,低吼,“你看看,你自己看看!这就是你亲生父亲的小像!你和他长得一模一样!你敢说你不是他的儿子?!”

脖子被死死按住,颜无悔拼了小命才将头往后移动了一点儿,才得已看清楚这张小像。一见,他便愣了。

尽管他脸上涂抹伪装的时间更长更多,但他对自己的长相毫无疑问是熟悉的。这张小像上的人,论五官容貌,确实与他有近乎八成的相似之处。再看纸张和画轴,也确实是经年旧物,不似新品。

“还有,还有。”东昌兰真公主又忙不迭地从另一只袖袋里抽出一卷黄纸,匆匆展开覆在人像之上,“这是先帝承认你血脉的遗诏!你自己看,你自己看看!在我府上还留着你嫡亲祖母临去世前写就的血书,上面也证实了你的身份!你再不信这些,你师父的话你应当信的吧?等你师父醒了,你不妨去问他!对了对了,你那颜大叔你以为是谁?那是你亲生父亲当年最得力的心腹手下啊!”

颜无悔颤抖着双手轻轻抚摸这卷长长的圣旨,眼前一阵阵发黑,心也跳得格外激烈。这上面,用皇帝专用的明黄色墨汁清楚明白、字迹端正地写着一行行蝇头小字,将颜无悔的身世详细道明。

颜无悔由此知道,他的父亲先孝仁太子在重病卧床之前曾经去过东昌兰真公主远嫁的郑家。在那里,孝仁太子与他的母亲相识相知相爱。但他的母亲出身小官之家,地位低微,哪怕才貌双全、品行出众恐怕也无法被聘为大周帝国的太子妃。

他的父亲孝仁太子用情至深,回京之后想尽办法周旋。就在孝仁太子不懈努力之下,先帝有了松口迹象之时,孝仁太子突然遇刺重病卧床,而后便不治身亡,留下了他这个不为外人所知的遗腹子。后来,他被圣手收为关门弟子,又认了东昌兰真公主为义母。

就像在看别人的身世故事,颜无悔觉得,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将自己与圣旨上提及的这个尊贵又可怜的遗腹子联系起来。他从内心深处不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甚至,他还有强烈的抵触情绪。模模糊糊的,他脑海深处翻腾的一个念头竟是——若这些都是真的,十九岂不是他的姑姑?!

“无悔,孤可怜的孩儿,你可知,若不是你父被人害死,如今,你就是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皇太子啊!”东昌兰真公主泣不成声,轻轻抚摸着手中小像,痴痴地看着画像上微笑的男子,一声声泣血般地呼唤,“宗严,严儿啊,你死得好惨!你可知,自你逝去之后,母后在宫里万般艰难,你皇姐在郑家委屈求全,你可怜的唯一的儿子不敢自陈身份,随着老圣手跋涉乡里,不知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严儿,严儿,皇姐的好弟弟,你在天有灵,一定要保佑皇姐心想事成,保佑你这可怜的孩儿夺回属于他的一切啊!”

颜无悔呆呆地看着东昌兰真公主,又是可怜她,又是心疼她,还有隐隐的恐惧。他不再是终日埋头医书的小郎中,如今他有了爵位,还随李循矩读了那许多的书,他明白,假如义母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他的出现对于现在本就混乱的朝局而言会意味着什么。

先太子的遗孤,唯一的嫡脉的唯一的孩儿,这该是多少人的眼中钉肉中刺!颜无悔突然打了个寒噤,身体也不由自主瑟缩了起来,觉得这个寒冷的夜越发的冰凉刺骨,感觉不到一丝暖意。

他这个无意识的小动作,却奇异地被沉溺于哀痛中的东昌兰真公主给察觉,她霍地转过头来,逼视着颜无悔,厉声质问:“你怕了?!”

颜无悔张口结舌,羞愧地发现自己确实是有些害怕。皇权之争,何其血腥何其残酷,他本性纯善不喜争斗,委实不愿涉入那些艰险当中,既害了自己也肯定会害了别人。

他情愿自己仍然是随着师父走遍天下的小郎中,悬壶济世、解众生之病苦,也不想掺入皇族内乱,去争什么抢什么。且一想到自己会是玉松公主的亲侄儿,他更是心痛若绞,一波又一波绝望浪潮差点就要将他淹没,让他就连张开嘴喘口气都无法做到。(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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