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画中人

时间过得飞快,运动会赛场上的气氛越来越热烈。武令媺派人紧密观察,试图找出可以收入门下的好苗子。如她这样想法的人实在不少,多有身体素质强悍的运动员还没有等到比赛结束就已经定下了归属。这场运动会,其实就是一场大型公开选拔赛。

转眼便到了七月十五盂兰盆节。武令媺搬出宫进驻公主府后,已经度过了端午节。那回皇帝陛下还特意叮嘱过她,让她好好操办在府中的第一个重要节日。如今七月半的盂兰盆节,她便打算过得简单点,只要心意到了就行。

于是,公主府摆在府门口的盂兰宝盆只是中规中矩,并没有太多让人惊艳的宝物。有好事者还特意针对各家达官贵人府邸的盂兰宝盆做了番评点,很失望地发现,最被寄以厚望的太平玉松公主府宝盆只能排个十几名,远远没有东昌兰真公主府的宝盆夺人眼球。

真正花心思的地方别人看不见。公主府的月牙湖,从大早上开始就有人不断放下花灯。要是来得晚了,恐怕湖里就没了可以放花灯的地方。别说公主府的人,就连名医们都让人制作或者购买了花灯聊寄想念逝去亲人的哀思。

这些事儿自有外廷属官和内院宫人们去操心,武令媺一大清早就进了宫。今日不上早朝,她早早进宫是要去太庙祭告祖先。这是每年盂兰盆节的固定项目。

头一日,武令媺就从颜无悔那里得知,皇帝陛下坚持要亲自去太庙祷告。她很是担心。进宫见了父皇,即便看见父皇精神头十足。她还是不改忧虑表情。祭告祖先这可是个力气活儿,有许多严格程序要走。皇帝的身体能吃得消?

“圣手进献了百药保身丹,父皇已经吃了一丸,想来也不会太过劳累,我儿尽管放心就是。”皇帝陛下如此安慰女儿,初衷半点不改。

好吧,皇帝老爹的主意正得很,等闲不会改变。武令媺只有寄希望于圣手的神丹妙药能管用,千万不要出什么差子。也不知道她的祈祷是不是被总是耳聋的老天爷不凑巧听见了,总之在长达一个半时辰的祭奠先祖仪式举行过程中。皇帝陛下的状态都还算不错。

武令媺提着的心便妥妥放下。她的生母明辉夫人与武宗厚的生母明惠夫人都有灵位设在宫中的荣安堂,她与武宗厚当然要去祭拜上香。其实荣安堂供奉着皇帝陛下这么多年来逝世的所有妻妾儿女的灵位,只在盂兰盆节和逝者的生祭与死祭时开放,以让皇帝一家人寄托思念之情。

皇帝陛下拉着武令媺的手,叮嘱她与奉旨回京的武宗厚不仅要好好给生母磕头,也要在先敦庄皇后和先孝仁太子灵前多磕几个头。这样的嘱咐每年都有,小兄妹俩都会郑重点头答应,并且一丝不苟执行。

只让儿女们去上香祷告,皇帝却没有踏入荣安堂。药物的作用终究有到头的时候。他的身体已经疲乏到了极点,迫切需要卧床休息。

皇帝在宫人们的服侍下靠在龙榻的软枕上面,季良全亲自盖严实了薄被。瞧着陛下泛了青色的脸庞,他又是心疼又是伤感。偏偏皇帝还不肯休息。一定要他取那幅画像来。他满心的无奈,却拗不过君主的意志,还是去取东西。

“陛下。您歇会儿再瞧吧。”季良全双手捧着画像,不死心地劝道。“就歇一柱香的时间,到了点儿奴婢一定叫醒您!”

皇帝喘了两口粗气。严厉地喝道:“拿来!”

季良全无法,只好将画像双手递给皇帝,眼巴巴瞅着皇帝将画吃力地展开。不是他不帮忙,而是每次皇帝都不假手于人,非要亲手展开画像来不可。

这张画像年头显然不短,装裱得相当考究,显见下了一番大功夫。画上是位身穿玄色常服的青年,长眉入鬓、目若点漆。英俊样貌还在其次,这青年手握书卷倚在一株枝节虬劲的松树之下,微笑着的神情散发着动人心魄的无穷魅力。

他的笑容真正的令人如沐春风,这是发自内心的亲切和善,没有半分作伪。光是一幅画像就能让人对这青年产生好感。而季良全知道,画像能传递给人的感受尚不及面对真人时的感受的十分之一。

这就是先孝仁太子。他天生就是能够让人轻易对他产生好感的那类人。当年有人说,太子殿下的笑容有一种神奇的力量,让人不由自主就想靠近他、信任他、热爱他!

然而这样一位文才武略无不精通的大周最合适的储君,却因为一个女人断送了他本该辉煌璀璨的一生!季良全瞥见皇帝陛下的眼眶已经潮湿,赶紧无声无息地退下。

将寝殿的所有宫人都挥退,且吩咐无论谁来都必须拦阻,季良全仔细关严实寝殿里外三重门,这才赶着去服侍皇帝。

绕过龙榻前的垂珠纱幔,他听见低弱的说话声。对此他已经习以为常。每次皇帝陛下要看那幅画像就会自言自语,所以他才将宫人们都赶离。他凝神听了两耳朵,皇帝陛下正在絮叨玉松公主的一些事儿。

说起运动会开幕式那场升旗仪式,陛下显然很高兴,不住口夸赞,最后说:“严儿啊,媺儿这孩子相貌虽不像你,但这纯孝伶俐的性格与你却是一模一样。父皇还记得,那年你才三岁,父皇的生辰,你送给父皇的贺礼就是最让父皇喜欢的东西。”

季良全在心中暗叹,诸儿女当中,皇帝陛下最最喜欢先太子,否则也不会对玉松公主如此宠爱上心。松鹤延年,松与鹤都是象征长寿吉祥的瑞物。陛下的心意可以想见。

和以前一样,皇帝陛下并没有对着画像说太久的话。他轻轻抚摸着画中人清俊柔和的眉眼,低声道:“你享受不了的,让媺儿替你去享受也好。父皇早些年心里存着疙瘩,让这孩子很是受了委屈,但如今对她的疼爱并不弱于当年对你的。我儿,如今她这么有出息,你在天上瞧着也欢喜吧?”

幽幽叹息一声,皇帝小心翼翼地将画像卷好,仍然让季良全拿去存放。季良全回转时,见皇帝还大睁着眼睛不休息,又劝道:“陛下,歇歇吧,一会儿公主过来又要念叨您哪!”

“怀睦王叔告诉朕,说是玉松儿跑去问他有关玄鹤骑的事儿。季良全,你说会不会有人在玉松儿面前嚼了不该嚼的舌根?”皇帝的声音听起来没有半分热度,冷冰冰地说,“朕整天躺在床上不露面,莫非外头以为朕已经不行了?!”

季良全吓得冷汗直冒,慌忙跪倒磕头道:“皇上请息怒,这事儿奴婢马上就去查!”

皇帝陛下宠爱先太子,但是太子薨逝后,他对待东宫诸人可半点没手软。玄鹤骑四散各处边军,就连被皇帝视为子侄的安叹卿都没能幸免去边疆吹冷风的待遇。玄鹤会的主要骨干属官也都天各一方,当年身为太子伴读的谢孚还是皇帝的亲外甥,同样跟着遭贬的父亲谢骏回了谢家老宅。

如今玉松公主突然和玄鹤会扯上关系,季良全深知,这事儿绝对不能为皇帝所容忍。他斟酌着言词说:“陛下,公主殿下大约只是听谁提起两句,应该不是与玄鹤会有来往。”

“朕不是疑心玉松儿。那孩子谨慎小心,绝对不会胡乱掺合进什么事里去。朕没有将东宫的人留给玉松儿,是怕她因主弱臣壮而被挟制。严儿走后,玄鹤会以兰真和谢骏马首是瞻。玉松儿若是与玄鹤会坐实主仆身份,恐怕只会是别人手上的布偶,任人摆布。”

皇帝陛下一口气说了这么些话,大大地喘了两口气。季良全急忙给他揉胸口,又喂他喝了几口茶。皇帝继续说:“玉松儿毕竟是个公主,朕想着,她若平庸,朕便让她安安稳稳做个清闲享福的普通公主就行了。”

“可是有其父必有其女,朕的玉松儿与朕的严儿一样出类拔萃。既然如此,朕为什么不给她权力,让她替严儿为大周继续尽心力?”皇帝摸索着从枕下掏出一枚缨络,如同方才抚摸画中人那样轻柔地拨弄着缨络上串着的明珠。

这枚缨络是武令媺学做女工的第一件成品。说实话她的手艺真心不算出色,勉强能入眼罢了。可是皇帝陛下却爱惜如至宝,须臾不肯离身。

“还是自己的人手用起来方便,忠心也有保证。”季良全不愧是皇帝的心腹,相当清楚皇帝的用意,“皇上您似乎不打算让玉松公主知道她的真正身世吧?”

“何必呢?平白叫孩子伤心。”皇帝眼波温柔,喃喃道,“朕做了她这么多年的父皇,早就把她当成朕的亲生女儿。朕可没有什么隔代亲,会去偏疼孙一辈。在朕心里,玉松儿就是朕的亲生女儿,是朕的小心肝。”

季良全感慨道:“不要说公主殿下与您的关系,这大周天下的子民都是皇上您的孩子!”

皇帝看了季良全一眼,点头微笑道:“你说的对!哪怕玉松儿与朕没有血缘关系,朕养了她这么多年,她又是如此孝顺聪颖,朕也会当她是亲生女儿!”(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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