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情花之论

武令媺微咳数声,真心不好意思再待下去。比起颜无悔对她的由衷赞美,她方才替他扬名的诚意就相当不够了,用意也不够纯粹。她不免老脸微红。

瞟见公主殿下玉面生辉,她眼里也有许多羞郝不安,颜无悔对公主的印象不禁增加了点儿。他只知她善良勇敢、明朗飒爽、平易近人,与别的皇室贵女大不一样。此时又瞧着她羞涩腼腆的另一面和平常人家的女孩子竟然并无二致,他这颗心越发跳得急促激烈。

这少年古道热肠,头脑也清醒并不胡乱居功自傲,品性实在不错。武令媺前世工作性质和她本身的性格,注定她喜欢交朋友。本来就有求于人,她便起了交友之念,现在越发觉得自己不能放过颜无悔这个人品过硬的未来神医。

“孤身为食邑之主,做得还很不够!实在有愧于食邑百姓的奉养!”武令媺扫去不自在,含笑说道,“天气寒冷,又已是黄昏,还请各位父老尽早回家,免得家中亲人惦念。”

数位拎篮子提包袱的乡民高举手中之物,大声央求武令媺收下他们的心意。武令媺不免为难,如果不收这些礼物,未免寒了乡民的感激之心,令他们失望;若是收下,恐怕专门腾出一辆马车来装也不够,数量太多,只怕引人议论。

颜无悔见公主殿下踌躇,秀眉微皱的样子说不出的动人。他抿抿唇,目光瞬闪间便有了主意,轻声道:“殿下何不只取一二。权当留念?”

这孩子脑筋挺灵光嘛,武令媺其实也想到了这法子。她笑眯眯地瞧了颜无悔两眼。点头道:“主意不错。”又向众乡亲说,“父老们不久之前还遭了灾。家中定不宽裕,这些东西想必很是费了银钱。但孤也不想拂了大家的心意,令乡亲们伤心。孤只从每位父老的心意中选取两样东西,一样孤与寿王兄分享,另一样孤回宫进献给父皇,也让父皇知道大家的忠君爱国之心!”

众百姓立刻激动起来,咱们家这粗陋乡下土物居然还有呈献于皇帝陛下面前的机会?这可真是祖宗八辈子积德才能修来的大福气啊!

武令媺吩咐金生水带领内卫去取土特产,在百姓们感激涕零、山呼海啸般的“千岁”之声中,顺利结束此次做秀。嘱咐寿王两句话。她重回凤辇。开道锣声起,队伍再度开拔。百姓们都很自觉地跪在道边,抹着泪花送行。

颜家主仆三人被武令媺客客气气地请到了凤辇之内,她下令,要以客礼厚待他们。宫人将三人领到凤辇第二进的客厅之中,上茶上点心招待。

天家气派,果真不同凡响。颜无悔有点坐立不安,很怕自己赶路蹭脏的衣裳会玷污了这堂皇华美的客厅。颜大酋气势沉稳,站在颜无悔身边一动不动。而没心没肺的双双小丫头只顾着偷偷品尝方才宫女端来的点心。半点也没发现自家少爷一时皱眉一时又傻笑。

听见环珮叮当声响,颜无悔赶紧站起身。从花鸟画活动门外鱼贯而入不少宫女内监,在客厅靠窗的圆桌上摆放许多点心果品,再放上一壶暖在精致小瓷炭盆之上的茶水。

一名宫女冲颜无悔蹲身行福礼。声音悦耳柔润:“颜公子,殿下正在更衣,还请公子稍候。”

颜无悔慌忙避让。不敢受宫女的大礼,微笑说道:“劳烦女官大人向公主殿下通禀。无悔静心恭候殿下。”

宫女抿嘴轻笑,看了看颜大酋和颜双双。微垂粉项,轻声道:“公主有些话想单独与公子说,不知可否请贵仆……”

“颜大叔,你和双双跟这位女官大人出去吧。”颜无悔毫不犹豫做出决定,万般心虚地不敢去看颜大叔的眼睛。

颜大酋略一踌躇,却知道没有拒绝的可能。他忧心忡忡,想叮嘱小少爷几句话,却又在宫人们的注视中无法张嘴。颜双双嘻嘻直笑,倒是欢欢喜喜地跟着父亲离开。宫人们向颜无悔默然行礼,依序退下。

这间素雅中不失雍容的客厅里便只有颜无悔一个人了。他用力抻了抻皱巴巴的棉袍下襟,小心翼翼地用指甲刮去些泥沫子,再用手指梳了梳头发。

做好这些,他站到圆桌旁,提起茶壶给自己斟了杯茶。缓缓将有些烫的清茶啜饮了半杯,他才重新落座,默念清心功诀。若是师父在,定要说他孟浪浮躁冲动了。可他不后悔。

门悄然打开。颜无悔已能平静直视来人。却见一个杏核眼睁得溜圆的女孩子探进头来,好奇地打量他。他便也任这女孩子去瞧,神色丝毫不变。

伴读小妞挡住了武令媺的道儿,她在安咏卿腰上扭了两把,催促道:“好啦,看够了没有?让开路,我有正事要办。”

听得这是公主殿下的声音,颜无悔徐徐起身,垂手低头敛目静候。安咏卿笑了两声,乖乖让开路。武令媺进了客厅,并没有把门关上,外面侍候的宫人站了一堆。

“草民参见公主殿下。”颜无悔弯腰行礼。

“朋友之间不用拘束。”武令媺也不问问人家的意见,自作主张给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做了定论。

公主殿下竟然视己为友?颜无悔心中感动,沉默着又是一礼,这才直起腰来,慢慢掀起眼帘看过去。

武令媺头上除了用来遮住眉间红痣的抹额以外,没有别的饰物,就连耳坠子都被她摘下。那身杏黄公主命服也换成再家常不过的锦袄,除了料子华贵些以外,别无特殊之处。

这样的公主殿下越发让颜无悔觉得可亲可近,他犹豫着,最后还是在武令媺的示意中与她一起坐在了圆桌旁。这样不好,这样很不好,他如是告诉自己,手却控制不住提起茶壶,极自然地给她和自己斟了茶。

这孩子不错。武令媺笑眯眯地瞧了瞧颜无悔,抓起一只上贡的水晶冻梨递给他。他也坦然自若地就着她的手取了梨,放在嘴边慢慢地啃。

“说说吧,关于情花,你都知道了些什么?”武令媺悠闲地品着茶,打开了话匣子。对于并不算很熟悉,但又不能说完全不熟的工作目标,她会从对方应该会感兴趣的话题开始聊,再找机会切入正题。

颜无悔立刻放下冻梨,面容一肃,认真道:“草民回想所学,总也记不起世间有‘情花’这类花木。不知殿下所说的‘情花’是否就是《毒草概论》之中提及的‘沁华草’?”

“情花颜色绚丽,艳比玫瑰、山茶,其果实却朴实甚至丑陋。果实的味道,或者酸涩腥臭,或者辛辣刺鼻,或者苦比黄连,也有甜美甚至无味的。”武令媺绞尽脑汁回忆金大侠对情花的描述,只能说个大概,她也不知道有没有错漏。

“是花瓣或者果实有毒?”颜无悔见武令媺说得详细,愈发兴趣大起,“沁华草虽然名为草,其实是花,其花瓣可食,果实却有剧毒。”

“情花的花瓣和果实都可食用,自是无毒。只是情花枝上有刺,刺中含毒,称为情花毒。”武令媺感喟道,“情花毒是世间第一奇毒哪。”

颜无悔求知欲大起,将那点少年的烦心事儿抛去天边,还在不自不觉间搬动圆凳往武令媺身边蹭了蹭:“殿下为何如此说?可是中此毒者立时会毙命,毫无可救之机?”

“如果没有解药,中情花之毒的人终生不能产生男女之情,否则绝对会让人后悔出生在这世上。这种毒不让你死,让你生不如死,却又恐怕舍不得就此而死。”武令媺前世最爱金大大的著作,家里收藏了一整套。此时说来,不免引动她的怀念情肠,言语间更显娓娓动听。

男女之情这四个字让颜无悔有短暂的不自在,再过两年他就及冠,可以娶亲成家了。不过公主殿下落落大方,他的不自在也很快被驱散。

人生在世,便是佛子道君,情障来袭时,恐怕也有本心不守陷入男女欢爱的时候。何况是如他这般的凡夫俗子?这种奇毒,颜无悔从前闻所未闻。此时听来,在感叹情花之毒奇特诡妙的同时,他不知为何蓦然心生凄凉悲怆之意。

默然数息,他才低声道:“幸好有解药。敢问殿下,何种奇物可解情花之毒?”

“有一种奇药,名为绝情丹,可解情花之毒。”武令媺万般赞叹金老先生的奇思妙想。绝了情断了爱,从此不再动情,自然就不会为情花毒所害。

颜无悔眼中微光闪烁,不住口反复地念叨:“绝情丹,绝情丹!绝情之后,自然不会再动情,便能解毒。不说丹药配方如何奇妙,光这药名就当真高绝!若是家师知晓,定然也会好奇情花究竟是何种模样。”

武令媺淡淡而笑,又道:“如果没有绝情丹,可以去找断肠草。痛断肝肠之后,也许能将情毒驱出体外。只不过,世上本就没有绝对的事情。且谁知情深情浅?有些人即便连魂魄也疼得飞出了体外,情毒依然深埋心间。”

杨过的情花毒倒是用断肠草解了,可他固执守望小龙女十六年无怨无悔,这又何尝不是另一种方式的中毒?武令媺原先看书到这里,总是会想,爱情本来就是一剂毒药,根本无药可解。(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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