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11章 迎雪走边关

鲁智深的惊呼让赵不凡很惊讶,那柴府的仆从反应更快,紧跟着问说:“官人可否确定这是林教头?”

柴进的庄子分为主庄和别庄,平常以东庄、西庄来称呼,这仆从在西庄,没见过曾在东庄落脚的林冲,但显然也曾听闻。

“洒家与他是弟兄,怎么会不认识,赶快放下来!”鲁智深急切喝斥。

那仆从也知道柴进将林冲当作上宾,连忙吩咐身后的细户放人。

一番手忙脚乱,林冲总算被放到地上,细户纷纷散去,那柴府的仆从也告辞回庄。

鲁智深蹲下壮实的身躯,查看林冲的情况,唤上几声不见回应,心知林冲醉得厉害,可如此寒冷的天,如果任由他这么睡下去,肯定有性命之危,当下顺手抓起地上的雪,直往林冲脸上抹。

冰凉的刺激让林冲惊醒,猛然坐起,警惕地看向四周。

当看到鲁智深,林冲更是惊得亡魂皆冒。

“智深兄弟怎么在这里,我难道又被官兵捉回东京?”

鲁智深神情严肃,抓抓自己的大光头,疑惑问道:“这里是沧州,洒家与不凡兄弟路过这里,碰巧遇见你,可你不是已经发配沧州劳城充军,怎么又流落到这里,还这般狼狈?”

此时的林冲当真是不成人样,点点雪花覆盖之下,头发散乱,脸有污泥,身上还有些凝固的鲜血和脏乱的泥土,连模样都难以看得清晰,唯独那双眼睛仍旧明亮。

听到鲁智深话中的意思,林冲明显心头略松,但神色却更加悲戚,颓然叹道:“智深兄弟,这件事说来话长,当初被你护送到沧州不久,我便得到柴大官人帮助,他与牢城营那些管事的熟悉,便亲自书信一封,托他们照顾我,且柴大官人还资助我不少银两,用以贿赂那些管事的人。因此我在那里没遭罪,还得到管理草料场的闲差,且那牢城营有间酒馆的店家叫李小二,曾在东京得到我援助,他认出我来,时常救济我。”

“既然如此,你怎么还这么狼狈?”鲁智深皱眉追问。

“唉!”

林冲重重叹气,眼神既悲愤又苦涩,拳头握得“咔咔”作响,咬紧牙根儿道:“还不是因为那高俅不肯罢休,他派狗贼陆谦追到牢城营来害我。昨日傍晚,我出外买酒,返回草料场时却见草厅被雪风吹垮,我担心草厅还会继续垮塌,便熄灭火盆,走到附近的破庙躲避,哪想到了半夜,外面突然火光冲天。

我透过破烂的庙门一看,却见草料场大火熊熊,更听到庙外有陆谦与牢城营的管事人对话。原来那火就是陆谦狗贼所放,他想着哪怕烧不死我,而草料场毁于一旦,我这看管草料场的人也是死罪难逃。他们这般害我,我还能如何,当即提起花枪,将他们全部杀去。

此后我一路逃窜,碰巧见到有细户聚集在草屋内避寒喝酒,我想买些酒喝,解解心头忧愤,他们不肯卖,当时我悲怒交加,也没想那么多,便将他们赶打出去,抢了酒吃,哪想就这般醉晕过去,醒来已在这里!”

赵不凡站在旁边静静听着,暗暗唏嘘,这些事他早就知道,可知道又如何,现在终究改变不了什么,如今根本不是对抗奸臣的时候,没有权没有势,区区几个人,拿什么去斗。

鲁智深可没他想得多,气得暴跳如雷,大声怒斥:“高俅那狗贼实在歹毒,已经害你到这地步,竟然还不肯罢休,非要夺你性命!”

林冲苦涩摇头,这个浑身武艺的男儿,眼中却闪现着泪花。

“我昨夜听陆谦提及,那高俅迫害我发配沧州后,他那养子高衙内仍旧要娶我家娘子,我丈人和娘子都毅然拒绝,他们便想杀了我,彻底绝去我娘子的念想。早前发配沧州时,我就想到高俅不会罢休,因而狠心写下休书,若我家娘子改嫁某个权贵,也能保全她们一家老小性命。我林冲早已别无所求,只可怜我娘子一片真情,若继续下去,她与我丈人家中老少,必定全都被高俅给逼死!”

不知何时,天空再度飘起雪花,林冲这堂堂八尺男儿,却是止不住地垂泪。

赵不凡心中感概,悲愤吟唱:“圣雪泣人间,英雄亦气短,奸臣若不治,谁替民申冤!”

他虽然知道这些事,可真正听到林冲声音中的无奈,真正看到那种悲凉,他被深深触动,更想起自己无钱医治恶疾的养父母。今生见到的一幕幕,这个混乱的世道,突然让他有种说不出的厌恶,说不出的愤恨,这大雪也彷如是苍天在哭泣。

大师傅的那句话,再度浮现在他耳边,那浑厚的嗓音,好似一直就铭刻在他心底。

“侠之大者,为国为民!”

突然,鲁智深气闷地狠狠扔掉手中月牙铲,怒声大骂:“洒家要这铁杖有何用?有这本领又如何?还是要受人摆布,还是要不安,还是走投无路,世道艰险,终究难逃!洒家还去当什么兵,今日就去落草,召集世间好汉,踏碎金銮,杀那高俅雪恨!”

赵不凡站在雪中,任由雪花洒落,连眼睫毛都染上一层雪白,可他内心却是前所未有的沉静。

半晌,他从雪中拾起沉重的月牙铲,迈着沉重的脚步,再度递向鲁智深,目光深邃,语调幽幽。

“智深哥哥,我们可以落草,可杀死高俅后呢?不还有蔡京?不还有蔡攸?不还有杨戬?不还有无数奸臣?”

“那洒家就掀个天翻地覆,将那昏庸无能的皇帝也掀下来!”鲁智深瞪圆了眼睛,浑身满布着杀气。

赵不凡很平静,凝视着鲁智深和林冲悲愤的面容。

“智深哥哥,冲哥!我们即便落草为寇,打一州一府还行,占据险隘守上几年也可以,可如果真要推翻赵官家,现在谁有那个本事?若朝廷征调精锐的西军,征调种家军、折家军,征调禁军那几支精锐,谁能对抗?智深哥哥原本也出身种家军,你心中可有把握?”

鲁智深张张嘴,却被这话哽得哑口无言,无奈地低下头,旁边的林冲更是长叹不止,黯然接过话去:“我这八十万禁军教头说起来威风,实则不过是禁军中一名小小的武艺教头,虽然学过些兵法,可从没有实战,厮杀相斗倒是不惧任何人,可真是统兵征战,着实也没有经验。”

赵不凡深吸口气,再度逼问:“不仅如此,即便真能聚集众多义士,真能与朝廷决战,那谁去抵挡西夏?谁去抵挡大辽?谁去抵挡近年崛起的女真?大宋本来就处于弱势,若全面内战,亡国灭族之祸,谁去承担?”

这番话犹如重锤,狠狠击打在鲁智深和林冲的胸口,两人都不做声,只是抬头望天,任由纷飞的雪花洗礼着自己。

许久后,林冲悠悠轻叹:“小兄弟说得对,我们既没有那个本事,也不能那么做!”

“可咱兄弟难道就找不到一条活路?“鲁智深粗着嗓子反问,也不知是问自己,还是问苍天。

赵不凡神色前所未有的坚定,握紧手中镔铁棒,寒声道:“活路就在脚下,我们去边关效力,立功升迁,奸臣能有权势,我们为何不能?那些奸臣也不过欺我们人微言轻,彼此间却奈何不了对方,因而有权才能得以保全,才能改变世道,才能重振朝纲,与其在这里长吁短叹,不如即刻起行,我们远离那些奸臣视线,在边关磨练本领,若侥幸不死,终有一日,我们亦能只手遮天,亦能还百姓太平天下!”

林冲拍拍脸上的积雪,苦涩说:“我本就是发配沧州的罪人,如今再犯罪行,怎么从军?”

赵不凡摇摇头:“沧州虽是边郡,却不是边关,我们去北疆,去最北边,那里征兵不限出生,不限过往,天下取名林冲者不只你一个,有罪的也不只你一个,你随意编造个身份从军,有什么不可以?等将来功成名就,树立起威望,手掌权柄,高俅也无法轻易害你,那时咱兄弟再设法与他斗个天翻地覆!!”

林冲听闻这话,眼神越加明亮,头脑似乎也清醒许多,凝重接道:“边关征兵的事,我也在牢城营有所耳闻,可这次征兵似乎暗藏隐秘,兄弟们若真有心去,可要做好战死疆场的准备。”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可怕,富贵险中求,若经受不起风浪,那就是我们的命!不管成败怎么样,我们总曾奋勇搏杀,不枉这男儿身,与其屈辱而死,不如横刀立马,杀出一条血路!”

赵不凡站在大雪中,字字铿锵,直让走投无路的林冲和鲁智深目光渐渐变化,两人相视片刻,同时起身。

林冲似乎恢复那股英雄气,毅然捡起花枪,挂上酒葫芦,扛在肩头。

“走!咱去从军杀敌,不凡兄弟说得对,丈夫一世,死也死个清楚明白!!”

鲁智深狠抓几把光头,月牙铲重重插入地面积雪,愤然道:“好,咱兄弟三人去边关,杀出血路!”

雪,下得更大了!

三个顶天立地的男儿,站在这天地之间,沐浴着纯洁的白雪,相视而笑!

正是“落魄林冲醉荒间,因缘际会遇不凡,花枪浴雪得重振,不上梁山去边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