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雨中有伞来

“嗒嗒嗒……”

下雨了,在洛城,下雨是很平常的一件事,无非是出不了门而已。

所以便没人在乎,汉子们正好门有不出门的理由,在家里让女人炒了碟花生米,喝点劣酒。

至于那些经常到“劣酒”铺子去喝酒的酒客们,喝着自己家里的存酒,才会份外想念叶如晦的酒。

不过想是想,他们也清楚那个少年的规矩,

下雨天是肯定不会开门的。

这道理,便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是这样讲的。

……

老人今天破天荒的睡的有些过头,足足过了一个时辰。

听着窗外的雨声,老人睁开眼睛,却没有急着起身。

就这样睁着眼睛,看着横梁,良久,才缓缓坐起来,穿好衣物。

他慢慢走到门口,手扶着门框。

站在门口,看着雨落在院里那颗老槐树上,不时有落叶落下。

还未入秋,便有肃杀之气!

老槐树在他到洛城之前便早已在这里,仔细一算,到今日,他住在洛城也已经六年有余。

老槐树已到暮年,垂垂老矣。

他想了想了自己的老师,估计此刻正在就着美酒吃着美食。

对于那个一百多岁还精神抖擞的老师,老人前半生还是很尊重的。

不过自从那年他亲眼看见老师在野地里烤一只在田家偷来的鸡的时候,老师的形象在他心里便轰然倒塌。

老师看见他,还向他招手,然后他们两个岁数加起来超过两百岁的老头子在野地分食了那只不知道算不算是光荣死去的鸡。

老人一生和老师吃过无数次饭,不过只有那一只鸡才是老人这辈子最好吃的最好的一只鸡。

老人这头白发也渐渐失去光华,原本还算利索的身体已是步履艰难。

而老人的老师却一如既往的身体康健。

老人忽然想起了小时候第一次见到老师的场景。

想及此处,老人自嘲道:“《春秋》记载,名将余鲁年八十尚可上马持刀,老夫七十却柱拐难行。哈哈,所谓老骥伏枥,志在千里。依老夫看来,不可信,不可信。”

不过又一顿,老人无奈道:“老师年过百岁尚且能一顿食一只鸡,算不算老当益壮?当年那只鸡,我可是没吃多少啊。”

老人仔细想了想,硬是没有想出个所以然。愤愤道:“这个老不死的。”

然后老人没来由的笑起来,越笑声音越大,以至于笑的咳嗦起来。

放眼整个大楚,还没人敢当着老师的面骂他,就算老人,也不敢。

其实,怕是背后骂他的人也不多。

“嗒嗒嗒……”

是雨滴在瓦房上的声音,本来除了这个声音以为本不该有其他声音。

不过,还有种声音和这种声音类似。是靴子踏在泥土和水上的声音。

老人真的老了,他听不出来这声音的区别。

不过他知道这时候该有人来了,不是叶如晦。

老人打过招呼,让他今天不用来。

他拿出梨花酿,明知道有人来了,他也只是拿了一个杯子。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但是此客为不速之客呢。

既然是不速之客,老人自然不会把对方当做客人。

这就是老人的道理,虽然很没道理,但是是他的道理,就很有道理。

老人坐在门口,面前不过一壶酒,一个杯子,和一个即将到来的客人。

来了,在老人浑浊的视线中,一把油纸伞越来越近。

来人极有礼貌的收了伞站在门口,老人像是没有看见来人。

自顾自的给自己倒了一杯梨花酿,来人没有说话。

此时安静的有些渗人,除了雨声,便听不到其他任何声音。

“屈陵先生。”

来人终于开口,打破了这安静的氛围。

老手中的酒杯顿了顿,有些恍然。

离开帝都以后,便再无人叫过他名字,一晃眼。也就小十年了。

不过老人依然不为所动,始终不曾抬头。

来人顿了顿,轻声道:“先生,是宰辅大人让晚生来的。”

听到这句话老人终于抬头,看到了来人的脸。

是段长安,他经过这几天的打听,终于在今天找到老人。

老人冷笑道:“高老头官至宰辅,权倾朝野还不够?非要来老夫这显摆显摆?”

哪怕是老人称恩师为高老头,段长安心中也并没有半点怨气。

整个大楚敢这样称呼宰辅大人的,绝不会超过一只手的数目。

很不巧,面前的老人就是其中一个。

而且按辈分算,段长安还得叫一声师叔,不过现在段长安是不敢叫的。

段长安低头道:“门下省尚书令孙右任老爷子因病无法上朝,门下省空悬,宰辅大人欲邀先生出山。”

说完这句话,段长安德头更低,腰更弯,两颊有汗水滴落。

他虽不知道老人为何要隐居在此,但恩师来前反复交代,不可惹他。

而段长安也惹不起,相信整个天下也没几个人惹的起。

老人顿了顿,疑惑道:“孙右任那老小子年轻时候每天都要被老夫一顿痛揍,莫不是那时候打出毛病来了?”

段长安虽听的清清楚楚,却是什么话都不敢接。

老人想了想,又道:“高老头想让老夫出山,入主门下省,好为他牵制三省这边的阻碍,他好在朝中推行他的新政?”

段长安不知道老人处在大楚遥远偏僻的洛城怎么也对帝都的局势看的如此清楚,不过这个时候,他只有点头。

老人冷笑:“高老头七八年前就想推行新政,到今天居然还没实施下去,真是没半分长进。到今天还要老夫出手帮他。”

段长安听完老人说的话,并把每一个字都记清楚后,轻轻道:“宰辅大人说,先生当年不告而别时,他就思考是谁的错,时至今日。仍然没有想通。”

老人听到这句话,不怒反笑:“高老头当年文章没我写的好,洞察局势也没我强,想不出对错也是应当。”

最后老人招招手,疲倦道:“好了,你走吧。”

段长安自始至终都是站在屋檐下,而没有进屋。

现在他抬起头来,第一次看着老人。他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

“宰辅大人还让晚生给先生带了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