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9章 生比死难一倍
我把吴总拉到一边,说:“怎么不见你家少爷?”
吴总说:“他在家陪阿姨。我把香香接过来了。”
“香香?”我愣了一下,才想起是他青梅竹马的恋人,他老家村长――现在叫村主任――的女儿。
香香之前的情况我知道一些,有一回吴总喝醉了酒,给我、阿梅还有郑冬冬说过。她离开深圳之后的情况就不知道了。
吴总说,香香回老家后离了婚,借住在娘家,成天受哥嫂的气不说,她那当了一辈子村官的爹觉得她给家里丢了人,也没给过好脸色,日子难过极了。“她跟我说,她在娘家待不下去了,她不想活了,她想死。唉,都是我造的孽。”吴总说着,有些哽咽。
我不怎么会安慰人,尤其男人,只能干巴巴地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我也相信会好起来的。”吴总做了一个拳击动作,“老刘,你知道吗,我现在感觉自己就像小年轻,浑身充满了挣钱的欲望和奋斗的精神。”
我说:“像不像小年轻得你女人说了算,你说了不算。”
他哈哈大笑:“有道理,有道理。”
我说:“你把香香接过来,是打算和她结婚吗?”
他说:“有这意思。不过还有另外的打算,她的腿部康复手术此前因为没钱搁置下来了,我想马上接着做。另外,还想做脸部去疤痕手术――我咨询过医生,如果做了去疤痕手术,看上去会好很多,不像现在,触目惊心,没法见人。”
我说:“吴娟那边啥情况?”
他说:“她托郑所的老婆传话,想跟我复婚,被我拒绝了。”
我说:“她还在集团公司上班?”
他说:“没有,被公司开除了。像我们这种国企,端的都是铁饭碗,想开掉一个正式职工很难,但有一个硬杠杠没得商量,那就是牵涉刑事犯罪的,一律开除。吴娟判了三年,实际坐了两年不到,出来后自己开了公司,靠着她爸的人脉,生意还行。”
我说:“香香遇上你是她的福气。”
吴总摇摇头:“不能这么说。遇上她是我的福气,但我没有珍惜,反而拖累她受这么大罪,我是个罪人,我要用后半生的努力来救赎前半生的罪孽。”
我很感动。做女人最可贵的是“莫欺少年穷”,做男人最可贵的则是“莫嫌老来丑”。香香脸花了,腿瘸了,年纪也不轻了,吴总不但没有嫌弃,反而更加呵护。
我掏出一个红包递过去。
吴总愣住了:“不是说好不送这玩意吗?”
我说:“不送红包,是指工厂这头,小孩这头还是要送的。”
他说:“我都脸红,这年头,过个一本线还好意思对人说?也就相当于我们那个年代的大专吧。”
我说:“小孩考成这样其实不容易,这几年,你家里出了多少事,爸妈离婚,他夹在中间多难受,这种情况下还能坚持念书,还能考个一本,含金量可不低。”
吴总眼圈红了:“是的,是这个理。”
我把红包塞进他口袋里。
红包里是3千块钱。这个数目超出了正常的人情往来。眼下搁深圳,人情往来的价码在5百到1千之间。我这么做,吴总应该明白其中的含义。因为他的居间介绍,我才结识了朝阳厂老板宋建华,才从宋建华那儿得到一笔利润丰厚的生意,吃水不忘挖井人,这个红包聊表我的谢意。
在商言商,要想把生意做好,吃独食不行,没人喜欢和吃独食的人打交道。利益均沾才能带来更大的利益。
从另一个角度讲,尽管我也不富裕,连买房的首期款都凑不齐,但吴总的负担的确比我重――我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他要供儿子读书,要赡养家乡的老父老母,现在又要给香香做手术――作为朋友,能帮一点是一点。
吴总说:“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我说:“志愿报了没有?”
他说:“还在考虑。我的意思是去北方上学,孩子就想在深圳念书――他说在家门口念书可以经常顾着家里,去远了他放不心。”
我说:“多好的孩子啊,吴总你就知足吧。”
他开怀地笑了。少顷,说:“老刘,前两年要不是考虑孩子没有成人,我可能就自我了断了。”
“不会吧,有这事?”我以为胖子都是因为心宽才体胖的,没想到胖子也有想不开的时候。
“你不用怀疑,是真的。”吴总平静得像在讲别人的事,“好几回,我一个人去到海边,就搁那儿想,要不要下去,要不要下去。我感觉海里仿佛有人对我说,快来吧,来了就没有痛苦了。有个傍晚,我真的下去了,一步一步往里走,水越来越深,先是淹住膝盖,然后过了腰,再然后到了胸口。天色暗了下来,望着阴沉沉的天,黑漆漆的海,我忽然害怕了,后悔了――我要挂了,儿子怎么办,爹妈怎么办,香香怎么办?”
“赶紧往回走啊。”我入戏太深,急得不行。
“那时,已经涨潮了,海水不知不觉没过了头顶。那时,想死非常容易,想活下去很难。我拼命往回游,游啊,游啊,游了很长时间脚才挨到沙子;再拼命跑,跑啊,跑啊,又跑了很长时间,人才回到岸上。”
“真是惊心动魄。”我说。
“我估算了一下,回来时经过的距离比下去时多一倍。由此我悟出一个道理,生比死难一倍。”吴总说。
“有道理。”我说。
“时间差不多了,我去厨房看看。你要不要跟我去?”吴总说。
“我去干嘛?”我说。
“郑冬冬在厨房里帮忙,你不去看看吗?”吴总说。
“那就去吧。”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