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皎皎空中孤月轮

天空渐渐泛起了鱼肚白,晨曦微光,森林树叶草丛上腾起了露水,凉风从树林间隙中吹来,幽咽凉薄。长弓昭一夜未眠,此刻略觉一阵寒意袭来,遂回到帐篷里。

母亲莲执行任务已经回到营地里,在帐篷里烤着肉,替长弓昭准备早餐。看到长弓昭满身是伤痕,脸上也是青一块肿一块,温柔地问:“又和人打架了?”

长弓昭低着头。

母亲问:“为什么打架呢?”

长弓昭噙着泪水,说:“族里有男生猥亵梦婷姑娘,我要保护她,想要那个男生道歉……可是我力量不够强……”

长弓昭挥了挥自己的拳头,又无可奈何的放下来。

母亲莲指着长弓昭的脑袋,安慰他说:“力量可不仅仅是在拳头上,不要忽视你的聪明才智。你帮助族人打退了浣熊,找到了食物。后来妈妈听说你又在死亡谷底救下了族长他们,你要相信你头脑的力量。”

长弓昭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说:“可我父亲既聪明,武功又好。我武功太差了……”

莲摸着长弓昭的脑袋,指着墙角的竹简书籍说:“这是你父亲留给你唯一的遗物。”

长弓昭看着这些泛黄的竹简,虽几乎破落,但还是被母亲莲一张张修复,像宝贝一样对待着。

莲像是回忆一样地对长弓昭慢慢说道:“你爸爸以前啊,大家都去训练了,他一个人躲在树林里废寝忘食地看书,也不知道这些书为什么这样吸引人。结果书看的越多,我越不清楚他到底是如何想的。你父亲故意清弱考核不及格,被族人遗弃在山里,死在山林之中。尸骨无存,灵魂都无法安宁,终日飘荡……”

长弓昭问:“既然这样,为什么妈妈你还要我看书?”

莲抹了抹眼泪,又笑着说:“你爸生前总是说这些竹简书好,要多看。可是你看书的时候也不要荒废了其他武术训练啊。要做到你爸说得那样,文武双全!”

长弓昭点了点头,说:“我知道,妈妈你说过,爸曾经射死了一只鬣狼!”

正在此时,族长长弓逐日在外面咳嗽几声,说:“我,长弓逐日。”

长弓昭说:“是族长来了!”

莲擦干泪痕,说:“族长请进。”

长弓逐日走了进来,看着长弓昭正在角落里借着夜光石看着这些竹简,面有愠色地说:“长弓格物就是因为看这些书简,荒废了训练,没有通过清弱考核,最终死在外面的,灵魂都不能回来!眼看长弓昭现在训练成绩也不怎样,你做母亲的应该多督促他才是。怎么能放纵他去看这些书呢?”

长弓逐日那一天在死亡谷谷底心生幻象,见到了长弓格物。回来之后一直念念不忘,他没有督促好弟弟长弓格物多加训练,这一次,他一定要让长弓昭通过清弱考核!不能让这个弟弟的孩子,自己的侄子也命丧于森林之中!

长弓昭喃喃地说:“这些竹简书挺好的。”

长弓逐日生气地说:“书就算再好,可是在森林里你不能靠它捕猎,不能靠它抵御敌人,还得凭借真本事!你父亲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莲示意了一眼长弓昭,走上前温柔地说:“族长,我知道了,我会督促孩子的。”

长弓昭明白了母亲让他不要顶撞族长,于是也说:“伯伯,我知道了。”

长弓逐日深情地看着长弓昭,仿佛看着当年的弟弟,叹了一口气说:“长弓昭你很特别,和你父亲长弓格物一样,都很聪明。但是可千万不要跟你父亲一样,聪明反被聪明误!”说完,族长便走了出去。

长弓昭被族长、也就是自己的亲伯伯这样一训,心里也不是一个滋味,神情低落,觉得伯伯说得也不无几分道理。

母亲莲看着失落沮丧的长弓昭,笑着安慰他说:“你是羽族唯一一个看书的孩子呢。”

长弓昭仰着头疑惑地说:“那有什么用呢?”

莲看着营地上空的月光,叹着气说:“我也不晓得,族长说的也有一定道理。你在大山之中,要读什么书、写什么字,能捕猎活下来就好。即使我不明白你父亲的想法,但我会支持他。或许,你要走出这茫茫大山,去外面的世界或许就有用了!”

长弓昭疑惑地反问:“你不明白父亲的想法,为什么还会这样坚定不移地支持呢?”

母亲莲嘴角一抹斜斜的微笑,说:“因为我爱他。”

长弓昭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说:“噢。”他看着峡谷上面的月光,思考着山外边的世界,可是内心又不断想起梦婷,想起那日和他一起聊天,聊到憩暇坡,她也喜欢看书,也欣赏长弓昭看书的理由和外面的人不一样,是因为觉得有趣,不为功名利禄,不为获得什么知识技能,仅仅是因为觉得有趣而看。

母亲莲对着温柔月色,轻轻吟诵着父亲的歌谣,“睡时彩霞当锦被,醒来星光如豆灯,月色流云漫天飞,清风徐徐景正美……”

长弓昭现在面对这些竹简书籍一点兴趣都没有。喜欢上一个人,没想到自己的生活被她影响得这么大,仿佛现在做什么事都没有了激情。长弓昭也不想将这件事告诉母亲,自己第一次喜欢上一个姑娘,却被无情而且又莫名其妙地拒绝了。

莲看着仰着头的长弓昭笑着感叹着说:“或许只有读过书了,才会像我们娘俩一样思考外面的世界吧。”

莲看着美丽的月色入迷,仿佛当年她和长弓格物一起坐在花溪涧旁边的石头上,她依偎在他怀里,听他在月光讲述千年前的故事。长弓格物在她耳边轻轻地说着,“花前月下,泉声叮咚。天造地设,佳偶天成。”

长弓昭看着妈妈凝视着远方,也不打扰,就这样安静地陪着母亲。

他心里回荡着母亲的那句话:或许只有读过书,才会像这样安静地看着月亮,思考外面的世界和自己。

长弓昭越想越多,外面的世界究竟是怎样的呢?我能走出去吗?这茫茫的天姥山都没有踏遍。其他族人会不会思考呢?有我这样的烦恼吗?为什么孙腾这么厉害呢?我看过那些书到底有什么用?在这山里,做一只井底之蛙其实也挺惬意的。就如千月所说,生活只要自己过得惬意怡然就行。外面的世界又与我何干?……月色下,长弓昭思绪万分,不断地诘问自己,可是这些问题都没有人来回答。

长弓昭赌气地对自己说,反正就连梦婷也不喜欢我,我读这些书,还真是一点用都没有,反而是自寻烦恼。可是母亲却说,“即使不懂父亲,也会坚定的支持他。仅仅是因为爱。”

长弓昭只觉得内心陷入了一阵纠结的漩涡之中,不可名状的复杂情感。爱是什么?是坚定不移吗?即便对方不理解自己。可如果是这样,不会感觉很累吗?

爱是什么?爱是烦恼,是遥不可及的欲望,是让人无法安生的坏东西!他下定决心地说,“至于梦婷,至于这段感情,就让它如江上的清风,山间的明月,淡淡地来,淡淡地去。就如林中氤氲起的雾气一般,来如春梦几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

皎洁月色犹如给浩浩森林披上了一层银色的纱,碧空无暇,也不见一处有白云飘逸。远处一条闪着月光粼粼的河流在缓缓地流动,九弯八曲地注入云梦大泽,月光之晖倾洒在大地之上,江天一色。

长弓昭看到这样的画面,触景生情地喃喃念着,

“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

月亮升起在云梦大泽的湖面,一条银色光芒直直地铺在湛蓝色水面上,泛着波光粼粼,岸边树影婀娜婆娑,湖中游鱼嬉戏穿梭,景色好不美丽。

“人类有思考不过千年,相对与百万年、千万年的月亮和大江而言,简直是须弥与芥子,微不足道。千年间,是否也有人在天姥山中这样吟诵过?思索过?”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

天姥山山中,长弓昭在轻轻吟诵着诗,但曲高和寡,无人能懂,他期待着外面的世界,能寻得高山流水一知己。

他想着,“是否在外面的世界里,有一个满腹经纶、才高八斗的饱学之士,和自己截然相反。他厌恶了外面世界的红尘纷争,人心叵测,渴望寻找着天姥山这样无世俗之人踏足的神圣净土,抛弃一切,管他什么诗书礼仪,管他什么道德伦理,只愿和天地做伴,与自然为友。”

长弓昭渐渐明白。我所过的生活,也许正是别人所羡慕的。

这时,千月和孙腾急匆匆地过来找他。

千月看着孙腾脸上的淤青,问:“你又和车田打架了?”

长弓昭点了点头。

孙腾问:“为什么?”

长弓昭把车田在后山上猥亵梦婷的事说了出来,但是他没有告诉千月和孙腾,自己跟梦婷表白的事情。

孙腾听后咬牙切齿,握住了手中的剑狠狠地说:“我要去杀了他!”

长弓昭和千月赶紧拦住了他,说:“你先别激动!”

长弓昭说:“这件事不能张扬出去,要是被其他人知道,对梦婷姑娘也不好。何况这一次他和我打架,他没有占什么便宜。又被我打下了一颗牙齿!只是梦婷姑娘,为了救我被他的匕首划伤了!”

千月听着长弓昭现在喊梦婷叫做梦婷姑娘,一下子仿佛生疏了许多,心里隐约觉得发生了什么事。可是现在又不方便问他,说:“真是太可恶了!这家伙经常恃强凌弱,欺负族里的小孩子。我早就想办他了!”

长弓昭说:“这件事我们先按兵不动,过几天就是清弱考核了,等考核过了再说吧。这小子,迟早要给他一个教训!”

千月点了点头,说:“也只好先这样了!”

孙腾一听,恼火地气急败坏踢踏着地上的石头,气愤地说:“怎么能这样算了呢?”

千月拍了拍孙腾的肩膀,宽慰他说:“你也别急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孙腾看着千月,与梦婷被欺负的小仇相比,他身上肩负的是国家和家族的血海深仇。他听着千月这句话,之前旬禹老伯这样告诫过他,报仇的事情不能急躁,欲速则不达!孙腾心里激扬和冲动的情绪也慢慢镇定下来。

孙腾吐了一口气,苦笑地说:“你说得对!君子报仇,十年不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