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约定(上)
对于如何处理陆白一事,苏辄做过太多的思考,就在昨天陪嫁到宫中去的苏嬷嬷来到晋国公府,他的姐姐苏皇后叫他进宫一趟,不用多想也知道定然是和陆白的身世有关。
本来他是动过心思想要打死这个祸害以平息一场浩劫的,可终究过不去心中那一关。
“毕竟是那个人的儿子!”
苏辄默默盯着陆白,半晌后缓缓开口:“忘情道长叫你下山干什么?”
陆白闻言眼神平静,不起半分波澜,看不出任何情绪变化,他沉默良久,从桌子上的红泥茶壶里倒出一杯凉了的茶汤,抿了一口,淡淡的,苦苦的,引人回忆。
“老道士他走得自在,没交代我什么,我是自己下来传道的。”
苏辄国字脸英武非凡,威严中带着些诧异,听出了陆白话里的意思,可却有些不敢相信,他眉头微皱,试探问道:“忘情仙去了?”
陆白微微颌首,没说话,默认了苏辄的话。
苏辄也不说话了,他只是皱着眉,粗大的手指有节奏的敲击着檀木桌面,在分析着陆白的话有几分真实。
他本想从陆白的表情看出些东西,可这小子年纪轻轻,却道心坚定,从表面看不出任何东西。
“难道那老道士真的死了?这可是个大事!”
苏辄心中有些震撼,他怎么也不敢相信曾经搅动风云的那个老家伙也有仙去的一天。
陆白喝着凉茶汤,不言不语,平静的眸子也只是看着茶汤的表面,那里是一片茶叶,飘飘荡荡,永远也粘不到那白玉茶杯的边缘。
“倒是可惜了,家父还曾与他相识一场,知晓此事之后,怕是会有些孤独吧!”苏辄摇了摇头,话语有些沉重,不知是在说给自己还是说给陆白。
“不可惜,生生死死轮回不止,世间大道尔,说不定真有另一个世界,让他与所希望遇到的人相遇。”
陆白放下手中的白玉茶杯,看着苏辄的目光仍然平静如水,似勘破世间万物,内心不染纤尘,所说之话同样不知是在说给谁听。
书房中有些静默,一时间二人都不知该说些什么。
苏辄不说话,因为他还在思考那老道士到底是死是活,这从某种程度来说关乎着天下大势。
陆白不说话,是因为他也在思考着同样的问题,他出世时间虽短却并非什么都不懂,道藏中记载的事情亘古绝今,他只需要从中感悟,与世事印证便可悟得世间真理,心灵通透。
老道士真的死了么?
原来这个问题是根本不需要思考的,可最近的一系列事情却让他不得不重做思考。
玄天道如此厉害的传承,被他明晃晃展现出来,却从未引得高人出手抢夺,这是为何?
他不认为这些武林人个个都是正人君子,就算正派中人,在欲望足够充实的情况下,也会打着正义的旗号堂而皇之的出手争夺。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道藏杂记中关于这些红尘中会发生的事情的记载不下于千百篇,足以让陆白牢牢铭记在心。
更何况,陆白俯视了一个天地的诞生,静观了几十亿万年生灵的起起伏伏,早就见惯了一切。
江湖中人不敢抢夺的原因只有一个,他们害怕!
他们定是在害怕着什么,这或许是人,或许是势力,最可能的是西夏王朝。
苏辄都能从一些事情分析出他的身世,那江湖中的大门大派定然也能做到这些,正是因为这些牵扯甚大,甚至会引起一场全天下的腥风血雨,故而那些人不会轻举妄动。
陆白本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可如今既然知道了,那他也不是傻子,定然会分析出许多利弊。
最起码的,陆白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就是个祸害,他的生存就代表着西夏王朝和北境靺鞨以及十大宗门之一的玄冰阁将有联合的可能。
如此一来,天下间持续数千年之久的格局关系就会被打破,本来现在的边境关系就十分紧张,江湖宗门也蠢蠢欲动,若是这种联合关系出现,那么一场数千年不曾有的大战将一触即发,所有势力,所有个人全都无力幸免。
陆白从未想过有一天他竟然重要到了关乎苍生的地步,可就算如今知道了,他也没有想要为苍生着想而自我牺牲的意思。
苍生何时不悲苦,至少在如今,陆白知道他的责任不是苍生,而是光复玄天道,说起来有些自私,他觉着若是苍生不愿蒙难,完全可以拜入玄天道,到时候他一定会尽全力为其遮风挡雨。
世间表相,皆在于一念之间,若我死了,一切皆会消失,还有何其他可谈。
“你有没有想过,忘情老道当初为何要将你弄到玄天道去?”
沉默良久,还是苏辄先开了口,他眼睛一眨不眨,眉头紧蹙盯着陆白。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可这些与我无关,我没责任体恤苍生,无论老道士所做之事有什么考虑,至少他曾经救过我,还将我养大,我得报恩。”
陆白正襟危坐,平静注视着苏辄,心思通透,毫不为其言语所诱惑,他张了张嘴:“况且,如今我才是玄天道主。”
苏辄并没有因为陆白的话而生气,反而还很赞同的点了点头,这让陆白有些诧异。
“你可知玄天道为何一脉单传?”
陆白眉头挑了挑,难得的不再是一副僵尸脸,他目光有些古怪。
“你觉着是因为你们的武功传承太过厉害,受到了整个武林的压迫?”苏辄冷哼一声,拎起红泥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凉茶,一口喝了进去,皱起了眉。
陆白摇了摇头,淡淡开口,语气中满是自信与睥睨:“我确实觉着我玄天道的道统很厉害,却从不觉着江湖中的那些门派能够对我们产生压迫,他们不够资格。”
“你倒是自负。”苏辄冷冷一笑,瞥了眼陆白:“那你是怎么想的?”
“你我心知,何必说明,况且,你闺女不也在我这条大船上,真有什么好处,她作为我门下大弟子,我当然会多照顾。”陆白嘴角上扬,勾起一抹好看的微笑,白皙的手指放在檀木桌上,动了动。
“我警告你,最好离巧然远一点,别妄想能和她有什么关系!”苏辄闻言皱起眉,猛拍一下桌子,将檀木桌上茶壶茶碗震起老高,“稀里哗啦”响成一团。
“我一个道士,能妄想什么?”陆白微微颌首,脸上依旧带着好看的微笑,整理了下身上的紫金道袍,略带嘲讽的反问道。
苏辄脸皮跳动,只觉得自己已经到了发火的边缘,和这小子说话总有种要跳脚的冲动,他太气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