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七十一章 有些选择,有些事

洛阳城的夜色,并不黑暗,黑暗当中那些分布在全城的灯火,发散着光芒,成了醒目的一片。虽然四周的黑暗,仍旧有许多,不过也就在黑暗的衬托下头,这些萤火之光才显得更加的梦幻。

繁华的味道。

曹操闭上了眼睛,他能够闻嗅得到,脑海当中也能够浮现刚刚所看见的一幕。这是任何经历过洛阳城夜幕的人,所不会去遗忘的,更何况只要如他这样,站在城墙上头,俯瞰下去,入眼的便是大半个洛阳城,这种景色,足够去记忆一生。

洛阳城现在还是实行宵禁的,不过却不是在入夜之后,而是在入夜后的第二个时辰。这就让洛阳城的夜晚,依旧的繁华,并不显得空旷冷清。

他突然有一种愿望,能够就这么一直站下去,守望着洛阳城,成为一名普普通通的守城士兵也可以。因为洛阳城的风光,那些被时间腐蚀的屋宅,被无数人踏过的街道石板,这里的风,这里的雨,一切,一切,都让曹操没有办法去忘怀。

只是…曹操轻轻叹了一声气,睁开了眼睛来,入眼的便是黑暗。哪怕还有明亮灯火在,却也没有办法对抗这深邃的黑暗,也迟早会暗沉下去,直至消失。

大汉立国之初,就如同这灯火一样,黯淡,在四周的黑暗,黑暗当中潜伏的恶狼的环伺当中。在一场场血与火,聚合与离别,风雨烈日寒雪交加的陪伴下,成为了强汉!

便如这洛阳城,是一代一代的大汉子民们,垒砌起来的。添砖加瓦,这其中也不乏天子,以及王公大臣,每一个人在这洛阳城中,其实身份都是一样的,都是这洛阳城的建设者,也是这大汉的建设者。

直至此刻,曹操都未曾忘怀,那大汉的荣光。虽生在此时,可他,还是能够想见,最鼎盛时的汉朝!

“只是,你闻见了血腥味了么?那衰朽的味道,哪怕是你掩住鼻子,也能够十分清楚的闻到啊。”曹操问着自己,他没有多说,可心中却早有答案。

他闻到了,闻到了血腥气味,那衰朽,从骨子里面腐烂的气息,更是常常伴随左右。

在他面前空无一物,只有望下去,诺大的洛阳城。在他的旁边,更加没有什么人受伤,或者死去。

可他,就是闻见了。这说出去实在是非常的可笑,但只有曹操自己知道,这一点都不可笑,他自己也笑不出来。

那血腥味,先是极淡,很难去察觉,可是到了现在,却已经十分的浓厚了。弥漫在整个洛阳城上头,将洛阳城都给包围了起来,不管是在城头,不管是在城中,在朝堂,在宅邸,每一个角落,都有血腥味存在着。

“你看见了么?”曹操问。

他抬起头来,注视着天空,天空当中,星月都被不知道从各处飘来的一片浓厚云朵给遮掩住了。在曹操注视着的这一段时间之内,星星与月亮,都没有再探出头来,就更加没有月光星光出现了,整个天空,一片的漆黑。

城头立架火盆上的炭火燃烧着,火星不断在其中噼啪作响,炸裂,流散出一道微弱的流火,就消逝在了黑暗当中。有风轻轻吹扬过来,带着曹操铠甲外披着的战袍扬动,抚过他的脸,脖颈,微微的冷寒。

他并在看天空当中的星月,也在看那笼罩着的乌云,更在看那乌云上头,一片的血光。血色的光芒,有多少人看见了,多少人注意了?

有多少人明白,现在的洛阳城,以后的洛阳城,以后的天下,究竟会成为怎样一幅模样?

没有人明白,那是因为都不知道,曹操自己也不知道。没有人能够预测到大势的走向,也更加不会有人能够可以知道未来会是怎样的一幅模样。

是地狱,亦或者天堂?

是这样说的吧?烛影所描绘出来的两个极端,对比之下,无非就是乱世,与盛世。

他又低下头,伸出手掌,注视着手掌,掌心的纹络在黑暗当中有些不可见,可在旁边火盆火光的照耀下头,他还是能够看得清楚。

如果什么事情,都能够像是这样看着自己掌心的掌纹这样的清楚详尽就好了。可那不可能,世间太多的事情,如果都如同掌中观闻一样的简单,那只存在于个人的臆想当中。

五指一握,紧紧的攥住了掌心,曹操十分的用力,全身的力道都贯注在上头。

可他,为什么会觉得无力?一股无力感,从心中生出。是,他能够掌控自身,那么自身,又能够去做到多少事情?有太多的事情,他能够去做,却不能够做到就是了。

他以为自己不是一个普通人,直到现在,才越发的觉得,自己仅仅是比普通人好上一点罢了。在很多事情上,他并不比一个普通人好上多少,这实在是一种讽刺。

“孟德好兴致,竟然在这里享夜风之清净,看洛阳之夜景。”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在曹操耳边响了起来,让沉思当中的曹操惊醒了过来。

他往旁边一看,却原来是烛影,只是他刚才想得太过深入,沉浸在自己的心思当中,没有察觉到他的到来,直到听到声音之后才醒觉了过来。换成在其他的地方,曹操也不敢这么的大意,但是在自己值守的这面城墙上头,有着士兵的守护,以及夏侯惇,夏侯渊兄弟两个其中之一的轮值守卫,他是不用担心有什么危险的。

如果连这样的环境,他在西园中属于自己执掌的士兵都不能够掌控的话,那么他曹孟德也未免太过失败了。在这里会出问题的话,那么在其他的地方,就更加的没有安全可靠可言了。

“你啊。”曹操摇摇头,失笑道。

重新回过了头来,再次将视线投向城墙外,下头的洛阳城的夜色当中,曹操说道:“我只是在想,在想一些以前的事情,现在的事情,以及未来的事情罢了。”

“我还以为你是害怕了。”烛影带着一丝戏谑。

他很明白曹操现在的状态究竟是怎样,任何人在面对想要去改变的事情,却发现无能为力。用尽全力,都只能稍微扭转一点的时候,都会有着种种得情绪,质疑。

“是啊。我害怕了。”曹操毫不犹豫的承认道。

面子是什么东西?他怕了,便是怕了,就是这么的简单而已。

“你曹孟德可不是什么会害怕的人啊。”烛影从从腰间解下酒壶来,拔出塞子,摇晃着,才举起酒壶来,凑到旁边喝了一口。

酒液入喉,用手指拭去唇角的酒水,烛影继续开口道:“你都能向别人借钱不还,在赌坊里面没钱,也能够坦然自若,还能够耍得一手好剑术,更何况你现在还是西园八校尉之一,我真的不知道你在害怕什么。”

看着曹操又转过头来,面无表情,只是看着他手中的酒壶,烛影连忙又往嘴里面灌了几口,才满足的叹了一声气。

“你休想,军中,可是不能饮酒的。”

曹操这才又重新转过了头,心中微微的怅然,人生啊,大约对酒当歌之时最为的自在无忧。只是他现在的忧愁实在太多,就包括站在旁边的烛影,这家伙有时候根本不给他留一点面子,都是往心中猛戳的那一种。

不过,这样也好啊。最为难得的,并不是和你一起饮酒作乐的朋友,而是能够在许多时候,在明知道许多话都不好听的情况下头,还将真话说出来的朋友。

有烛影这样的朋友,挺不错。只是…

曹操才突然意识到,刚刚烛影究竟讲了他什么。挑了挑眉头,他问,“我真的有那么差吗?还是你平时没有事情,不想着多记一些我的优点,就尽是来记这些糗事了!”

“这不是想要说明你曹孟德英勇无畏嘛…”

这话说得曹操不禁的点头,只是后面他越听越不对劲了,直到…

“什么?无耻那是什么东西,我曹孟德什么时候竟然与无耻沾上边了?还有,你嘴里面的傻子又是什么东西,什么时候我曹孟德变傻了?我自己怎么都不知道?”

“如果自己知道,那还要别人来说干什么?”烛影的又一句话,像是一枝箭一样,没有半分迟疑的射向了曹操。

听起来很有道理的样子,可是又十分的不对劲!等等…曹操意识到了烛影嘴里面说的究竟是什么意思,他突然扭过头去,伸出手,将其手中的酒壶夺了下来。

动作之快速,果断,精准,就连曹操自己都为此感到震惊。大概,这就是夺人所好的魔力?总而言之,他就毫不客气的将酒壶换到了另一只手上,又背过了手去。

“在军中,不能饮酒,哪怕你并非在籍士兵也是一样。”曹操一本正经的解释道。

“好吧。”烛影无奈的摆手,一阵打浑之后,气氛便好上了许多了。至少他再看曹操,已经没有那么明显的忧虑存在了。

“西园军的营地里面,没有异样。”烛影道。

他来这里,就是为了向曹操报告今天的情况。

“现在没有异样,当然也不代表以后会没有异样,也许有着一些眼线们看不到的动作也说不定。不过,动作太小,那便代表着一步毫无意义,或者作用不太大的一步棋。至于大动作,那是根本掩藏不下去的,尤其是在西园军中,已经投入了众多眼线的现在。”

“十常侍在洛阳当中的私邸,也已经派人过去监控起来了。另外,李儒在洛阳城中的住址,也已经找到了,却没有办法派人潜入进去。”

“这段时间,都很平静,平静得压抑,平静得使人的心都感觉到不能够喘息。”

“是么?没有动作,平静。”曹操沉吟。

他的语气变得低沉,又道:“那就代表,在准备大动作啊。”

“是,大动作。”烛影赞同。他视野当中,远方洛阳城那黑暗的一处,突然亮起了灯火。正如所看见的灯火一般,在之前是黑暗,现在却是透着光亮,这样的没有预兆。

十常侍放弃是不可能放弃的,放弃意味着他们所到手的一切,那些得到的,就连本来拥有的。身家性命,都要一起失去。在这情况下,又有谁会束手就擒?即使明知道没有希望,但可以挣扎,也依旧会去挣扎。更何况,十常侍并非没有希望,他们这一方也不是胜券在握。

同样,或许他们谁都不是赢家,争夺的一切,统统会被那黄雀给夺走。

这局,已成连环。现在就看谁能够套住一环,或解开一环,亦或彼此纠缠。

“现在,等待的,就是那爆发的一刻了。”烛影道。

他在等待,曹操也在等待,在洛阳城中的许多人都在等待。每个人都在等待着所想所要的时机,积蓄着一切,准备放手一搏。

是天堂,亦或者是地狱?就全部都在这一搏当中了。是一无所有,还是获得所有,就全靠彼此手段,计谋诡谲,还有那么一点点天命了。

天给予的运气。

“其实,我害怕的,并不是别人所会害怕的那一些。”曹操突然开口道。

“啊,我知道。”烛影回答。他当然知道,曹操如果真的害怕的话,就不会从一开始就选择这样去做了。

因为他不害怕,现在在何进眼中已经成了可有可无的人了。如果不是因为有典军校尉的军职在身,掌握着西园军的一部分军力,他早就连何进的大将军府都没办法进去了。

“我害怕的,并不是个人荣辱,更加不会是在这里面,会失去什么。”

“我害怕的,是这整个天下,这盛世,这强盛的大汉朝,究竟会变成一幅什么模样。”

“但,有些事情,你不去做,不代表它就不会发生。不要总去猜想着别人会不会去做,因为你不是别人,没有办法知道别人会不会去做。”

“所以即使害怕,也要去做啊。正因为害怕,正因为那是自己想要去阻止的,所以非我不可不是吗?”说了一连串的话之后,曹操有些气喘,在最后一声问出现之后,他的胸膛还在起伏着。

“对。”

得到烛影的回答,曹操轻轻的笑了起来,他伸出手臂,手指指向前方。斩钉截铁的说道:“你我,一起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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