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一十七章 带罪之身
还没等到青鸾,与长空九州越走越近的王谡得到了他的邀请,久不露面的苏倾城明天晚上要举办一个私人聚会,届时请务必参加云云。
常威心中顿时犹豫起来了,女人有种很奇怪的直觉,特别是与你有着亲密关系的女子,很可能从你的眼神、体味等诸多明细中分辨出你来,常威虽然没有上苏倾城,可在洪湖里两个人也只差剑及履及了,他可不相信苏倾城是什么好骗的痴女子。
正因为如此,无论是相请还是偶遇,常威都一直极力避免这个冒牌的王谡与苏倾城、寇白门之类女人碰面,可长空九州的邀请却是像王谡这样的风流浪子所无法拒绝的,这真是两难起来。
唐书雪从没这么仔细的替常威易容过,那张人皮面具原本就精致非常,她又对细处进行了精心处理,甚至把自己带的据说是世间仅有的那一副柔软而富有弹性的薄片戴在了常威的眼睛里,那张脸相信绝对看不出任何破绽,最后她用一点点淡雅的香水撒在了常威的腋下臂弯,然后才满意地上下打量了一番,笑道:“若是这样苏倾城还能认出你来的话,那只能说是天意了。”
常威比约定的时间还早到了一袋烟的功夫,却没想到仍旧是爱晚楼里最后一个到达的被邀客人了。加上苏倾城和丫鬟喜子,客厅里也只不过稀稀拉拉坐了七个人。
长空九州自然是主客,不过长空帮除了他,却再没有第二个人,就连他的副手漕帮副帮主混龙何庆都不在场。
倒是他的死对头楚同和正悠然自得地翘着二郎腿坐在了他的对面,而楚同和下首却是霁月斋苏州分号的掌柜李宽仁,更出乎意料的,在苏倾城的背后坐着一个戴面具彷佛保镖似的高瘦汉子,但从气势上来判断,常威就知道这个人至少是一位绝顶高手。
“什么时候绝顶高手这么廉价了?竟然跑来当苏倾城的保镖,毛一鹭真的有这个面子吗,或者是苏倾城用美色征服的男人,又或者是姑苏慕容世家的高手……”
略略想了一下常威收起心思,生怕被人瞧出破绽来,转眼打量起这个奇妙的客人组合来,看到大家的脸上似乎都挂着轻松愉快的微笑,心里不禁暗叹苏倾城的魅力果然无法阻挡。
这些人当中只有面具男面无表情,事实上那张劣质面具也完全把他的表情遮盖住了,只能通过他的眼睛来判断他的喜怒哀乐。
一面和楚同和打了个招呼,接着就在长空九州的示意下坐在了他的下首,而楚同和此时也恰到好处的一皱眉,似乎是不满‘王谡’与长空九州的交往,然而也仅此而已。
“老弟,你可来晚了,以后记着,苏大小姐的聚会,怎么也要早来半个时辰,机会难得,这可是你的福气呢!”
老实说苏倾城的样子已经让常威吃惊不小了,虽然看起来还像是冰山上的雪莲,可原本表面对人巧笑倩兮内里却冷冰冰的她,今夜却像是彻底绽放的雪莲,那骨子里的冰雪不再像屋外的寒风般拒人于千里之外,反倒是让这被火炉熏得太温暖的屋子里平添了一分舒爽的凉意。
那双流露着一丝荡意的眸子和娇慵地半倚在榻上雪臂半裸的媚态,竟让常威这等见识过她赤裸娇躯的人也忍不住心动。
难道这才是真实的苏倾城?这才是那个有着江南第一美人儿之称的她背后真正的面孔?她的神态是那么的自如,让人脑海里竟涌出了‘她就应该是这样’的念头。
长空九州的一番话让苏瑾的目光再度游移起来,不过显然王谡并没有给她留下什么印象,她的目光只是从他脸上一掠而过,就停留在了李宽人的脸上,微笑着问道:“李先生,上次在江园见到宋三娘的时候,就觉得她有不凡技艺,最近听说她琴技非凡,三娘她最近还在苏州吗?我好想见见她,当面请教一番。”
李宽仁哈哈一笑道:“三娘她虽是我苏州号的柜台,可她正如您说的那样,是珠宝界不可多得的人才,眼下她被敝号调往宁波支持敝号新开的宁波分号,要等一两月才能回来呢!”
常威心中却是一怔,眼下的宁波府那么乱,李宽仁竟敢去凑热闹?难道他后台很硬吗,倒是也好好查查这个人了。
苏倾城‘哦’的一声,喃喃自语道:“原本还想让三娘帮我看看参加来年三月的花会,所要佩戴的珠宝呢……”
众人皆是一怔,就连常威都吃了一惊。
李宽仁结结巴巴地道:“苏大小姐,您、您要参加苏州花会?”
苏倾城嫣然一笑:“怎么,不行么,李先生?是不是我面貌太过丑陋了呢?”
这一笑直如百花初绽一般,几乎把众人的魂魄都笑到了九天去,李宽仁更是连忙摆手:“不不不,在下哪是这个意思,说真的,是因为大小姐实在太出色了,您若是参加花会的话,别人可就只有争第二的份儿了,只是、只是……”他沉吟了半晌,才决定把话说完:“这,巡抚大人那里有什么说法?”
大家都明白李宽仁话里的意思,苏倾城眼下一反常态的样子已经够让人消化一段时间的了,再去参加什么花会,这与他巡抚千金的身份怎么相符?大家闺秀去参见青楼女子的花会,这让李宽仁怎能不觉得惊讶。
“这是我自己的主意,我自己事情自己能够做主”苏倾城淡淡地道。
这句话立即让李宽人目瞪口呆起来,只是他实在是拥有一颗灵活的大脑,转瞬间就明白绝对不可以再让这个话题继续下去了,便努力展开了一个笑容道:“其实任何珠宝都比不上苏大小姐您的美丽,不过好花还需绿叶扶,若是苏大小姐有意的话,敝号将免费给您提供所需要的珠宝。”
长空九州听到苏倾城那番话的时候,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显然他已经从其他渠道知道了苏倾城的决定,可他听了李宽仁的话,却微微有些动容。
不管李宽仁的品格是不是有些卑下,但不得不承认他确是一个做生意的好手,这么短的时间里就想出了这么绝妙的点子,虽然这里面肯定有凤来仪与霁月斋的协议这个因素在里面,可他当机立断的气魄恐怕任何一个商号掌柜都比不上。
“那就多谢李先生了!”苏倾城似乎也有些喜出望外,冲李宽仁点了点头。
她身后的喜子却微微皱了一下眉,显然并非十分赞同主子的决定,而那青衣人的眼中也流出一丝不满。
长空九州看在眼里,心中不知闪过什么念头,嘴角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只是除了李宽仁之外,其余几人似乎都留心到了这一点。
这时火炉上的水开始翻滚了,苏倾城款款上前,喜子已在炉前的短几上已经摆好了一套白瓷茶具,苏倾城净了手,在炉上把手烘干,从一个名贵茶罐里捻出吓煞人香来,然后静等着水温稍稍冷却下来。
看着这熟悉的流程,常威心中不由得泛起一种怪异至极的感觉。苏倾城无疑是个茶道高手,雪天煮茶是何等的写意,可眼下这种闺房之乐就连长空九州、楚同和这样的粗鲁之人也能享受到她的细腻,怎不让常威感慨万分,“这个大家闺秀到底是为了什么在江湖里厮混呢?”
恍惚间苏倾城已经点好了茶,那片片茶叶恰似屋外纷飞的柳絮,一朵朵的与杯底相映成趣,闻着那股沁人心脾的茶香,常威一边心中暗忖,一边习惯地端起了茶盏。
这不经意的动作立刻招来了苏倾城的目光,目光里几分迷惑间夹杂着几分探究,显然常威的动作让她联想到了什么,果然就听她问道:“恕我无礼,方才没有听清楚长空总管的介绍,请问先生高姓大名,仙乡何处?”
当感觉到苏倾城目光的时候,常威就知道自己出的纰漏到底在哪里,见她反应如此迅速,心中不知真又是喜又是忧。
听到她的问话,常威定定神,笑道:“有劳苏大小姐下问,在下王谡,浙南台州人,应试武举不中,暂时客居此地。久闻苏大小姐之名,今日相见,真是三生有幸!”
变换嗓音可比易容容易得多了,特别是常威强大无匹的内力的底子,做起假来更是得心应手,听到这略带浙南口音的官话,苏倾城眼中飞快闪过一丝异样,语气也转淡了,只道了句:“原来是位未来的武举老爷,失敬了。”
之后,便转头笑盈盈地询问起众人这茶的味道来了。
众人皆不明白苏倾城为什么突然对‘王谡’有了兴趣之后又突然失去了兴趣,不过听她换了话题,便都把注意力重新集中到这茶上来,纷纷点头称好。
苏倾城莞尔一笑道:“其实,这吓煞人香并不是最上等的,据说太湖东山岛上的才是天下一等一的呢,可惜都是贡品,只有皇亲国戚才有这等口福。”
楚同和说那金戈会怎么也要弄出几两来献给苏大小姐;而长空九州则说就算是这茶比不上贡品,可一经过了苏大小姐的手,就是皇帝老儿也没福气喝得上了,逗得苏倾城咯咯直笑。
“其实这煎茶的水也不是最上等的水,上好的是雨水、雪水和泉水,若是雪中泉水就更佳了,本来冬天的雪是极好的,可惜下雪的时候风都太大了,掺杂了太多的尘土,怎么过滤也无济于事,偏偏苏州的观音泉今年不知怎的又几乎不出水了。”
说着叹了口气,那神情真是让人怜爱之极。
“雪中之泉?”楚同和略一沉吟,便道:“敝会旁边的虎跑泉不知合不合苏大小姐的心意呢?”
苏倾城惊喜道:“虎跑泉,那可是天下五大名泉之一,怎么能不合我意呢!?”
可说着神情却是一黯:“可惜是在杭州,若是在苏州就好啦!”
听到这里,常威心下已经恍然,苏倾城绕来绕去,竟是要去杭州金戈会的总舵!观音泉今年是有些反常,可无锡惠山泉就近在咫尺,她若是去搜集泉水,何必舍近而求远,又是如此的惺惺作态?定是有所企图。
“她该是去做线人吧!”
虽然不清楚苏倾城究竟是什么立场,可这一点常威已经是明白无误的了。
可笑这些大老粗们根本就不知道这五大名泉究竟是个什么东西,那楚同和懵懂无知地便立刻发出了邀请:“那苏大小姐干脆就到敝会做客几天,顺便搜集些这个……这个什么雪中泉水吧!”
又笑道:“说实话,敝会上下都是些大老粗,不懂得这些文雅的调调,要不就替苏大小姐弄上一车水送到这里来了。”
李宽仁也笑道:“三爷还真有自知之明,若是你真送来一车水,恐怕只合苏大小姐洗洗手洗洗脚的吧!”
苏倾城立刻露出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可转眼又消沉了下去,她这一番做作楚同和倒是立刻就明白了,哈哈一笑道:“苏大小姐不必担心,在下这就去跟国公爷商量,想来这个面子国公爷总该给我金戈会的吧!”
在武林大会上常威声称要吞并峨眉,当时这个江湖没有人将这句话当真的,以为常威在耍威风,可武林大会结束后大家才发现常威似乎在万真的。因为,他下达命令,让峨眉所有弟子会山门待命,任何人不得离开成都府范围。
如果仅仅是这样,还不算什么,可惜常威的权臣身份发挥了作用,四川巡抚和成都知府为了讨好巴结这位当红权臣,竟然动用了官方力量查处峨眉派的各项产业,一时间峨眉派人心惶惶,一派乱象。
苏倾城虽然是峨嵋弟子,但他父亲却是应天巡抚毛一鹭,因而,倒不怕常威这个命令,不过她还是识趣的消失了一段时间,如今,在两强争霸的时候又突然出现,显然是有所图谋,只不过,为了给自己个体面,才弄出这种聚会,又以收集泉水之名去杭州,只要常威这次允许了,就给外界一种,两人达成一定共识的印象,苏倾城就不会被常威的势力所针对。
非但如此,还能把握江湖动向、刺探情报,与中取事,不得不说,这个女人的手段确实很高明!
听了楚同和的话,常威心中暗地‘呸’了一声,“妈的,你金戈会算个什么东西,我需要给你个屁的面子!”
虽然心中不忿,常威却知道楚同和说得没错,在金戈会看来,既然常威亲自到杭州向金戈会抛出了交好的信号,这样一件小事自然没有拒绝的理由!
苏倾城笑吟吟的相谢,显然她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话题就慢慢远离了茶道,却渐渐涉及起风月来了,虽然楚同和、长空九州的话还说得极其隐晦,可苏倾城却被这两头猪猡撩拨的玉腮生粉。
听了一阵常威觉得实在无趣,便假意招呼喜子添茶,一不小心将茶水撒在了身上,便起身到另外一间屋子烘干自己的衣服去了。
等他慢条斯理地把衣服烘干透了,那边的聚会竟然就要结束了,楚同和、长空九州正起身告辞,苏倾城也说下次聚会怕是要等到她从杭州回来了,届时大家就可以喝到那绝妙的冷泉煎茶了。
只是见到常威的时候,她的眼中又闪过一丝奇怪的色彩,迟疑了一下,才道:“也请王先生与长空总管一起来吧!”
“在下不胜荣幸。”常威的话里竟隐约有一丝嘲弄的味道,也不知道她听出来没有。
长空九州自然没有留意,一边和常威出了爱晚楼,一边笑道:“老弟,虽然你几乎一句话都没说,可看来苏大小姐对你倒是很感兴趣呢,能让她亲自发出邀请的人可没几个。”
正说话间,却听楚同和喊自己,常威便与长空道了别,楚同和便假意埋怨,说长空帮都不是好东西,以后少跟他们接触,他的声音是很低,可呼呼的北风还是把他的话隐隐约约传到了前面长空的耳朵里。
和楚同和的交往一切都是公开的,这反倒打消了长空九州的怀疑。和楚同和回到了秋山别院,话题又回到了苏倾城身上,常威心中犹豫了一番,才道:“三爷,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苏倾城出身江南,却与江北长空交好,我们在这么敏感的时候贸然邀请她去总舵做客,会不会是引狼入室?”
楚同和欣慰地点点头:“想必你是想到了这一点,在爱晚楼才没有与我配合的吧,这就不容易了;又能直言相谏,更是难得,足见老弟对同盟的一片忠心。不过,据同盟得到的情报,苏倾城与长空帮合作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听他说得这么肯定,连常威都忍不住惊讶起来,楚同和笑道:“你不用这么吃惊,说起来这事儿还和唐锦衣、常威两人有莫大的关系。苏倾城本是大家闺秀,少时去了峨眉,对蜀中有名的唐锦衣很是倾慕,可唐锦衣不喜欢苏倾城的做派,而毛巡抚要拿这个美貌女儿当晋身之资,自然不愿意苏倾城嫁给江湖人,于是,送她去京城结交权贵。”
这些情况倒和常威掌握的情报一样,没有什么问题。
“后来,东林和阉党相互倾轧,朝中局势混乱,吃不准形势的毛一鹭召回了苏倾城。后来苏倾城就在江湖上厮混,成了有名的交际花。前年常威与长空帮剿灭洪湖剿十三连环寨的时候,苏倾城恰好在场,还被常威他们坏了好事,苏倾城对常威和长空帮恨之入骨,最多是虚与委蛇,左右逢源罢了,怎么可能真的跟长空帮合作呢?”
“此番去杭州,恐怕是试探本会,看看能不能得到什么好处,甚至是合作彻底打垮长空帮,乃至报复常威吧!”
真的是这样吗?索性见一面看看苏倾城怎么说吧!
常威恢复了本尊的面目,假装从镇江赶来苏州,然而与苏瑾的会面并没有出现什么意外的场面,她对自己去杭州则是另外一套说辞,让常威丝毫挑不出毛病。
于是,在面对楚同和请求的时候,常威只是以峨眉派支配者的身份要求金戈会务必保障苏倾城的安全,就痛快地放行了。
刚送走楚同和,四通就送来了袁可立的八百里加急快件,撕开一看,撇开朝中的一些近况,信中的内容竟是关于东林大佬罗文成的。
罗文成是监察院右都御史,东林党老牌人物,德高望重的顽固分子,昭武新政的铁杆反对者。眼看新政无法阻挡,于是,冒死直谏,触怒了皇帝,被贬云南。
与那些成天顾私利,喜欢搞争斗的东林党人不同,罗文成是个正直的老学究,是只认道理不认人的主儿。因此,此人虽然是袁可立一直以来的政敌,却赢得了袁可立的尊重,大家只是理念和立场不同,并无私仇。
如今,罗文成已经失势,失势的原因又是触动了皇帝心中的禁忌,在本朝恐怕是没有翻身的机会了,袁可立也实在没有必要落井下石。
信中道:因为罗文成在任右都御史的时候,一力主张裁撤东厂、锦衣卫,损害了诸多人的利益,所以新政开始的时候,就有人蠢蠢欲动,欲加害于他,只是见皇帝虽然疏远了他,却依旧赐玺书,给舆廪邮护如例,便不敢贸然下手。
今番见罗文成谪戍云南永昌卫,知道他已经彻底把皇帝得罪了,便合议要在途中加害于他,趁机陷害一些政敌,而这个政敌很可能是常威、袁可立为首的工业党,意图再次挑起常威和东林党的争斗,给他的江南之行增添更大阻力。
锦衣卫都指挥使田尔耕既不阻拦,也不出面检举同僚,装作不做,实际上却是暗地里推波助澜,幸而常威如今把北镇抚司经营的铁板一块,北镇立即把消息传给了袁可立。
袁可立一面警告这帮人不得擅动,一面从刑部派了四名好手,名为押解,实为护卫与罗文成一同上了路,并且更改了路程,没有沿着通常的路线过开封、襄阳两府后入川再去往云南,反是顺着运河沿岸南下,已经过了微山湖的夏镇。
只是护卫们发现虽然没有了锦衣卫的动静,可屁股后面却跟上了几个不明身份的江湖人,袁可立知道常威在江湖上很有威慑力,便让他调查这几人的身份,如有可能的话,北上迎接罗文成,如果能让他在常威的保护范围休养个把月,待到天气回暖再去云南就更好了云云。
“老师啊,你还真能给我找苦差事干啊!”望着屋外那白皑皑一片春雪,常威不禁苦笑一声。
算算日子,虽然是雪拥蓝关,可罗文成一行距离淮安府最多也只有三四天的路程,如果要去迎接他的话,此刻就该动身了,再加上处理手头上的事情,一来一往就要小十天的功夫,如此就要与青鸾擦肩而过了。
“要见青鸾一面还真是困难呢!”常威心中暗自感慨。
其实对于曾经攻击过老师袁可立的罗文成,尤其对方还是东林党,常威没有什么丝毫好感,甚至有很大的怨恨,可是袁可立的信虽然写得委婉,但毕竟事关几人的名誉地位,甚至还牵扯到自己身上了,只看老师竟用了八百里的加急,就知道他是十分想让自己出面保护罗文成,如此一来,淮安府是必须要走一趟的了,绝对不能让罗文成在南直隶境内出事。
于是先换到王谡的身分与楚同和联系上,说李玉霞疯的越来越厉害,要让他跟她回家乡去见父老,而许诩暗中跟了自己,也要跟她的家人有交待,正好趁着这个月天冷,常威的剿倭计划受了影响,猫在镇江享受天伦之乐没动静,把这两个女人的事情处理一下。
楚同和想到这些日子都在休战,连凤来仪都没什么人了,而常威要剿倭,自然要离开镇江、苏州,王谡在苏州的意义也就不大了,便同意了他的请求。
之后,王谡便在天茗茶楼贴出了回乡省亲的告示,与唐书雪、许诩一道,在出了苏州向南行了二十余里确信没有人跟踪之后,便折向北方行去。
“咱们怎么走回头路啦?”
就在许诩发问的时候,常威已经变戏法似的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她那张大的嘴再也无法合拢起来。
这一切都是那么的匪夷所思,眼前的男人不仅身份是假的,甚至连这副面孔都是假的,只是眼前的男人要比王谡英俊潇洒的太多,渐渐的她脸上竟泛起了一层红晕。
“公……公子,你……你究竟是……是谁?”
“本大爷就是江湖最大的淫贼,七海盟盟主,朝廷册封超品秦国公,新任的江南提督钦差大臣……还有一大推头衔,常威便是我!”
同时扮演两个人并不是件轻松愉快的事情,特别是这两个人的行动轨迹越来越多的交汇在了一起。
常威感觉自己已经开始有些手忙脚乱了,旁人还好瞒过,像许诩这样在身边朝夕相处的女子很快就会发现破绽的,与其到那时措手不及,还不如现在自揭身份,反正现在已经有了绝对的把握吃死许诩这小妮子了。
“啊!?你,你你,”虽然许诩的心中可能已经有所觉悟,知道眼前的男人绝对不是一个简单的人物,可听到他就是自己潜伏在苏州的主要目标,实在无法理解眼前发生的这一切,脸色变了几变之后,目光无助地投向了唐书雪。
与许诩的失声惊叫一同发出声来的是唐书雪的嘻笑,她见许诩求助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便上前搂着她的肩,笑道:“没错,他就是江湖上传得沸沸扬扬的那个大淫贼啦!”
她的眼中流露出万种柔情,就连声音都轻柔了许多:“只是,像这样的淫贼,或许一百年也出不了一个,我们做女人的可要好好抓住这个机会哟!”
见许诩依旧六神无主的模样,唐书雪又道:“一时间也说不清楚那么多,不过好在我们还有一辈子的时间,这么长的岁月,你自己就能体会出来你主子究竟是怎样的一个淫贼了。现在,该轮到你换副新模样啦!”
厚厚的积雪虽然让旅程变得异常艰辛,可也让许诩有时间消化这些层出不穷的意外,等五日后到达淮安府的时候,她已经基本上接受了自己的新角色了。
巧得很,到达驿站没多久,罗文成一行五人也到了。
看来东厂、锦衣卫对东林一派的文臣是抱着莫大的仇恨,一顿廷杖不仅公报私仇的打死了十八个弱不禁风的文人,就连体魄健壮的罗文成也被打得几乎成了残废,又没有时间养伤,等常威得到通报出来迎接的时候,罗文成就是被刑部四人中的两人搀下车的。
眼前这个中年文人虽然蓬头垢面、衣冠不整的,可一头花发下那清臞的脸却依稀存有几分动人的风采,由于棒伤根本没有时间去治愈,行走带来的痛苦让他的小腿肚子都微微发颤,却依旧努力保持着不紧不慢的步法,似乎并不想让眼前这个迎接他的少年看轻了自己。
“罗家世代素以美姿容闻名天下,果然名不虚传啊!”
心中暗赞一声,迎上前去,只说姓常是苏州举人,说听说罗公要途经此地,特来拜会。
罗文成在朝廷没少见常威,甫一见面很是惊讶,见他没有报上姓名,继而淡淡地瞥了一眼,只说了句:“晋安乃待罪之身,不敢劳驾”,就往驿站里走去,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样。
而刑部四人中为首的那个司狱司司狱黄宪,虽然只是个从九品的芝麻小官,却也掐着官腔不咸不淡地道:“你是罗公朋友?”说了这句话,也不理常威,迳直向里面走去。
一口闷气顿时横在了胸口,差点就要出手打人,继而甩手而去。
一个小小的九品芝麻官黄宪,竟敢跟朝廷一等一的权臣甩脸子?好吧,就算自己没报上姓名,就算这个人没读过书,涵养太差。
可罗晋安怎么能这样呢!
他可是曾经倚马金堂、风光无限、一日看尽长安花的状元郎,又是精通温良俭让的一代名儒,怎么如此倨傲!何况,他现在不过是个谪戍边疆的罪臣而已!
倒是那个驿丞事先被人提点过,很是识相,忙上前参拜、引路,把常威是苏州望族、名门世家的出身,悄悄告诉了黄宪,虽然他也不知道常威到底是什么人。
黄宪顿时停下脚步,回头望了常威一眼,脸上便有些踌躇之色,显然他心中已经想到,身在江南,地方门阀可轻易得罪不得,只是方才的话已经有些不恭,突然来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是不是意图太明显了。于是那双小眼眨了几眨,似乎是拿不定主意该来讨好常威还是继续耍威风。
想到还要与黄宪四人合作一段时间,常威按下心中怒火,深吸了一口气,抢前几步,与他并排而行,笑道:“大人真会说笑,罗公是何等身份,岂是我等能高攀得起的。在下只是回乡途中得知晋安公的行程,仰慕他的才情,才特来拜会的。”
黄宪见常威没有怪罪的意思,便乐得借坡下驴,哈哈一笑道:“是这样呀,倒是我想差了,不过,”他压低了声音道:“公子爷,我倒是要劝你一句,罗家已然失势,你少与他接触为妙,免得坏了自己的前程。”
黄宪总还不算太坏,其实这种反复无常的小人反倒最好对付,因为他们总是倒向实力最强的一方,只要你能表现出让他信服的实力,至少一段时间不用去提防他了。
有心想提醒他两句,却听他身后一人沉声道:“公子究竟是听谁说我们要路过淮安府的呢?”
回头一看,发话之人却是一个貌不惊人的汉子,他年纪与何冲相仿,一身半旧狼皮袄沾满了泥浆,几乎看不出原来的毛色,一顶毡子帽把脑袋裹得紧紧,一双老鼠眼睛不时地闪动着精光。他似乎去安顿马匹,回来正好听到常威与黄宪后半截的对话。
竟然是邓奇!这人常威并不陌生,京城刑部的名捕,出身少林的邓奇,与何冲并称的天下四大名捕之首!他现在这副打扮一般人还真认不出来,不过,常威这两年变化很大,此刻又是皮袄、毡帽的,邓奇也认不出他来。
“总算有个明白人能听懂我的话了。”常威正惭愧自己方才竟然忽略了他,黄宪诧异的声音已经传了出来:“对啊,我们的行程就连刑部也没几个人了解,你怎会知道?”
“总还有其他人知道吧,要不,诸位大人不走开封襄阳,屁股后面又跟着一堆苍蝇是为什么呢?”
常威微笑道,转头冲黄宪身后的邓奇一拱手道:“大人该是刑部主事邓大人吧!”
邓奇本是少林俗家弟子,后来做了江洋大盗,受罗文成的老师感召而弃暗投明,于京城屡破奇案,累次超迁至正五品刑部主事,成为江湖人在朝中职位最高的一个。
只是最近几年,他已经极少出手,几乎要被江湖所遗忘了。早该想到他回来了,恩人的得意门生遭到贬戍,也只有他才肯接下这万里相送的苦差事,老师还真是知人善任,可怎么也要跟自己说明吧,难道怕自己年少气盛容不下罗文成?
怎么说邓奇也曾救助过自己啊!
一旦被揭破了身分,邓奇顿时恢复了首领气度,而黄宪也自觉地落在了他身后。
“你竟认得我?”邓奇反问了一句,继而上上下下打量起常威来,半晌双眼一亮才笑道:“原来是……公子啊。”
邓奇毕竟是人老成精的人物,见常威没有亮出身份,也就不动声色的打了声招呼,见我点头,他接着道:“既然是公子来了,那我就放心了,从淮安到杭州这一段路想来公子是极熟的,晋安公的安全就交给你了。”
听他话里的意思,就明白他定是知道老师袁可立有过交待了,不过既然他不挑明,常威也不必说破,大家心照不宣最好,毕竟因为老师的缘故,常威也不情愿让罗文成领自己的情。
等屋子里没有旁人之后,邓奇才笑着行礼拜见:“想不到国公竟然亲自来了。”
常威一把拉住他,“邓老哥对我有救命之情,何必见外?”然后把袁可立的意图告诉了他。
邓奇沉吟道:“能等到天气回暖再上路最好不过,只是不请旨而在一地久留,怕传到皇上耳朵里……唉,人言可畏呀!”
邓奇素以机智着称,这点小事岂能难得倒他,只是他碍于与罗文成之间的亲密关系而无法说出口吧,常威只好道:“晋安公棒伤未愈即赴谪戍之所,加之天寒地冻,感染风寒而一病不起也是极有可能的事情……”
邓奇露出一丝狡猾的笑容:“国公所言甚是,只是他毕竟是朝廷带罪之人,也该吃吃苦了,这样吧,原本我要在淮安歇息二日,干脆明天就上路。”
常威忙出言阻拦:“倒不急于这一时,还是先把尾巴割掉,上路才更安心。”
“说得也是。”邓奇点头道:“其实袁大人放出话之后,锦衣卫已经不敢亲自出手加害晋安公了,不过,锦衣卫素与江湖有关联,很可能委托江湖人下毒手,只是因为两次试探的人都被我识破,这几人不知道保护晋安公的人到底深浅如何,故而迟迟未动手,似乎还在等其他援兵。”
“不过,按照我的猜测,他们很快就会发动攻势,毕竟跟在我们屁股后面的这些江湖人大多是长空帮网罗的亡命之徒,一旦过江到了金戈会的地头上,连自己保命都成问题,刺杀晋安公的机会就更少了。只是,到时候还要借重国公天下第一高手的威名了。”
看来京中也知道金戈会和长空帮鏖斗正酣。甚至邓奇对后面跟着的江湖人身分都一清二楚,看来这位京城名捕真是宝刀不老啊。
不过,既然常威来了,这种事情就好办的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