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一十九章 都是套路
年号是汉武帝发明的,此后,每次新皇登基,基本上都会改元,并改变年号。在明朝以前一个皇帝在位时,也会多次改元。汉武帝有十一个年号,武则天有十八个之多。
但是,明太祖朱元璋不喜欢折腾那些虚的,因为一改元都会印铸新铜钱,会给老百姓带来不便,老朱这人比较务实,很在乎百姓的感受,因而,只用了“洪武”一个年号。他的子孙们也都跟着学,采用了‘一世一元制’,除去复辟政变的明英宗朱祁镇,其余的皇帝都只用一个年号。
常威这么突然的打乱大明朝二百多年来的节奏,由不得皇帝和满朝重臣不惊。
场面诡异的安静一阵之后,一个白胡子老御史气的浑身直哆嗦,“荒缪,简直胡说八道。这是列祖列宗留下的规矩,常威!你怎敢如此胆大妄为?”
常威毫不客气的顶了回去:“本公违反了哪一条?和上有后世皇帝不得更改年号的条文吗?倒是你直呼本公名讳,是无视圣旨的大不敬之罪!”
白胡子御史猛地一怔,似乎发现自己被气糊涂了,只顾着急慌慌的跳出来骂常威,却忘了真的没有人规定一个皇帝只能用一个年号,朱元璋没有,朱棣也没有。
常威先不理他,反而说起陈年旧事来,“非要说违背祖训的话,前朝违背的人多了,本公便给你一一列举吧。”
“一,建文削藩违反祖制;二,太祖深恐宦官误国,不许宦官读书识字,不许宦官兼任外臣文武衔,不许穿戴外臣冠服,品级不得超过四品,还在宫门上挂了一块三尺高的铁牌,上书“内臣不得干预政事,预者斩”。但贤明的宣宗专门在宫内设立内学堂,教宦官识字,以代替皇帝批红。英宗时,太监王振嫌那块铁牌碍眼,命人摘走了。”
“三,大明不设宰相,然而严嵩、张居正虽无宰相之名却有宰相之实。四,太祖崇尚节俭,嘉靖皇帝在西苑修道,大肆建造宫殿,靡费亿万;五,太祖告诫后世皇帝不可轻易动止,正德皇帝四处冶游,不分昼夜。”
“六,太祖规定皇后不得干政,成化皇帝娶了一位比自己大十九岁的万贵妃,这位万贵妃在朝野更是一手遮天;七,太祖为后世子孙制订了排行用字,子孙取名必须照此遵行。但后世有穷困的外藩子孙,因无钱贿赂宗人府官员,成年后还没有名字,更有被恶意取个丑陋名字的。”
这些话一说,满朝大臣脸都绿了,皇帝也是尴尬的不行,谁能想到常威居然如此强悍,竟然当殿把前朝丑事揭了个=底朝天。
魏忠贤、王体乾、涂文辅等人更是大气都不敢出一口,因为常威搬出了“宦官干预政事者斩”的祖训,要是按这个搞,他们这一窝子,统统得拉出去砍了。
常威根本不理会他们的感受,自顾自的说道:“非要说本公违背组训,那倒也有,削藩就是一例。但不削藩朝廷根本养不起他们,这不是不对,也不是本公也故意违背祖训,而是时代变了。”
“天下没有万世不移之法,即便太祖皇帝英明神武也不可能预料到二百多年后的事情,不要以为事事依照祖宗之法就能做好。就说卫所兵吧,太祖、成祖时代卫所自然是善战的,然而,现今如何了?天下卫所逃亡过半!毫无战力可言!”
“历朝历代都有变法之事,只是影响大小罢了,我大明也有,若非张居正变法,使得万历朝有了充裕的钱财,如今还不知道是什么样子呢。”
“本朝今年一年所做的事情,虽无变法之名,却有变法之实。仔细想想吧,以前哪里有机器局和各种神奇的机器?哪里正式确定了工商税率?更不要说削藩、办学校和开格物科举的事情。所以,不要认为移民实边、建郡县、坚壁清野战后金乃至改元是什么不可能的事情,以后,还会有蒸汽机车、铁路、铁甲战舰,还会有海外开疆,万国来朝的景象重现。”
说到最后,常威目露神光,声如金铁,“你们这些迂腐不堪的跳梁小丑,妄想阻挡历史的钢铁车轮?那绝不可能!即便能挡得住一时片刻,也会被碾成粉碎,而后丢进历史的臭水沟里,受千夫所指,万世辱骂!”
大家听他前面说的逻辑通顺,挺有道理的,但最后这番话却直接把御史和给事中们给气疯了,人人都在戟指大骂。
“狂妄,太狂妄了。常威,你哪里来的自信?竟敢给我们盖棺定论?”
“遗臭万年,遭受万世辱骂的一定是你,你这个佞臣!”
“你依仗皇上宠幸,嚣张跋扈,你这个奸臣,你一定会被写进佞臣录的!”
“哟!”常威笑的很贱,“我知道你们根深蔓长,门生故吏、同门师友众多,史笔如刀,杀人不见血,毁人不倦嘛,好厉害啊。不过呢,无所谓,我可不怕你们怎么写,只要我能做成一些事情就行。”
常威扳着指头数道:“嗯,实际上我已经做成了一些事情,你们看,实验室、机器局、还有远洋舰队这些事情我都做了,漠南草原也被我扫了一遍,对了,我的小妾还带着义勇去了台湾,只要赶走荷兰人,我做的事情又多了一点。总之啊,不管你们怎么写,这些事情总是躲不开的,对不对?”
“反之,即便我现在什么都不做,可十分之一的税率也把你们得罪死了,到头来,你们一样要将我写进佞臣录里,所以呢,我才不管你们这群胆小怕事,无能无耻的废物文人要干什么呢!”
这一番话差点把御史和给事中们气炸了,唾骂他的声音几乎要把皇极门给掀翻了,常威坐在位上笑眯眯的问道:“怎么?说你们是废物还不服气?你们一把年纪了都做出了什么成就啊?一辈子最自豪的是不是混进朝廷里尸位素餐当了点小官啊?”
骂声越来越猛烈,以至于正经的事情都没人提了,常威继续加把火,“你们这些无能蠢货还不承认自己在混日子吗?你们的职责是什么?监察天下官员对不对?”
“正好,今天跟你们这群蠢猪算算总账!大明朝贪官污吏无数,地方百姓被盘剥的铤而走险,拼死造反。至今为止,南直隶凤阳府圣母教、山东白莲教、河南、陕西、山西,这些大范围流民作乱的根子找到没有?渎职官员你们弹劾没有?抓了几个?杀了几个?”
说到这里常威‘砰’地一拍桌子,“今天你们休想搪塞过去,一个个都给我说清楚了,否则,呵呵,北镇诏狱正好空了,把你们这几十头蠢猪全部关进去,正好让手下弟兄们有点事情干!”
这下御史和给事中们才想起常威是锦衣卫都指挥使兼北镇抚使,是手里掌握着生杀大权的人物,顿时,汹涌的气势为之一泄。
常威哈哈一笑,一个个指点着他们,“胆小、懦弱、蠢笨如猪,说你们是废物,没错吧?一个个净想着沽名钓誉,想要博忠臣的名声?我呸,就你们这种货色,以为自己是杨涟、魏大中吗?也不看看你们几斤几两!”
骂完,不等任何人反应过来,立即起身恭恭敬敬的向皇帝行礼禀报:“皇上,说起来天下官员的俸禄还是洪武年间定的。正一品重臣月俸,禄米八十七石,折合银子四十三两五钱,一年五百多两;从九品官员月俸,禄米五石,折合银子二两五钱,一年是三十两;这些钱不仅要养家糊口,还要请师爷马夫、丫鬟仆人;而江南小康之家一年的收入是三十八两。”
实际上常威还说多了,举例来说:一个正七品县令,年俸九十石米,大约只够十三五个人吃一年的。问题是,县令本身就有一大家子人要养活,手底许多没编制的人也要他自己养活,这些都要靠他的俸禄来撑着。
更可怕的是,有四成的禄米他是拿不到的,那一部分被皇帝正大光明的折换成别的东西,例如绢布、棉布,甚至是一些乱七八糟的小零碎。并不是缺什么发什么,而是国库里什么富裕就发什么,这些东西远远不值那些米的价钱,但朝廷却有着硬性标准,比如指着十匹布说,这值十五石米!得,你就拿这个回去换钱换粮吧!
因此,扣除那四成基本上换不了什么钱的东西,县令大人每年只够养活二十一个人,勉强吃饭。
如果是这样,勒紧裤腰带也还能过。问题是天杀的朝廷,竟然发一部分宝钞代替米和银两啊!
所谓的宝钞就是纸钞票,可是朝廷没有准备金,皇帝只管叫人印,户部只管往下发,宝钞上写着一百两,恐怕连五两都不值,民间都不收这玩意儿!也因为如此,后来宝钞就废了!
可老朱是叫花子出身,他想的是大家都节俭一下,按照他自己那个要求,总能吃饱穿暖的。但大家都没有那么高的觉悟,所以,大多数官员不得不靠以权谋私来搂银子!
听常威突然说起这些话,满朝大臣都愣住了,明明在对骂怎么一转脸就说到俸禄上去了?常威这混蛋转话题也太快了吧!
不对,一开始明明说的是移民实边、在塞外建郡县的事情,后来被他带到修筑山海关八里铺长城,然后又拐到改元,然后骂着骂着就威胁要把我们送进诏狱,骂了一通怎么就拐到俸禄上来了?
这个节奏确实太诡异了,满朝的官员,甚至连皇帝都不知道他要说什么,没有人能跟上他的节奏了!
“比较下来,大伙儿过的着实辛苦。这二百多年来物价变化极大,品秩低的官员根本没法用俸禄过日子,所以,贪贿就成了普遍现象。臣家里也是世代为官的,之所以不贪贿是因为家里有产业,不指望俸禄过日子。”
说到这里他回头看了一眼那些发呆的御史和给事中,才道:“当然,除了那些本性极坏的蠢货,其余那些十年寒窗苦读熬出来的人,一开始都是一腔热血为朝廷做事,为百姓谋福的,可日子不好过,看看那些老滑头动动手指就能过的比自己好几十倍,于是,心一黑就腐化堕落了。”
这话让众人又气愤又心虚,气愤的是大家都这么搞,你非看着我们说,欺负人是不是?心虚的是常家家境殷实,三兄弟都不贪,他们真是无力反驳!
清清嗓子,继续说道:“臣以为今年朝廷有钱了,是不是给大明朝的八万多官员增加点俸禄,毕竟能增加这么多收入,大家都是有功的。朝廷日子好过了,也要让大家过的轻松一点,怎么说呢,官员总是代表着朝廷的脸面,俸禄多一点大家做事也有精神头了,原本想要贪赃枉法的人,想想自己日子过的不错也会收敛一二。”
“是啊,皇上,这个提议不错!”
“对对对,秦国公说的对,这些年大家过的也不容易。”
“是啊,上半年秦国公带着上百车银子回来,朝廷里差点打起来。”
一听要增加俸禄,大家立刻激动了起来,连先前喝骂常威的人也跟在人堆里附和着,几乎所有人都激动了起来。
朱由校当了十一年皇帝,还从没见过满朝大臣如此齐心过,好在,今年确实有钱了,而且皇帝陛下是个仁厚的人。
“常阁老,去年户部发下去多少俸禄啊?”
常宽立即回道:“去年应该发放俸禄四百余万两,只发了一半,尚且欠着二百万两。”
皇帝点头道:“那好,明天开始先把去年欠的补齐。秦国公,你先提的加俸禄,你认为应该加多少合适啊?”
几十道目光齐唰唰的瞪着常威,从明年开始拿多少俸禄全着落在他身上了,大家也忘记先前的不愉快了,现在常威就是大家的财神爷,是衣食父母啊。
常威不假思索,飞快的说道:“臣以为从明年开始,就不要发放绢布之类的抵偿物了,统一发银子吧,诸位同僚有没有意见?”
发银子当然比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好,甚至比发粮食好,因为,粮食有好有差,干一点湿一点都是有损耗的,银子可是要过秤的,一点都没法少,这等于又多得了一道好处,众多臣工异口同声的答应了。
这样弄户部和皇帝都高兴,银子体积小太多了,费的人力物力更少,大家都省事,反正现在国库里银子堆的像山一样,毫无压力。
常威又道:“这样的话,就涨到原来的三倍吧,正一品月俸一百三十两五钱;从九品月俸七两五钱。”
三倍!
这下大家真的要高兴疯了,正一品一年从五百多两涨到一千六百两左右;从九品也从三十两涨到了九十两。
唯一一个不高兴的人是朱由校,皇帝陛下狠狠的盯着常威,正要说话,常威却两步抢到皇帝面前,耳语道:“陛下,算起来也就是一千二百万两,远洋舰队回来的话,臣认为十分之一的税率差不多就能支付这笔银子了。而且,臣会给他们讲条件的,所有的事情和年号,他们要全部答应才行!”
一听这些话,皇帝登时转怒为喜,这些事情已经让皇帝头疼不已了,如果今天能顺利通过,明年就能弄到四亿两银子啊,那画面光想想都能兴奋的睡不着觉。
见皇帝满意之后,常威退回去,拍拍巴掌示意大家安静下来,然后拿腔捏调的说道:“俸禄涨到三倍没有问题,皇上已经同意了,不过呢,这是有条件的。削藩、整顿卫所、十分之一税率、一条鞭法、摊丁入亩、移民实边、塞外郡县、山海关八里铺长城以及改元昭武的事情今天要全部通过,并得到两京一十三省长官全体同意,并照章执行才可以!”
“议案初步通过,朝廷就会补齐去年积欠的俸禄,从明年开始每个月的俸禄绝不拖欠,全部现银发放,当然只是如今的俸禄标准。朝廷会制定一个执行标准,谁的差事按照进度完成了,就发放剩余那新涨的两个月俸禄,如果没完成,不要说俸禄了,等着丢官下狱吧,北镇会全程监管这些事情!”
常威威严的说道:“好了,现在都察院和给事中的同僚们表个态吧!”
这下官员们又有些迟疑了,皇帝冷哼一声,“怎么?听到涨俸禄就欢欣雀跃,听到要做事一个个都不愿意了?朕告诉你们,这些事情一点都不能打折扣,无论如何明年都要做!这是朕的决心,谁敢跟朕耍花样,就去诏狱里过年吧,反正明年要改元,朕再开恩科,就不信补不齐几十个御史和给事中!”
皇帝的决心相当大,态度相当认真,也不由得皇帝不激动,四亿两银子的收入,消灭后金的快意,统一漠南草原的荣耀,开疆拓土的期待,这些事情真的做成了立刻就是千古名君,威名直追太祖、成祖,任何一个皇帝都拒绝不了这种诱惑,况且,主要的事情袁可立、常宽、常威这帮干臣会做,他只需要定下方向就可以了,这么好的机会谁会不抓啊!
在皇帝亲自开口的威逼利诱之下,这群人终于跪下了,“吾皇圣明!臣等遵旨!”
皇帝立刻让涂文辅草诏,让百官在上面签名画押,然后将诏书誊写十几份,连夜发八百里加急,送往两京一十三省,务必要在最短的时间之内做成此事,不给任何人反悔的时间。
“跟我玩套路?嘿嘿,等着瞧吧!”常威可没打算放过在场的督察御史和给事中们,等廷议正式通过,圣旨明颁天下,就是这伙人倒霉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