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六章：真实而又虚假

伏牛山上的尼姑庵，只有三间屋子，建筑简陋，能够遮风挡雨，却无法抵挡寒冷与炎热。

而此时在尼姑庵外，站着两道身影，面朝着洛阳城方向，而他们身前一尺的距离，便是悬崖峭壁。

站在这里，可以看到洛阳巍峨的皇宫，也可以看到那条长长的天街。

“你已经决定离开了吗？”

石观音看着苏沐，眼神中带着些哀伤。

此时的石观音，进入宗师境界已经二十余年，修炼长生诀七幅图画，已经成为了大宗师。

苏沐点头说道：“现在苏辙已经长大，可以独当一面，是时候离开了。”

石观音凝望着苏沐，问道：“可你在这个世界里有了爱人，还有了这么多孩子，你舍得离开吗？”

在这个世界近二十三年时间，超过了以往数个世界，让苏沐第一次有了归属感。

苏沐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我爱的人不仅在这个世界里。”

石观音说道：“可是你确定自己可以找到她们？你确定能够回到以前的世界？”

苏沐摇了摇头，说道：“我不确定。”

石观音又问道：“那当你找到她们的时候，能确定她们还活着吗？能确定她们依然在等着你吗？”

苏沐再次摇头，说道：“我不确定。”

石观音拉住了苏沐的手，说道：“你现在拥有幸福的生活，如果你离开这里，却没有找到回来的方法，那你连我们也会失去。你愿意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可能，将现在的一切也舍去吗？”

苏沐知道石观音说的没错，即使回去，也不过只是一个缥缈的可能。

但在这个世界，自己有妻子，有儿子和女儿，有整个王朝和亿万子民。

自己的人生，从未有一刻如此的辉煌，也从未如此的幸福。

苏沐又能够轻易的舍弃这些？

看到苏沐沉默，石观音拉住了他的手，说道：“不要走了，就留在这里。”

石观音为了苏沐能够留在这里做了很多，帮他成为皇帝，却又不奢望任何东西，一个人隐居在伏牛山上，转眼间便是二十年时间。

石观音爱苏沐，愿意和他一起去死。

但是她却不愿意看着他死，也不愿意他再一次经受痛苦。

苏沐握住石观音的手，说道：“我不确定，但她们是我的家人，我愿意为之舍弃生命的存在。在内心中，我无法分开她们和你们中的任何你一个。至于你说的我无法找到她们，无法再次回来。没错，现在的我无法做到这一点，但是只要我继续走下去，只要我拥有金桥主人的能力，我可以做到这一点。”

这座金桥，可以让人死而复生，可以让人穿越寰宇，而且贯穿无数世界。

想必这座金桥的主人，拥有者通天彻地的能力。

只要自己可以做到这点，掌握无尽寰宇，便可以做到这一点。

石观音看着苏沐，凄凉的一笑，问道：“只因为这些吗？难道不是因为你融合天地，体会到了无所不能的感觉，于是也想要得到这种能力？因为金桥的强大，而让你试图成为金桥主人般的存在。说起来，你只是想要更强大的力量而已。而对于你来说，我们这些人，无足轻重。”

苏沐听到这话，看着她说道：“怎么可能无足轻重？我是爱你们的。”

石观音摇了摇头，说道：“你知道吗？每一个人的爱都是有限的，就像是一个巨大的圆，如果灌注在其中一个人的身上，那么便是圆满。但一旦被分割，爱情就会支离破碎，就再也不能算是爱情。”

苏沐刚想说话，石观音又说道：“我相信你是爱我们的，你也愿意为了你爱的人去死。但是问题是，你觉得这种爱，是人与人之间的爱吗？”

苏沐有些不解的问道：“李琦，这是什么意思？”

石观音迟疑了一下，才缓缓的说道：“我很早之前就发现了一个问题。你到任何一个世界，都知道很多信息，提前知道许多事情。明明你刚到我的世界，便知道我伪装成观音石像。从神水宫离开后，你又告诉楚留香柳无眉的位置，还知道刺客组织的头领是薛笑人，还知道枯梅大师是蝙蝠公子派来的。这些知识，连我都不曾知晓，你又怎么可能知道的这么多？原本我以为你是前代高手的弟子，或者是大家族的子弟，还幻想过你是皇子或者是威名赫赫的蝙蝠公子，这样便可以为你知道的一切做一个解释”

石观音叹了口气，说道：“但最后我才知道，原来你根本不是那个世界的人，你只是一个个世界的过客。但是这样就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问题，你从未来过我所在的世界，又如何能够知道这些事情？”

石观音又道：“到了这个世界以后，你听到了石龙的名字，便潜伏在扬州，后来得到了长生诀。你又见到了傅君婥，又提出学习她的奕剑术。之后的韩盖天，云玉真，都在告诉我一件事情，你知晓未来。”

石观音抓住苏沐，声音颤抖的问道：“你为何知道这些呢？”

听到石观音的话，苏沐心脏颤动，默然不语。

石观音苦笑一声，说道：“不告诉我也没事。其实呢，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一种东西，它的未来和结果是在出现的时候便定下，那便是书籍。一本书籍，有开始，有结尾，有起伏也有平淡。它可以告诉你每一个人物的身份，每一件事情的发展结果。当我觉得我是书中的人物的时候，我发现一切对上号了，而且我也发现了你的情感源头。”

石观音忽然看着苏沐，笑着说道：“因为我们是书籍里的人物，因为我们是美丽性格独特的存在，因为和你产生了联系，所以你才爱上了我们。”

顿了顿，石观音说道：“但是，你所爱上的却是书籍中的人物，哪怕你知道我们是活生生的有感情的人，哪怕你知道我们是真实存在的，哪怕你相信咱们之间的爱是真挚的。但你依然知道每一个人的一切。一个人看一本书，可以喜欢上一个人物，看十本书，可以喜欢上十个人物。而读者可以对每一个书籍的人物都付出相同的爱，反正是虚构出来的，所有的感情都是在自己的思维中产生，不会传递给任何人，因而没有负罪感，所以这份爱无足轻重。”

苏沐听到石观音的话，脑袋忽然轰鸣起来。

她说的没错。

她们每一个都是小说的人物，每一个都是那么的出色，性格独特。

或许有的人在小说中不是正义与良善之辈，但是当自己出现改变对方命运，发现对方的闪光点以后，却又不可遏制的爱上她们。

为什么自己在射雕的世界中，一直对陈玄风十分厌恶，不愿意饶恕他，哪怕他想要悔改，也依然要杀死他？

自己却又为何愿意在见到梅超风是个美丽，还未堕落的女子时，没有反感她，反而喜欢上了她？

大概是因为前者并未有一丝一毫的闪光点，而后者却在故事的中段，舍身救下黄药师，为了弥补自己的过错，还自断双臂。

自己在阅读射雕的时候，便已经在这个时刻，饶恕了梅超风。

所以进入射雕的世界，自己原谅了梅超风，却没有原谅陈玄风。

还有石观音，在楚留香世界中，自己并未喜欢她，一丝一毫都没有。

根本原因就是自己知道她是个心如蛇蝎的女人。

但是在离开世界以后，得知她为自己而自杀后，才真正的爱上了她。

所以从始至终，自己便把她们当做书中人物。

苏沐明白了自己的感情，自己爱上的每一个人，都附加着自己阅读小说时对她们产生的感受，所以每一份爱情，都不是诚挚而纯正的。

这也是为什么，自己不敢告诉宋玉致穿越世界的事情，不敢告诉跟着自己来到这个世界的石观音，她是书中人物的事情。

自己害怕，害怕自己的感情是有瑕疵的，所以当一切揭露出来的时候，苏沐忽然觉得十分的背上。

他的眼泪忽然止不住流下，他爱她们，但却无法改变她们是书中人物这一事实。

石观音看着他，轻轻的说道：“能不能把一切都告诉我。”

苏沐点点头，开始缓慢的讲述世界的真相，以及来到武侠世界之前的故事。

待得苏沐讲完以后，日头已经落下，昏黄的光芒穿过云海，照射在二人身上，留下金灿灿的日光。

石观音听完所有的一切，呼了口气说道：“原来如此。”

苏沐看着远处的日光，发现将真相告诉石观音之后的自己，心里好受了很多，但是心结却依然无法解开。

这个时候石观音忽然说道：“既然这样，那就把我们变成真实的人物。”

苏沐不解的看向石观音。

石观音笑着说道：“我们不是书籍中的人物吗？我相信，书籍转化出的世界，肯定有所联系。所以你要弄清楚一切的秘密，当你发掘出一切的时候，或许可以找到答案。”

苏沐听到这话，心里开始有了一个目标，自己确实要弄清楚这一切。

意外的问道：“所以你愿意我离开这个世界？”

石观音点头说道：“嗯，你离开吧，我等你回来。”

苏沐又说道：“你不跟我一起离开吗？”

石观音摇了摇头，说道：“我不想再走了。”

苏沐着急的说道：“可是你只有一个人啊。你和宋玉致她们不同，你来自于其他世界，在这个世界你没有家人。更重要的是，她们已经有了孩子，有了新的寄托。”

哪怕是游秋雁，也已经生下了一个孩子，在八年前，游秋雁忽然想要个孩子，于是不再试图用真气化解到元阴，怀孕以后，也搬进了皇宫。

所以尼姑庵只剩下石观音一人，除了有时苏沐会到这里来，便再也无人可以说话。

如果自己离开这个世界，那便只剩下石观音一个人，这样的孤独，该多么的可怕。

石观音却笑着说道：“没事，一个人挺好，可以静静的想你。”

苏沐听到这话，反而觉得莫名酸楚。

石观音没有等苏沐说什么，便站起身来，说道：“好了，你走吧，你离开世界的时候，我便不再去看你了。”

留下这句话，石观音转身进了尼姑庵，没过多久，木鱼声缓缓响起。

苏沐站在伏牛山上，整整一夜一动未动，木鱼声也响了一夜。

当黎明到来，太阳升起，第一缕阳光划破黑暗来到面前时，苏沐最后看了一眼尼姑庵，转身走下了伏牛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