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湖心亭内斗诗文(三)

苏寻现在的心情很复杂。

他自幼跟随南方大儒修习诗文,读过的书可谓车载斗量,若让他在文采上服输,自是千难万难,原本他准备了三个极难的上联,自信凭着这三联,无论如何也要让李弃歌颜面全无。可如今面对着李弃歌,他却觉得自己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怎么了?”李弃歌歪着头疑惑道,“不是还有一联么?说出来听听啊!”

苏寻此刻已是面如死灰,缓缓开口说道:“李二少,在下这第三联也未必难得住你,但是苏某还不想就此认输……”他顿了一下,接着又说道,“所以请你听好了,苏某这第三联是:‘水有虫则浊,水有鱼则渔,水水水,江河湖淼淼’!”却又是一副拆字联。

“嗯……也难为你知道这许多的拆字联。”李弃歌的语气就像是长辈教训晚辈一般,对苏寻说道:“可是这种联一心只图个‘难’字,若是以之来考较文采,未免太偏颇了。”

苏寻听了这话,居然没有生气,而是深以为然地说道:“苏某也知道,用这种怪联未免胜之不武,但事已至此,便顾不了那么多了。二少,赐教吧!”言下之意,竟是已然相信李弃歌能对得上来。

“好,我这下联是‘木之下为本,木之上为末,木木木,松柏樟森森’。”

李弃歌说完,周围众人已是佩服的五体投地,苏寻更是万念俱灰,一揖到地,口中说道:“二少爷天纵之才,此联苏某思及数十日,这才勉强对上,二少居然能在须臾之间就得出下联。苏某这点微末文采,不敢再与日月争辉。”

“苏公子客气了。说起来,我现在能对的上来这联,还得多谢这座‘游龙苑!’”李弃歌笑道,“方才我进那第一座小院之时,见院中树木在此冬末春初之际,仍是枝叶繁盛,查看了一番发现,均是些松、柏之类的抗寒之木,因此心中不连留了个印象。倒是没想到对对子能用得上。”

“原来如此!天意使然,苏某无话可说。”苏寻叹了口气,回头向公孙熙竹拱了拱手说道:“公孙姑娘,凭苏某这点才华,实不敢再有非分之想。回江南之后,自当秉明家父,这桩亲事,咱们就此作罢。”

公孙熙竹本是想让苏寻主动放弃这门亲事,可是等到苏寻当真说出这番话的时候,她却也没有多么欣喜,只因苏寻此时已是备受打击,说话时也是一副心灰意冷的模样。

因此,公孙熙竹虽然因为了却一桩心事而松了口气,却也不忍看到这位“三公子”就此一蹶不振。公孙熙竹想了想,说道:“先前承蒙三公子错爱,熙竹实在是惭愧。想我水月坞师徒三人终归还是居住于江南,日后免不了要苏家多多照拂。至于今日之败,也是天数使然,三公子你也未见得不如我这师弟。”

苏寻听后,苦笑一声说道:“公孙姑娘这番安慰,苏某心领了。旁人或认为在下只是一时败北,但苏某我腹中到底有多少墨水,在下心知肚明。若将之与李二少的文采相比,实在不足一晒。”

“倒也未必,”李弃歌接口道,“苏兄你出身书香门第,读过的诗书定然比在下多,但是文采并非是凭读书多少来决定的。苏兄若是能取其精华、去其糟粕。日后定可超越在下。

“取其精华,去其糟粕!”听了这八个字,苏寻忽然灵台之中一派清明,所有压抑不快于顷刻间烟消云散。这八个字在后世使用甚广,但此时尚未有人将其说出,李弃歌一时说的顺嘴,竟将之提前了几千年。

苏寻将这八个字重复了数次,忽听他仰天一笑,对李弃歌说道,“哈哈哈.......先前苏某因一丝执念,竟与李二少结怨,索性尚未铸成大错。二少爷,日后若有闲暇,请务必来寒舍一叙!告辞!”说完,潇潇洒洒地转身而去,半分牵挂也无。

“阿弥陀佛......”鉴空见苏寻走后,宣了一声佛号道,“执迷顿悟,善哉善哉!这位苏公子杂念已去,如今心无旁骛,日后于诗文一途上当可一日千里。”张太虚也深以为然地跟着点了点头。

而李弃歌转眼之间败了苏寻,此时已走回到众人中间。建宁王李倓见胜负已分,又出声询问道:“好,已经结束了两场了。下一个是谁?”

话音刚落,人群中走出一人,在小亭中心站定,高声说道:“启禀王爷,在下愿挑战大理寺司直、凌霄汉凌兄!”

“咦?!”凌霄汉陡然听到有人提及自己的名字,浑身一激灵,不由得惊疑出声。

李弃歌看向走出的那人,也是惊讶不已,那人不是旁人,正是与李弃歌有不共戴天之仇的安庆绪,李弃歌心道:“这姓安的狼崽子到底在打什么主意?为什么挑上凌霄汉那个呆子?”

安庆绪嘴上说的是挑战凌霄汉,可目光却始终盯在李弃歌脸上,嘴上带着一丝阴谋得逞的笑容,心道:“李弃歌啊李弃歌!你帮得了他一次,帮得了他第二次么?”

原来先前凌霄汉在第一轮时独自作诗不成,而后李弃歌在一旁提醒,这才侥幸通过。那安庆绪从头到尾都注意着李弃歌,这一幕如何能逃过他的眼睛?当时便断定凌霄汉与李弃歌关系匪浅,而且凌霄汉此人与诗文一道上不甚在行。

他经李林甫事先透露文试题目,知道这建宁王会让众人互相比试。事先早已准备了无数的对联和诗文,原本想直接挑战李弃歌,以求在这一关就断了李弃歌的进取之路,哪知却被苏寻抢了先。

不过也幸好苏寻抢了先,才让他看清李弃歌的诗文功底是何其深厚,此时安庆绪甚至有些庆幸,若是自己对上李弃歌,还真不知道有几分胜算。

如此一来,他只好退而求其次,从李弃歌的朋友身上入手。在场的众人中,安庆绪只知道三个人与李弃歌交往甚密,一是公孙熙竹,二是荆天留,最后便是这个凌霄汉了。

安庆绪本想挑战公孙熙竹并把她比下去,但方才公孙熙竹与苏寻的对话让他打了退堂鼓。虽然他不太有把握,但万一因为此事而与江南苏家交恶,那对于安禄山的大计来说,就有些得不偿失了。

除了公孙熙竹之外,还有一个荆天留。但她又是由李林甫亲自举荐的民间人才,且不说自己能不能难得住他,就算真将这荆天留比了下去,李林甫那里也不好交代。所以思来想去,凌霄汉便成了他的目标。

凌霄汉此时一头雾水,但也知道对方邀战自己是拒绝不得的,只好硬着头皮走了上去。对安庆绪说道:“在下凌霄汉,不知这位兄台如何称呼。”

“在下安庆绪!”

“安庆绪!”荆天留惊道,随即看向李弃歌,问道:“二少,来者不善啊!”

这安禄山父子和李弃歌的仇怨,原本只有一同来长安的邓家兄妹知道,但荆天留与李弃歌一见如故,如今已是兄弟相称,自然也听说了这回事,只是他并不识得安氏父子的长相,故而先前并不知道此人就是安庆绪。

“我猜他本是冲着我来的……”李弃歌皱着眉头,又恨又怒地说道,“没想到如今却连累了这个凌呆子。”

“事到如今,着急也没什么用处了。”荆天留说道,“只能看看这呆子造化如何了……”

只听安庆绪佯装笑颜地对凌霄汉说道:“凌兄,安某久仰你大名,此番想与你切磋一二,凌兄你不会介意吧?”

“好说,好说!”凌霄汉表面轻松,实则为难的挠了挠头,心道:“唉!我姓凌的此番怕是要栽在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