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秋声守灵

高府在扬州城东芙蓉巷,距离扬州码头不算太远。很快,高景贤便带着吴秋遇和柳如梦来到芙蓉巷,指着前面的一户高门大院说:“吴大侠,如梦姑娘,那里就是我家了。”然后便热情地在前面引路。吴秋遇举目望着,觉得高家毕竟是做官人家,果然气派。柳如梦却指着旁边一家门口,小声说道:“一心哥哥你看,这户人家好像有丧事。”吴秋遇扭头看了一眼,点了点头。柳如梦嘀咕道:“可是很奇怪,门口张挂了那么多黑布白幡,里面却一点动静也没有,也看不到有人。你能听到有人哭吗?”吴秋遇仔细听了一下,摇了摇头。

这时,从高家门里走出几个人来。为首的是一个员外模样的长者。高景贤回头发现吴秋遇和柳如梦走得慢了,招呼道:“吴大侠,如梦姑娘,我爹出来迎接你们了。”吴秋遇和柳如梦赶紧快走了几步,跟在高景贤的身后。

高员外热情地把吴秋遇和柳如梦请进门里,直接引领他们去正堂。里面的酒席已经备好了。坐在那里的宾客看到高员外陪着两个年轻人进来,而且很热情,都觉得有些惊讶。高员外直接把吴秋遇和柳如梦请到主桌。高德元致仕还乡,自然就成了高府的老太爷。高老太爷招呼吴秋遇和柳如梦坐下,笑着说道:“你们走得不慢,哈哈。先坐下歇歇,待会我给你们介绍。”吴秋遇不懂这些规矩,让坐也就坐下了。柳如梦毕竟当过几年任府的大小姐,这样的场面还是见过的,见高家人对她们如此招待,难免有些拘谨。但是她站在那里又太招眼,犹豫了一下,也只得挨着吴秋遇坐下。

高老太爷亲自为吴秋遇斟了一盅酒。吴秋遇尴尬地看着,也没好拒绝。刚才高员外亲自出去迎接,众人已经觉得惊讶。现在连致仕还乡的高老太爷都对吴秋遇和柳如梦礼敬有加,众人更加觉得惊奇。有人小声议论道:“这两个是谁呀?”“应该是哪家高官贵族的公子和小姐吧,要不然高大人怎会如此礼敬?”另一人摇头道:“我看着不像。那姑娘倒像是位小姐,那男的……不像,应该不是豪门公子。”

高老太爷站起身,端着酒杯,对众人介绍道:“这位是吴壮士,这位是如梦姑娘。我们乘同一艘船从淮安来到扬州,在船上就已经认识了。刚才在码头发生一件事,景贤孙儿被一伙无赖骚扰,多亏这位吴壮士出手解围,才保全景贤和我高家的尊严。吴壮士少年英雄。来,大伙敬吴壮士一杯。”说着将酒杯高高举起。高员外也把酒杯举了起来。吴秋遇虽然不喜欢饮酒,但见人家这么热情,也只得把酒杯端了起来,憨憨地不知该说些什么。众宾客见主人都对吴秋遇如此热情,也赶紧端起酒杯作陪。高老太爷率先把酒一饮而尽。吴秋遇看着酒杯,犹豫了一下,还是一口喝了下去,顿时觉得舌头和喉咙火辣辣的,张着嘴直哈气。众人见了,不禁大笑起来。

高员外又给吴秋遇斟上一杯酒,给柳如梦续了一点茶。吴秋遇慌乱得不知如何是好。柳如梦则欠身说了一声谢谢。高员外端起酒杯说道:“欢迎吴壮士和如梦姑娘到杭州,来,大伙再敬他们一杯。”说完,自己先一饮而尽,看着吴秋遇。吴秋遇喉咙里还在发烫,看到柳如梦已经端起茶杯抿了一口,也只得再次把那盅酒倒入嘴里。这次本想喝得慢些也许好受,没想到酒在嘴里显得更辣,他只得赶紧咽了下去,喉咙一痒,忍不住轻声咳嗽出来。众人各自饮了一杯,看到吴秋遇狼狈的样子,再次大笑起来。柳如梦帮忙解释道:“他不善饮酒,让众位见笑了。”

高员外又给吴秋遇斟满一杯。吴秋遇连忙摆手道:“不能再喝了。”高老太爷端起酒杯,笑着说道:“吴壮士和如梦姑娘,郎才女貌,侠骨柔情,真是天生一对。老朽这一杯祝你们永结同心,白头偕老。来,请。”吴秋遇本不想再喝。柳如梦听到高老太爷这样说,心里高兴,主动起身劝道:“一心哥哥,难得老人家如此盛情,你就再喝一杯吧。”吴秋遇见柳如梦也这样说,只得慢慢端起酒杯,跟着众人一起把酒喝了,然后又是捂着嘴咳嗽。高老太爷请众人落座,然后笑道:“看来吴壮士真是不惯饮酒。那咱们大家也不要勉强了。来,大家各自尽兴,开吃吧。”吴秋遇感激地点头致谢。

众宾客纷纷上前给高老太爷敬酒。柳如梦给吴秋遇倒了一杯茶,让他漱口,又细心地递上手绢让他擦嘴。高员外在旁边见了,暗自点头。

酒席过后,高老太爷知道吴秋遇和柳如梦不习惯这里的场面,便让高景贤先带着他们去安排房间。吴秋遇和柳如梦跟着高景贤从大厅出来,终于松了一口气。高景贤是个读书人,也很细心,先试探着小声问吴秋遇:“什么时候喝二位的喜酒?还是你们已经成亲了?”吴秋遇说:“没有,我们……”他回头看了一眼柳如梦,没有继续说下去。高景贤明白了,看来他们还不是夫妻,便给他们安排了两个相邻的房间。吴秋遇知道,高府是这里的大户,高老太爷又是刚刚卸任的官员,住在这里是安全的,如梦一个人住没有问题。

高景贤先给柳如梦安排了房间,又带着吴秋遇去隔壁。柳如梦只在屋里看了一下,把包袱放下,便也走到隔壁去找吴秋遇。高景贤看到柳如梦进来,开口问道:“姑娘对房间不满意?”柳如梦忙说:“没有,房间很好。我只是一个人闲着无聊,过来看看。”吴秋遇也把包袱放下,对高景贤说:“老太爷和公子太客气了,我们在府上打扰……”高景贤忙说:“哎,吴大侠不要这样说。今天要不是你出手相救,不单我要吃亏,就是我祖父也要被他们气出个好歹。你是我们高家的恩人,肯来这里住已经是我们的荣幸,说什么打扰啊。既然你们不嫌简陋,就安心住着,有什么事也尽管吩咐。”吴秋遇说:“公子太客气了。我们有地方住已经很好了。”

柳如梦问:“公子急着回去招呼客人吗?”高景贤说:“酒席一时半会还散不了。姑娘有什么吩咐吗?”柳如梦说:“我也没什么正事。公子有空,我们就跟你闲聊几句。”高景贤说:“好啊。我也正想陪着你们说说话呢,还怕打扰你们……”“公子请坐。”柳如梦招呼高景贤坐下,自己也挨着吴秋遇坐了下来。高景贤见柳如梦如此大方得体,心中赞叹不已。

柳如梦说:“我们来的时候,看到街上有户人家在办白事。”高景贤马上点头道:“哦,是。我今天出门也看到了。好像是昨天开始的。”柳如梦说:“但是好像没什么人进出,也没听到里面有动静。”高景贤说:“是,很清静。”柳如梦疑惑道:“怎么可能办白事没有哭声?连祭拜张罗的人都没有。”吴秋遇也问:“这是个什么人家,一个亲人都没有么?”高景贤说:“这要是在别的人家,当然很奇怪。要是在他们家里,那就没什么了。”吴秋遇不解:“怎么说?”

高景贤解释道:“那家已经好多年没有人了。听我祖父说,那家的老爷是个开国功臣,后来莫明其妙地死在了庆功楼,家里也被抄了,然后就败落了。这么多年一直空着。本来官府应该把宅院充公的,可是当年的知府大人跟他家有些交情,就只贴了封条,没有动。后来这些功臣的事迹渐渐流传,很多人都觉得他们死得冤屈,还偶尔有冤魂显灵的传说。几任知府大人都不敢轻易冒犯,这个宅院就保全下来。七八年前,据说有铁家的后人回来过,后来又走了。官府应该是得到消息了,不过也没人追查。”听到这里,吴秋遇挠了挠头发,若有所思。

高景贤继续说道:“听家丁说,前两天,那家院子又来人了,昨天开始,院子内外开始有白事的张挂,院子里还搭了灵棚。”柳如梦问:“他们不敢闹出动静,会不会是怕官府知道?”高景贤说:“官府应该知道了,只不过没人愿意过问。这几天,听说我祖父要致仕还乡,官府每天都来人打听,今天来的客人里就有扬州府的。铁家离高府这么近,他们不可能看不到。”柳如梦问:“官府装作不知道,是因为同情那些功臣?”高景贤说:“他们同情不同情功臣我不知道,但是他们应该是不想惹火烧身。”柳如梦不明白:“他们隐瞒不报才有风险,怎么装作视而不见倒可以避免惹祸烧身了?”高景贤探头往外看了一眼,小声说道:“你们还不知道吧,燕王朱棣已经在北平起兵了,说是要清君侧,早晚为功臣平反。他现在势头很猛,朝廷未必挡得住。所以地方官都在观望,不敢惹上跟功臣和奸臣有关的事。”柳如梦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吴秋遇一直在低头沉思,忽然眼前一亮,终于想起来了,兴奋地叫道:“一定是铁师叔家!”高景贤和柳如梦都惊讶地看着吴秋遇。吴秋遇解释道:“我有个师叔,叫铁秋声,也是功臣之后。他老家就是扬州的。算着应该是前几天带着纪姑姑的尸骨到扬州的。”高景贤想了想,微微点头道:“要照这么说,还真有可能是他。你们要不要过去看看?”“好啊。”吴秋遇站起身来,马上就要出门。高景贤赶紧阻拦道:“大侠且慢。怎么也得等官府的客人走了再去。万一明着惊动官府,只怕你们要被暗中盯上。”吴秋遇憨笑道:“嗯。我太着急了。”高景贤起身说道:“我先去招呼客人。等酒席散了,我过来找你们,咱们一起去铁家。”吴秋遇和柳如梦送他出门,然后开始谈论去铁家见师叔的事。

到了申时,高景贤果然来了,手上还拿了一些刚刚置办的祭品。吴秋遇和柳如梦站起身,要跟高景贤一起出门。高景贤说:“铁家的事我跟祖父说了。祖父说,这个时候,我们高家最好不要跟铁家有任何关联,免得被官府抓到把柄。所以去铁家的事,我就不能去了。祖父特意让我去置办了一些祭品,给你们带上。你们一会出去的时候走后门,回来的时候也从后面回来。在铁家进出的时候,最好加一点小心,不要被旁人看到。”吴秋遇点头记下。高景贤送他们从后门出去,又跟家丁嘱咐好了,等他们回来的时候要及时开门,然后转身去向祖父禀报。

吴秋遇和柳如梦离开高府,从后面的小巷往铁宅找去,可是等他们走过去才发现,并没有一家宅院后面张挂有办白事的东西。两个人正在犹豫是哪一家,忽见几个人影从墙根走了出来。吴秋遇一眼认出是狼山六兄弟,想要护着柳如梦躲避一下,可是周围并没有能够藏身的地方,只好尽量让到路旁。狼山六兄弟不时地回头张望着刚才靠近过的宅院,脚步很快,忽然看到吴秋遇和柳如梦,似是吓了一跳,但是并没有认出他们(在封禅台和少林寺,吴秋遇一直是易容出现。柳如梦在封禅台几乎就没出过帐篷,被吴秋遇接走那次,正好狼山六兄弟是跟着二老怪去追丁不二了,也没看到柳如梦),很快就走了过去。

吴秋遇心中纳闷:“他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难道狼山也在这附近?”看了看他们刚才靠近过的宅院,吴秋遇忽然想到:“他们跟铁师叔交过手,到这里会不会是来找铁师叔麻烦的?算算到高府的距离,这个院落也差不多就是办丧事的铁家。”想到这里,吴秋遇带着柳如梦往那家院门走去。上前拍了拍门,无人响应。“有人吗?”吴秋遇小声喊了两声,也没人回答。柳如梦不会武功,上不得墙头,吴秋遇只好带着她继续往前走。

绕过一条横着的小巷,转到芙蓉巷,找到铁家的大门。左右看看,街上没人,吴秋遇轻轻推开半敞的院门,带着柳如梦走了进去。院子里看不到人,吴秋遇轻轻问了几声,也无人回应。柳如梦觉得气氛有些诡异,心里多少有些紧张,不自觉得抱住了吴秋遇的手臂。

吴秋遇也暗中加了小心,护着柳如梦走入灵棚。只见那里停了一口棺材,一个人坐在棺材旁边的长凳上,头顶着棺材像是睡着了。吴秋遇认出那人正是铁秋声,心中大喜,小声告诉如梦:“真的是铁师叔。”柳如梦也很高兴,顿时放松下来,松开了吴秋遇的胳膊。

吴秋遇走过去,轻声叫道:“师叔,铁师叔。我是吴秋遇。”铁秋声没有反应。吴秋遇轻轻推了推他的肩膀,铁秋声还是没有任何反应。吴秋遇心中一惊,赶紧去摸他颈下的脉搏。柳如梦惊愕地问道:“他怎么样?还活……”她没敢说完,怕自己说出不妥的话来。

“他昏过去了。”吴秋遇说着把铁秋声抱起来,轻轻放坐在地上,自己在他身后盘腿坐下,两手往他背上一推,开始给他传输真气。柳如梦这才心里稍稍踏实了一些,站在旁边目不转睛地看着,喃喃道:“可能是悲伤过度了。”

过了一会,铁秋声渐渐苏醒,慢慢睁开眼睛,模模糊糊地看到面前的柳如梦,惊喜地叫道:“明月,你回来了?”柳如梦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被铁秋声抓住了双手。铁秋声身子往前一倾,险些扑倒。柳如梦吓了一跳,但马上就意识到,铁秋声是把她当作纪明月了,因为马铁腿和时秋风也都觉得她长得很像。柳如梦虽然两手被铁秋声抓得有些疼痛,但看到铁秋声身体虚弱,便用力把他托住,轻声说道:“铁师叔,我不是明月姑姑。”铁秋声的眼前渐渐清晰,盯着柳如梦看了一会,又扭头瞅了瞅旁边的棺材,仍然难以置信地望着柳如梦:“你真的不是明月?”柳如梦摇头道:“不是。我叫如梦,是和一心哥哥一起来的。”

吴秋遇收了功,从地上站起来,转到铁秋声的面前说道:“师叔,这是如梦,很多人都说她长得很像纪姑姑。”铁秋声这才知道自己认错了,赶紧松了手,但是脸上的表情仍然显得非常惊讶。柳如梦轻轻揉着自己被抓疼的手腕。铁秋声起身说道:“如梦姑娘,真对不起。我刚才迷迷糊糊的,还以为是一位故人回来了。”柳如梦说:“我知道,是明月姑姑。我听时秋风姐姐说过她的事。”听柳如梦提到时秋风,铁秋声稍稍愣了一下,但是没说什么,而是对吴秋遇说道:“秋遇,你们怎么来了?”

吴秋遇说:“你们从少林寺的菜园离开以后,我就下山去找如梦,等我们再回到菜园的时候,小灵子已经走了。马大嫂说,她没说要去哪里,但是跟花公子闲聊的时候提到过扬州或是杭州,我和如梦就先到扬州来找她。”铁秋声这是第一次见到柳如梦,以前倒是见过小灵子两次,一次是在天百山庄,一次是在嵩山。铁秋声看了一眼柳如梦,一时也弄不清他们的关系,于是问道:“你们怎么找到这里的?”吴秋遇说:“我们在洛阳见到马铁腿,他说师叔已经接了纪姑姑的尸骨返回扬州。刚好我们住在那边的高员外府上,听景贤公子说这是一位开国功臣的宅院,主人姓铁,前几天有人回来办丧事,我就想到可能是师叔,于是就和如梦一起过来看看。”铁秋声问:“我跟你们说过身世吗?你怎么知道我祖上是开国功臣?”吴秋遇说:“我们见过师公,是听我师公说的。”铁秋声更加惊讶:“你见过师公?师父他老人家还好吧?”吴秋遇说:“师公很好,住在一个海岛上。我们本来打算留在那里一辈子伺候他。可是师公坚持让我们回来。”铁秋声忽然觉得吴秋遇的经历充满了神奇。

吴秋遇扶着铁秋声在长凳上坐好,他忽然想起刚才在后巷看到的事,忙对铁秋声说道:“师叔,刚才我们在后面的巷子看到狼山六兄弟。他们在墙外逗留了一会,现在走了,不知道想干什么。”铁秋声说:“我在少林寺山门外对付过他们,他们必是心中不服,一路找过来报复的。哎呀,刚才真是凶险。院门都敞着,我忽然昏倒,不省人事,他们一旦进来,我就凶多吉少了。幸亏你们及时来了。”

吴秋遇问:“师叔怎会忽然昏倒呢?”铁秋声看了一眼身旁的棺材,开始叹息摇头。吴秋遇知道,柳如梦说对了,铁秋声真的是悲伤过度。看着铁秋声坐在那里咳声叹气,吴秋遇一时不知如何解劝。过了一会,柳如梦轻声说道:“师叔,您刚刚醒来,先请节哀吧。”铁秋声擦了擦眼睛,看到吴秋遇和柳如梦都在那里垂手站着,意识到灵前不是接待客人的地方,便开口说道:“哦,对不起,我只顾伤心了,也没顾得上招呼你们。”吴秋遇说:“不用。”铁秋声站起身,忽然又有些眩晕。吴秋遇赶紧上前扶住他。铁秋声稍稍歇了一下,感觉好些了,这才说道:“我没事了。走,咱们到屋里去说话。”吴秋遇便扶着他往灵棚外面走。柳如梦拿起一炷香,在旁边蜡烛上点燃了,轻轻插进炉里,又拜了两拜,才跟着他们走出灵棚。铁秋声看在眼里,轻轻叹了一口气。

铁秋声本要招呼他们进屋。柳如梦说:“外面空气好。师叔一直在灵棚里坐着,不如先在院子里透透气。”吴秋遇也说:“是啊,师叔。我扶着你在这待会。”铁秋声微微点了点头。柳如梦问:“什么时候给纪姑姑下葬?”铁秋声说:“坟地已经选好了。棺椁在此停满三天,到了明日,我便送她出城安葬。”柳如梦说:“明天我和一心哥哥都来送姑姑。”铁秋声说:“也好。你们看我现在这个样子……唉。谢谢你们了。”柳如梦说:“你是一心哥哥的师叔,都是一家人,还客气什么?”

铁秋声看了看柳如梦,又瞅了瞅吴秋遇,忽然问道:“秋遇,你和如梦姑娘……你们……”他一时不知该怎么问。柳如梦知道他想问什么,直接答道:“我们从小就认识,现在已经定亲了,是在海岛上,师公作的主。”铁秋声似是有些意外,看着吴秋遇问道:“师父他老人家知道你们的事?给你们作的主?”吴秋遇点头道:“嗯。”铁秋声神色黯然道:“我和明月当年就没有那么幸运。唉。”吴秋遇说:“师公说,他也很后悔,觉得应该让你和纪姑姑在一起。”“我知道,后来师兄来找过我,还把定心剑送来,说是师父给我们的礼物。”铁秋声说到这里稍稍沉默了一会,接着就开始摇头,“现在一切都没有意义了。明月已经不在了。”

看他又开始伤心,柳如梦赶紧岔开话题:“师叔,家里有柴米吗?我去熬点粥,你多少喝一点,明天好有体力送姑姑。”铁秋声果然止住悲伤,指着厨房说:“那里面应该有,我上次回来的时候置办过一些。”柳如梦便转身去了厨房,过了一会,从门口探出头来说:“有。我现在就生火,你们先聊一会,粥很快就好。”说完就进去熬粥了。

铁秋声小声问吴秋遇:“我以前两次见到你,都是跟那个小姑娘在一起。她叫小灵子对吧?看她跟你也挺熟。”吴秋遇点了一下头,说:“嗯。我们一起经历了很多事。”说到小灵子,吴秋遇的心情有些沉闷,低头看着地面,用脚轻轻碾着。铁秋声向厨房门口望了一眼,小声问道:“你是不是也喜欢小灵子呀?”吴秋遇抬头看了一眼,又低下头去,轻轻点了点头。铁秋声微微一皱眉:“你跟如梦的事,她知道吗?”吴秋遇点头说:“知道。我跟她说过。”铁秋声又问:“那如梦知道你和小灵子的事吗?”吴秋遇抬起头说:“也知道。我们在洛阳第一次重逢,还没有认出彼此的时候,她就知道我要去找小灵子。这次如梦跟我一起来扬州,就是来找小灵子的。”

铁秋声盯着吴秋遇看了一会,继续问道:“找到了之后你打算怎么办?”吴秋遇愣愣地看着铁秋声,没太明白他的意思。铁秋声解释道:“你和如梦已经定了亲,早晚要成亲的。那时候小灵子如何安置?”吴秋遇往厨房门口看了一眼,皱起了眉头,低下头去。铁秋声知道他心里纠结,于是安慰道:“如果现在想不清楚,那就慢慢想。师叔也给不了你什么意见,但是希望你能早点想清楚,一直拖延下去,只会更难解决。”吴秋遇抬头看了一眼,又低下头去,脑子里有点乱。

柳如梦把粥熬好了,出来叫铁秋声:“师叔,你先进去喝点粥吧,我已经在灶台上晾了一碗。”铁秋声看了一眼吴秋遇,对柳如梦说:“好,多谢你了。我去喝粥,你们聊。”说完转身走去厨房。

柳如梦见吴秋遇低头不语,微笑着轻声问道:“一心哥哥,刚才你们都聊什么了?”吴秋遇抬起头,含糊说道:“没,没什么,就是说你和小灵子的事儿。”他从来不会说谎,柳如梦忽然一问,他就把实话说了出来。柳如梦笑道:“我和小灵子什么事儿啊?”吴秋遇自知失言,愣愣地看着柳如梦,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柳如梦笑道:“你那么紧张干什么?你不想说,我就不问了。”吴秋遇尴尬地笑了笑,也没说什么。

柳如梦安慰道:“一心哥哥,你不用太担心小灵子,我想咱们很快就能找到她。”吴秋遇点着头,只“嗯”了一声。柳如梦在院中四处转了一下,又抬头看了看天上,看似漫不经心地忽然说道:“哎,一心哥哥,你说咱们成亲以后,是让小灵子叫我嫂子,还是叫我姐姐好?”吴秋遇愣愣地看着柳如梦,更加说不出话了。柳如梦走回吴秋遇面前,轻松说道:“我看还是叫我嫂子吧,毕竟她先认识的你,后来才认识我。你说呢,一心哥哥?”说完,她两眼盯着吴秋遇。吴秋遇尴尬地说:“好,都行。”

夜幕降临。吴秋遇和柳如梦陪着铁秋声在灵棚里坐了一会,准备返回高府。铁秋声送他们从后门走出。一条人影正在附近的树上张望,看到铁家的后门开了,马上闪躲到树杈后面。

吴秋遇说:“师叔请回吧。”柳如梦说:“我们明天过来一起送姑姑。”铁秋声望着他们走远了,才关门回去。吴秋遇和柳如梦往高府走去。树上的人影探出头来,月光下面是一张女人的脸,原来是江湖人称“幽灵魔女”的时秋风。

铁秋声回到灵棚,对着棺材诉说了几句,就坐在旁边的长凳上默默守灵。夜里起风了,灵棚帘帐和院子内外张挂的白幡都随风摇摆。铁秋声只抬头看了一眼,便继续闭目思念。

时近三更,几条人影顺着芙蓉巷摸到铁家的墙外,正是狼山六兄弟。他们往四周看了看,见街上远近无人,便纷纷点燃火把,一起投入院中。

铁秋声身子虚弱,又过于悲伤,已然靠着棺材昏昏入睡。几只火把落在院中,慢慢燃着了桌椅,烧着了幡竿。一只火把正落到灵棚上,顿时把帘帐点着了。灵棚上下都是容易着火的东西,火势马上就蔓延开来。铁秋声睡梦中感觉燥热,还隐约听到火烧木头的噼啪声,他迷迷糊糊睁开眼,顿时惊醒,慌忙站起来准备灭火。可是他呆坐太久,又一下子起得太猛了,顿时感到一阵头晕,险些摔倒。他扶着棺材稍稍镇静了一下,赶紧抄起长凳四处扑打火苗。可是火势太猛了,根本扑不灭。铁秋声无奈之下只得放弃扑救,他使出浑身的力气慢慢背起棺材的一头,勉强拖出了灵棚,顿时气喘吁吁,满头大汗。他已经好几天没有正经吃饭,当然没有力气。

隔壁的房门忽然被人重重踹了一脚。屋里的人被惊醒了,骂了一句,穿衣服开门察看,忽然看到这边着火,赶紧大声呼喊起来:“不好了,着火了!快来人哪!救火呀!”喊声惊动了街坊四邻。众人纷纷跑出来,拿着水桶、扫帚过来帮忙灭火。一场大伙终于扑灭,可是灵棚已经烧得不成样子。铁秋声无奈地看着,心如刀绞。

有人发现了尚未燃尽的火把,气愤地说道:“这有火把,看来是有人故意放火。谁这么缺德?”“是啊。人家办丧事,本来就难过,他们还来捣乱!”“公子,你是不是得罪过什么人啊?”铁秋声只顾在那里难受发呆,那些人的话根本没听进去。也有人好言安慰:“你也别太难过了。好歹棺材是保住了。这已经是万幸了。”众人见铁秋声全无反应,知道他心中一定不好受,不愿打扰他,各自带着水桶、扫把散去了。

第二天一大早,高景贤也听说了铁家失火的事,赶紧过来告诉吴秋遇。吴秋遇和柳如梦穿好衣服,脸都顾不得洗,就匆忙跑去查看。

一进铁家的院子,就看到四处都是大火烧过的痕迹,灵棚也塌了。铁秋声守着棺材正在发呆。吴秋遇走上前安慰道:“师叔,你不要太难过了。”铁秋声抬头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去,没有说话。柳如梦四下看了看,走到铁秋声面前说道:“铁师叔,现在不是难过的时候,咱们尽快把姑姑安葬了才最是要紧。”铁秋声这才又抬起头,点了点头:“你们说的对。是该把明月安葬了。”他支撑着想要起来,却体虚无力。吴秋遇赶紧过去扶他。

“先吃点东西吧。现在这个样子怎么出得了门?我这就做去。”柳如梦说着,就去厨房做饭。铁秋声神情沮丧地对着棺材说:“明月,都是我不好。我要是早些把你安葬了,也就不会出这样的事了。”

柳如梦做好了饭,叫二人进去吃。铁秋声不愿意离开棺材。吴秋遇只好跟着柳如梦进去,把碗筷和饭食端出来。铁秋声完全没有心情。柳如梦和吴秋遇好说歹说,劝着他多少吃了一点。

吃完了,柳如梦开口问道:“师叔,要不要让一心哥哥出去雇辆车?这棺材总要拉着去坟地。”铁秋声说:“我回来的时候已经雇好了。秋遇,你出门看看,看马车来了没有。”吴秋遇起身去看,一开门就看到一辆大车刚好停在门口。车夫问:“公子,现在走吗?”吴秋遇回头看着铁秋声。铁秋声慢慢站起身,点了点头。吴秋遇这才对车夫说:“走,现在就走。”

门口有门槛,马车进不了院子。车夫往里看了看,面带疑虑地说道:“你们没找人帮忙抬棺材?咱们几个人怕是抬不动。”吴秋遇看了看身体虚弱的铁秋声,又看了看棺材的大小,走过去说道:“我试试。”说着便两手抱住棺材的大头两侧,下面用肚子顶着,把棺材托离了地面,慢慢挪动脚步,向门口走去。那车夫都看呆了。铁秋声也有些惊讶。只有柳如梦知道吴秋遇的本事,心中暗暗高兴。

吴秋遇把棺材抱出了门口。车夫帮忙在车上放好了,惊叹道:“公子,你真是神力呀。要换成一般人,不用杠子,恐怕四个人也搬不动。”柳如梦扶着铁秋声也从院子里出来,劝他上了马车。车夫问:“还有人吗?”铁秋声说:“没了。走吧,去城东铁家坟。”“好嘞。”车夫应了一声,便赶着大车起步。柳如梦先叫吴秋遇去把院门掩了,然后两个人跟在大车后面。

铁家坟是铁秋声家的祖坟用地。铁秋声已经雇人提前把墓坑挖好了。到了那里,还是吴秋遇为主,车夫也跟着帮忙,一起把棺材放入坑中。填了土,立起坟堆,中间铁秋声难免又痛哭一场。柳如梦在旁边扶着他,任他哭了一会,怕他又伤心昏倒,便开始好言劝慰。打发走了车夫,铁秋声一个人跪在坟前流泪,诉说这些年来对纪明月的思念之情,后悔自己当初没有陪她一起去山西,当然也把时秋风替她报仇的事又说了一遍。

柳如梦触景生情,想起了自己的亲生父母先后过世的情景,不禁靠在吴秋遇的怀里轻声哭泣起来。吴秋遇先后经历过小灵子沙漠遇险、柳如梦大海遇难的噩梦,自然也知道失去亲人或是挚友的痛苦,也跟着默默流泪。

铁秋声诉说完了,开始扑在坟前痛哭。吴秋遇和柳如梦擦了擦眼泪,过去把他扶起来。柳如梦轻声劝道:“铁师叔,你也不要太难过了。这里风水不错,你给纪姑姑选了个好地方。”铁秋声擦了擦眼泪,又开始摇头叹气。柳如梦问:“纪姑姑已经入土为安了,你今后有什么打算?”铁秋声转身看着坟堆说:“我准备在这里搭个草棚,终生为明月守陵。”柳如梦一惊,扭头看着吴秋遇。吴秋遇劝道:“师叔,纪姑姑已经不在了,你要好好保重啊。”铁秋声说:“我原想随她而去,又怕连个把我们葬在一起的人都没有。如今她平安入土,我愿意在这里永远陪着她,守护她。”

柳如梦说:“师叔的心情我可以理解。我爹娘都死了,就只剩一心哥哥一个亲人。有两次我都以为他死了,一次是他在海里遇到鲨鱼,一次是在府君山摔下悬崖。我那时的心情和你一样,觉得自己活着已经没有什么意思了,也想过自杀。那些天我每晚都能从梦中惊醒。有一次我梦见一心哥哥对我说,他希望我好好活着,他希望我过得好,那样他在另外一个世界也能安心。我醒了以后就想通了,我要为一心哥哥好好活着,让自己开心起来。当然了,一心哥哥现在还活着,而纪姑姑却真的不在了,可是道理是一样的。我想纪姑姑也希望你能好好活着,过得好一些。”铁秋声扭头看了看柳如梦,没有说什么。

柳如梦说:“咱们先回去吧。就算要守陵,也得先把身体养好了。不然怎么保护明月姑姑。”铁秋声轻轻点了点头,对着坟堆说:“明月,我先走了。你放心,我很快就来陪你。”三个人又往坟上添了一些土,然后离开了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