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庸贼
一路从汴京出发,天气甚好,在官道上行走,两旁树叶葱葱,树荫底下煞是凉爽。
中原果真人口稠密,出了汴京城数十里,路上行人仍是络绎不绝,除了往来赶着骡马的农人,三三两两的儒生,便是一队队打着镖旗的车队。大多是中原镖局的队伍。与老马车行运送物什不同,中原镖局运的都是银货,一口口沉重箱子压得车轮在地上碾出痕迹。
又走出一段距离,村郭便慢慢少了,两旁树木也稀了起来。游返擦了擦汗,腹中一阵饥渴,便赶着马儿到了路旁小树林中,想吃口干粮。
到了树林中一块空旷草地,却发现一个车队十几人正坐在此处休息,几个商人模样的人正敞开衣襟,凑着水壶喝水。一旁三个挎着刀的保镖见陌生人来,纷纷提起手中刀来,待见是他一人,才放下心来。
互相一声招呼,商队便起身离去。游返吃完干粮,继续赶路,在前头又遇上这队商队,随口打听两句,原来他们也是去大名府的。于是便一起上路,互相照应。
那商人是大名府开丝绸铺的,东家姓林,此次来汴京运些货物回去,因手头紧张,只请了三个保镖。也是汴京附近治安好,鲜有剪径的贼盗,才敢放心大胆地行路。
不一日,一队人马出了汴京地界,过了黄河,到了河北。
这日正赶路,后面得得马蹄声响,游返见后头来了两骑马,马上坐着一男一女。男的身材魁梧,背上背着一把长刀,女的甚是娇小玲珑,面容清丽。
姓林的商人招呼两人同行,那男子也不回应,就这么远远坠在后面,不远不近追随着。那女子笑笑婉拒了邀请,便随在那男子身旁。
几个保镖伙计凑上来向东家道:“此二人跟在后头,恐怕不是善类。我曾听闻凡是绿林截货,必先派人远远跟随,探清楚货物价值,而后再从容动手。”
那姓林的也是一阵紧张,但也无法可想,若是擅自驱赶,恐怕惹恼了对方,更不好办。只得道:“大伙且警戒起来,轮流留意后面两人的动静。”又对游返道:“若动起手来,还请游兄弟多多照应。”
游返与他们相处了几天,互相熟悉了不少,也不能拒绝。不过心知若真是贼人势众,自己这几个人是无法与对方抗衡的。到时候自己尽力护住这几人性命,也算尽了力。
不多时便进了野猪林,果真一只野猪从眼前跃过。那野猪直直往树丛中一冲,便没了踪影。
游返正盯着野猪去处看,树丛后面沙沙作响,走出了五个光着膀子的大汉来,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像是要吃人一般。但在游返看来,比之真正吃人的塞上四兽,可差得远了。
几个大汉提着刀棍,拦住去路,便要行劫。打头一人叫唤道:“此处是我震天寨的地盘,你们几个从这经过,若是留下买路财,小爷也不为难你们。若是敢不从,哼哼。”说着,手中狼牙棒重重往地上一砸。
商队中几人面面相觑,那林姓商人看着三个保镖,那保镖本是庸手,见那拦路的强人个个膘肥肉壮,已自泄了气,面露难色。
那林姓商人只好低声下气地问道:“不知几位朋友,这买路财不知几许?”
那几个大汉听了这话,知道事情成了,打头那人脸上放光,道:“好说,也不多。一个人十贯钱,你们十四人,便是一百十四贯。”
旁边一人低声道:“王二,算错了,应为一百四十贯。你不会算账么?”
那王二老脸一红,讷讷道:“不是看他们脸善么,给个折价,我王二岂是不讲人情的人?”又目露凶光,朝着商队恶狠狠道:“若是不交出来,休怪我们兄弟几人不给情面。”
游返到中原也有一阵子,渐渐适应了大宋文绉绉的风气,人也失了西域时那种野性,此刻见这么几个小毛贼啰哩啰嗦,旁若无人,心中渐渐不耐,斜刺里便纵马冲出,手中长剑带着剑鞘便往那人头上击落。
那为首的王二避之不及,头一歪,肩头被狠狠砸中,一屁股倒下,痛得哇哇直叫。
那几个大汉哪能想到这人一声不吭便开打,全然不守江湖规矩,轰然散开,捧着屁股便要离开,那王二大喝道:“跑什么,快将这厮扯下马来。”
几个大汉于是又纷纷拎着棍棒围上来,又是牵马绳,又是扫马腿,游返哪知道马上打斗的技巧,双拳难敌四手,一个不慎,便被拉下马来。
游返被拉下马,手中长剑不小心磕落在地,一时陷入重围,顿时尴尬。本要出头充英雄,不料功夫不到家,终究不是胡老三东方笑那种高手,一遇人多便慌了手脚。
心里一发狠,糅身上前,抱住其中一人一齐跌倒在地,两人撕打起来,浑似泼皮街斗。
众大汉见他不堪一击,胆子为之一壮,手中棍子便要朝他背上噼里啪啦打下。旁边一声怒喝:“大胆狂徒敢尔?”
这声音游返甚是熟悉,抬头望去,恰是那尾随其后的魁梧男子。结合身形,游返一下子想起他便是在西域沙漠中见过的快刀手凌孤。
凌孤给他印象极深,但当时月色下看不真切,认不出脸来。此刻细细一瞥,只见其头上扎了个头巾,眉目分明,留着些许胡渣,下巴稍尖,但仍看起来英气不凡。
几个毛贼肩上被其刀背击中,一时之间被弄翻在地,游返甚至未看清他是如何出刀的。
王二在后面本来要起身赶上前去,狠狠出口恶气,眼见这人凶神恶煞,将自己兄弟都砍倒在地,吓了一跳,连忙折返身体,一头窜进草丛里,逃之夭夭了。几个大汉眼见他如此不讲义气,纷纷破口大骂,也都跑了。
凌孤仍端坐马上,看着这伙人四散逃走,也不追赶,只看了游返一眼,见他也没受伤,便欲离开。
游返连忙叫住他道:“敢问是凌孤凌大侠么?在下游返,曾在龙门镇沙漠里见过一面,这番多谢援手。”
凌孤怔了怔,随口道:“哦?想不到当时你也在场?这么说来,你若非沙盗同伙便是龙门派弟子。你武功这么差,还随便替人出头,殊为不智。”
游返起身拍拍身上灰尘,脸上一阵发烫,前两日,胡近臣从郭备手上救下他时,也说了类似的话,又想起东方笑曾说过他根基太差,学武为时已晚,心中一阵沮丧。
凌孤又自言自语道:“沙盗绝不会出现在此处,那你便是龙门派弟子了罢。那晚与我交手那人剑法极为高明,不知是何人?”
这话既似询问,又似感叹,游返接口道:“那便是龙门派少门主东方笑,在下游返,却非龙门弟子,只是恰逢其会罢了。东方笑也曾称赞凌大侠刀法迅猛诡变,也是佩服得很。”
凌孤淡淡道:“武功只是末道。原来那人是东方笑,倒是闻名已久,原本以为是浪得虚名之徒。”
这时商队之人也凑了上来,纷纷感谢两人相救之恩。
与凌孤一道的女子也赶了上来,她倒是对凌孤颇为放心,一副笃定的神色,一点不怕凌孤对敌五个毛贼时会有不逮。
游返看见这女子,想起一事,张口道:“这位姑娘莫非便是五色剑杨锐兄的妹妹?”
那女子正是杨沁,只见她露出关注神色道:“你认得我哥哥吗?不知道他现在在龙门派呆得可好?”
游返摇了摇头,道:“杨锐兄因师伯姚前辈身死,不告而别离开了龙门镇,不知去处了。”
杨沁露出茫然的神色,叹了口气,幽幽道:“我哥哥心中始终放不下振兴五色剑的念头,执念太深了,恐怕这次打击不小。”
一旁凌孤冷冷哼了一句:“懦夫而已。”
杨沁脸上露出尴尬的神色,却也不反驳,心中恐也是默认了他的话。只是问道:“那几个小毛贼就这么放走了?若是不抓住见官,下次恐还要猖狂。”
凌孤对其他人皆是冰冰冷冷,可唯独对这姑娘语气温和,缓缓道:“这几个泼皮只是某人请来的爪牙,故意在此骚扰往来商队,抓了这几个,也会有其他人来作恶。”
那几个商人都吃了一惊,连忙问道:“可知是谁这么可恶,竟做这等下作之事?”
凌孤哼了一声,拨转马头,转过身去,道:“凭你们几个,就算知道了是谁,也拿他没有办法。何必多此一问?”说罢,坐骑撒开马蹄,径直离去了。
杨沁略为尴尬,向众人道:“凌大哥外冷内热,并不是故意折辱诸位,还请多多包涵。其实早在开封府时,凌大哥也尽力办过几桩大案,想造福于民。可惜因为触怒权贵,不但惩治不了恶人,连自己官职也不保,才变得这个样子。”又多说了几句得体的话。
众人得凌孤援手,本就心存感激,此刻杨沁又说了几句好话,心中早已放开芥蒂。
对于游返而言,凌孤惊才绝艳的刀法已深深刻入他脑海中,至于凌孤说什么做什么,则完全无法留下什么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