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六回 恍然大悟

杨湛见裘光寒说的豁达,对他的钦佩也更深了一层,便起身上去帮他烧起火盆中的木炭。但裘光寒却忽然想起什么来,便若有所思的望了杨湛一眼后问道:“当年主审之人皆知方侍郎案乃冤屈之事,遂对此事三缄其口。如今这些人大多归隐,你却如何得知我们的下落?”

杨湛于是把黄山自在客陶雍的事情说了出来,但裘光寒听着听着却陷入到一阵沉思之中。

“看来此事还没有完结呀。”裘光寒平静的说道。

“裘大人是指什么?”杨湛追问道。

“你可知道当年朝廷为何指定我们四人来主审此案?”裘光寒却反问道。

杨湛摇摇头,朝局之事岂是他一个平头百姓所能知晓的?裘光寒于是将背后缘由说了出来,原来朝廷早已确定方侍郎非死不可,便派一些听话的官员来走个过场。但当时权臣却从中周旋,硬是将几个眼中钉列到名单之中。敢于冒死进谏的裘光寒和王钟吕当然算是他们眼中难缠之人,而虽被罢黜仍旧嘴硬的叶鼎臣更是如此。至于郑伯梁,虽无上述人等刚烈,但其不选边站队的立场却也为权臣所不容,于是也莫名其妙的被牵扯进来。原本简单非常的一件事情,经过他们的周密安排后,竟然变得离奇复杂。

“权臣知道侍郎案乃棘手案件,若顺着他们的意思开展,就极有可能遭到军中正直人士报复;若不顺着办的话,则必定惹来龙颜大怒,却是无论怎么做都等同于置身火烤。”裘光寒说道。

“原来诸位大人还有这般苦衷,可我一开始却还以为是你们设局陷害了外祖。回头想来,真是惭愧。”杨湛说道。

但裘光寒却似乎并没有听杨湛说话,反而继续自顾自的讲到:“当年因叶大人也意识到事情可能会有这样的结局,但他不仅刚正之人,还多有担当,便一人揽下事情强行去面圣,随后便被罢黜流放岭南。可以说是叶大人凭一己之力将我们三人从困境中解救出来。因为这样一来,士兵看出了我们已经尽力,便不会再针对我们;而陛下大怒,要责罚也只能责罚叶大人一人而已。”

杨湛听完裘光寒的诉说,才知道这四位主审官员皆是被人利用,却绝非陶雍所讲的那样是他们百般设计陷害了方万里。可陶雍为何非要一口咬定是他们在诬陷方侍郎呢?

“陶雍只不过是当时权臣让赵思燕招募的一个江湖刺客,他岂能知晓这么多内情?另外,我与陶雍素不相识,更无任何冤仇,他为何要一起贬损我们四人?看来只怕是那些人见不得我们善终,想借你之手除掉我们吧。”裘光寒说道。

杨湛不禁心中一紧,脑海里随即翻转起之前与陶雍交谈的情景,却发现无论是郑伯梁,还是裘光寒皆不见得是他所说的大富大贵纵情享乐之人。如此看来,陶雍当日所说必定有失偏颇。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如果真是像他说的那样只是见不得幕后真凶颐享天年,那这一切明显又都说不通。因为这四位主审官员只是朝廷指派来做个样子的,却无论事前事后都不与陶雍等江湖人士有交集,他又如何对这些人了解的那么详细,甚至连归隐后的落脚处都一清二楚?

陶雍这样做很明显是要杨湛和这些当年主审侍郎案的官员起冲突,但他却低估了杨湛的对旧事的了解。如果杨湛只仅仅认为这是一件单纯的党派纷争,想必上去就会一刀杀了郑伯梁等人,但自从赤霄观与傅三思交谈后,杨湛已经渐渐认识到事情远没有这么简单。如此,他岂会对经手此案的故人轻易下手?

但陶雍是当年派去刺杀方万里的江湖人士之一,事后也曾被人连番追杀而苟延残喘。如今摆明是权臣要对裘光寒他们赶尽杀绝,按理说陶雍应该不会再去帮那些权臣才对。

难道这些权臣后来又收买了他?这样的念头在杨湛心里转了一下便打消了,道理非常简单,陶雍是知道当年旧事之人,那些人自然不会让他留在人间。如果不是这样,那只有一种情况能够解释的通,便就是当日在黄山所见并非陶雍,而是有人刻意扮作他的模样。

杨湛如此一想,心头忍不住警觉起来。从这件事情来看,很明显是有人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和动作,并精心布置以引导他入局。如果杨湛果真照着陶雍所说去办,在确定这些人当年给外祖定罪后便必定将其悉数杀死,如此岂不离真相越来越远?

但杨湛却忽然欢喜起来,因为他明白,会这样做的人必定是不希望他找出真相之人。如此推算下去,这背后之人便只有权臣和赵思燕了。但权臣这样做的可能性却比赵思燕要小,原因非常简单,杨湛区区一介布衣,纵然武功再了得也敌不过京师十万铁骑,他们若要除去杨湛,只怕根本不需要绕这么多弯子。

而赵思燕却不同,当年事情失败后肯定隐藏与某处周密规划,意图东山再起。但他当年擅自招来金使使得局势复杂化的举动早已令朝廷气愤,如果杨湛因为查探旧案而找出他来,再将其公告天下,只怕全盘计划都又要落空。

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他却疏忽了两点非常关键的细节变化,第一是杨湛在去庐陵之前刚刚获悉当年外祖父的冤案另有隐情;第二便是裘光寒当年曾暗中查探赵善循。如果他发现了前一点,必定要想办法杀掉杨湛;若他要知道了后一点,必定会早早除去这些归隐官员。

至此,赵思燕还活着的事情就不再是一个推断,而是真实存在了。但杨湛还有一点想不通,赵思燕如何得知自己就是方万里后人的呢?毕竟这一切的后续动作都需要以此为基点来开展,而事实上知道此事的人却并不多。

在这一点上,裘光寒的经验倒是帮了杨湛一把。他详细询问了杨湛来此之前的遭遇,最后凭着直觉说道:“他必定是在你去了临安城之后才掌握了你的身份的。”

杨湛于是想起自己去临安城祭拜外祖故宅的事情,难道是那老翁走露了消息?但那老翁看起来并不像奸诈之人,应该不会将此事张扬出去。

在这一点上,杨湛虽然一时没有头绪,但至少可以确定赵思燕或者他的眼线就在临安城出现过。

“若赵思燕果然就在临安,那么这个陶雍就必定是假的了。”裘光寒果断说道。

杨湛此刻也猜到了,因为临安城离黄山太近,如果陶雍还在,必定早就被他除掉了。杨湛这才后悔当时为何没有想到这一点,但当时的情况却是他对整件事情尚未完全了解,甚至不确定赵思燕是否还活着,就算他知道了这些,也一定无法察觉赵思燕在临安出现的情况,如此又能再问陶雍什么呢?

天色已经彻底的黑了下来,杨湛也必须离开了,但裘光寒却忽然说道:“当年王大人与你外祖也算至交,杨少侠若要去姑苏找他,切莫要因他查办了方侍郎而心中怨恨,他也是身不由己的。”

其实事情至此,已经基本明朗,后面的王钟吕和叶鼎臣见或者不见都已不重要了,但既然裘光寒说这个王钟吕与外祖父是好友,何不见上一面问些外祖生前事迹?何况滁州与姑苏也不算遥远,去一趟却也无妨。

“裘大人放心,杨湛并非鲁莽之人,如今听到你与郑大人倾诉,我已知道当年旧事与你们无关,自然不会对王大人胡来。”杨湛说道。

裘光寒却面色黯淡下来,良久才说道:“想我裘某一生遵循忠义为本,却在方侍郎一案上昧心处事,杨少侠这句与我们无关老夫却是万万不能承受的。”

杨湛只得好言相劝一番,裘光寒见杨湛并不责怪自己,心里这才踏实许多,便对着杨湛说道:“老夫平日并无多少友人,这姑苏王大人便算得其中一个,只是我现在年事已高,恐怕有生之年都无法再见他一面。如今年关将近,杨少侠既然要去找他,可否帮老夫带一些礼品送去?”

裘光寒字字句句皆流露真挚情感,杨湛岂能不为所动,便都一一答应下来。便见裘光寒叫来下人,将新近采购的几盒糕重新包裹一番后才交到杨湛手中。杨湛虽知这些糕点并非什么贵重之物,但裘光寒却如此用心的让他带去,足见其中深情厚谊。

杨湛于是拜别裘光寒,便领着花玲珑找客栈投宿去了。窗外风雪交加,但杨湛心中却说不出的激动,因为此番见过郑伯梁与裘光寒后,他不仅彻底弄清了外祖冤案的原委,还发现了赵思燕的下落,如此便离报仇雪恨又更近了一步。

一夜大雪之后,整个滁州都隐没在厚厚的白雪之中。人迹罕至的东去道路上,两行深深的马蹄印整齐的延伸到了尽头,待阳光缓缓消融积雪之时,却有另外一个人出现在了裘光寒的府外。

此人正是宫本仲义,他在杀了郑伯梁后便急急赶赴滁州,按照计划,他是要在杨湛进来之前杀死裘光寒的。但不料杨湛离开庐陵后一心急着从裘光寒那里打听出赵善循的消息,竟然快马加鞭的连夜赶来,却比他预计的时间早了一日。只是这一些,宫本却全然不知,照旧进去找到人后便一刀了结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