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回 仙子引路

天目峰南面荒芜难行,北面却有一条小路直通远郊,登山而望,直见别样情景。杨湛与花玲珑绕着天目峰转了一圈,除了一个空荡荡的崖洞,便再无其他发现。

就在二人犹豫之时,彼端小路上却有一个书生模样的人背着少许行囊朝着天目峰走来。杨湛却是心中一喜,便带着花玲珑下山拦截他去了。

这书生白白净净,身上行头也一尘不染,虽见前方有一男一女堵路,却也置若罔闻的照旧边走便念道手中书文。

杨湛随即上前拦住书生说道:“此山荒无人烟,时有野兽出没,先生一人独往,难道不怕?”

书生却睨了杨湛一眼,只清高说道:“我乃歙县司农官,本就受命来此勘察野生奇迹,怕什么野兽?”

杨湛却忍不住笑了起来,便说道:“这年头当官的竟然单独办差,还跑到这人迹罕至之地来,确实鞠躬尽瘁。”

书生却爱理不理的“哼”了一声,便直直越过杨湛身畔。但杨湛却长刀一横的拦在他面前。

“原来是草寇,本官来头不大,也无什银两,只怕你劫了也得不到什么。”书生不屑的说道。

“何必再装模作样演戏?你就是黄山自在客陶雍。”杨湛冷冷说道。

书生先生凝视了杨湛一眼,然后才放声笑道:“哈哈,我乃歙县司农官许丰年,怎么就成了阁下所说的陶雍了?”

说着,书生便取出身上公文、官牌,上面确实清楚写明此人就是许丰年。但杨湛却莫名气愤的将公文、官牌等物品悉数揉碎,最后往地上一丢。如此情景却让书生看的惊讶无比。

书生正欲指责杨湛,但杨湛却抢过话语说道:“我知陶雍擅长易容之术,若你再无端狡辩,那我只好撕下你的人皮伪装,却看你如何再抵赖下去。”

杨湛随即提刀指住书生面庞,以他的刀法,只需手上稍稍发力,即可划开他的脸面,是真是假便一目了然了。

书生有些愤然的看了看杨湛,稍许才说道:“你就这么确定我便是黄山自在客陶雍?”

“当然。”杨湛坚定的说道。

书生顿了顿,便问道:“我想听听你的见解。”

“第一,此地隐秘偏僻,如有官员公务来此,必定带上三五随从,此乃安全策略;第二,你若果真从县衙一路走来,绝不会鞋底一尘不染,说明你只在附近兜转;第三,因为你背负行李走路,身上发热于是散发出一股老人体味,绝非青年人所有。所以你就是隐居于此的陶雍。”杨湛细细说道。

书生只得默然不语,稍后才问道:“却不知阁下这般用心寻我,所为何事?”

杨湛却放声大笑起来,这笑声只听得陶雍心头隐隐发麻。

“笑话,你竟然问我找你所为何事?”杨湛愤然说道。

但陶雍却依旧摆出一副等待答案的样子,杨湛便气的大刀一挥,陶雍面上那副书生人皮随即被削成两半的跌落下来。原本的清秀书生瞬间化作一个嶙峋老者,着实让一旁的花玲珑大吃一惊。

“二十一年前,你们勾结朝中奸党,血洗兵部侍郎方万里全家数十口人命,却不知你还记得否?”杨湛强压着心中怒火问道。

陶雍这才意识到眼前这个仗刀男子是来报仇的,便再三打量了杨湛一番,却最终困惑说道:“当年方府上上下下都没有留下活口,怎么还有你这么一号人?”

“哈哈,你们一定想不到当年会有一个婴儿存活吧?这就是老天有眼,要我日后取尽尔等狗命。”杨湛忧愤的说道。

陶雍却忽然迟疑起来,或许他真的弄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或许他只是装一装糊涂。

杨湛却不与他这般磨蹭,只朗声说道:“我便是方侍郎的外孙杨湛,今日杀你只为我父母及外祖一家报仇。”

说罢,杨湛便大刀一舞,刀锋随即朝着陶雍横扫而去。

陶雍却并不打算坐以待毙,就在杨湛起手之时,他已丢弃行囊夺路而跑。杨湛知道陶雍是诡诈之人,自然早已猜到他会有这么一招,便提步御出凌云渡直追而去。

陶雍的看家本领除了易容,便是轻功之术,当他第一下避开杨湛刀锋锋芒之时,便使出独门轻功翻身至路边丛地,此刻正一高一低的出没于杂芜之间。

若论轻功脚力,杨湛自然不逊于他,只是此处尽是高过人头的腾蔓芦丛,杨湛每每眼看就要擒住陶雍,但最终又让他潜入杂芜中走丢。

陶雍熟悉此处地形,杨湛若擒他不住,势必会让他潜逃成功。如此一念,杨湛便跃入空中,然后对着地面奋力挥舞鬼眼狂刀。只见杨湛弗一收起招式,这杂草丛中便有无数草木嘎然倒下,一个数丈大小的圆环随即呈现在地面上了。

原来杨湛锁定陶雍位置后,便在他藏身之处的外围划出一个隔离圈,此刻再要擒他,就等同瓮中捉鳖了。

只是这片单独的草丛却仍旧纹丝不动,莫非陶雍已不在此处?

但杨湛却不管这么许多,只对着草丛冷冷说道:“你欠我一家血债,岂是躲得了得?”说罢,杨湛便对着这片独立的草丛挥出一刀,原本高低不平的杂草随即被齐齐切做齐头高。此刻再放眼望去,却依稀能见陶雍身影了。

杨湛随即又再举起鬼眼狂刀,但草丛中却急急传来一阵乞饶声响。陶雍见杨湛一刀削作齐头高,第二刀势必把草丛切成齐腰之高,如此却哪里还有活命机会?

“杨大侠且慢,杨大侠且慢。”陶雍在草丛跳起来喊道。

不多久,他才无奈的走了出来。

“你却不躲躲藏藏了?”杨湛鄙夷道。

“杨大侠刀法无以伦比,要杀老朽简直易如反掌,早知如此,当时在路上就该挨你一刀。”陶雍面上堆笑着自嘲道。

杨湛默默的盯着陶雍,却怎么也无法对这位嶙峋老头痛下杀手。杨湛此举却让陶雍疑惑起来,难道他是在想用一种如何残忍的手段来对付自己?又或者他是想起了其他的什么?

想到这里,陶雍随即紧张的说道:“杀人偿命,天经地义。老朽当年杀你全家,你现在便取我项上人头,如此也算两清。”

“你们助纣为虐残害忠良,我就是杀你一千遍也无法两清。”杨湛怒道。

陶雍沉默片刻,然后才悲凉道:“哈哈,助纣为虐……回想当年,我们在这件事情中不过就是一个动手的工具,稀里糊涂的听信谗言,稀里糊涂的欠下一身血债,确实是助纣为虐。只是事到临头往往是像我们这样的工具一死了之,而那些策划此事的人却得以善终,想来真是可悲。”

杨湛随即盯住陶雍,便镇定的问道:“你若如实说出当年策划此事的主谋,我杨湛今日便留你一命。”

陶雍凝神望了望杨湛,良久才说道:“方侍郎原本声望甚高,但为何后来会有这么多江湖人士愿意前去刺杀他?”

杨湛却鄙夷答道:“因为幕后真凶花了重金雇佣你们这些见钱眼开的败类。”

“杨大侠只说对了一半,当年的情况是方侍郎被传为勾结金贼,卖国求荣,妄图篡夺大位的乱臣贼子……”陶雍说道。

却不待陶雍说完,杨湛却一把提起陶雍骂道:“住口,你再敢侮辱方侍郎半句,我现在就让你身首异处。”

陶雍只得将剩下的话语吞了回去,杨湛这才松开他让他继续说话。

“有人故意散布方侍郎勾结金人的消息,彼时两国交战不止,但凡听闻者皆愤愤然,何况江湖儿女?”陶雍说道。

“外祖一生光明公正,若非他力主抗金,这赵宋只怕在建炎年间就完蛋了。”杨湛愤怒道。

“所谓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当时此消息由朝堂传出,世人岂会不信?”陶雍又说道。

“忠奸不辨,君是亡国之君,臣是亡国之臣。”杨湛轻蔑道。

陶雍却并打算在这个问题上与杨湛多言,便直直说道:“因为有这样的造势宣传,当时朝野皆是愤然,江湖中更是有人开始暗自行刺方侍郎,但侍郎府戒备森严,这些独行侠士皆死于非命。”

“只怕也是朝廷雇佣的人马。”杨湛鄙夷道。

陶雍却摇摇头,说道:“当年只身刺杀方侍郎的人中,就有一个外号不平僧的和尚,诺大一个武林中朝廷何必去请他?还有一位东山独客,年近七旬又无儿无女,却要些钱财何用?这样的事情发生了两三回之后,侍郎府外随即加大戒备,那些单独行刺之举才算消停了下去。”

杨湛大致能够猜到当时情形,却是忍不住心中悲凉。

见杨湛不语,陶雍又接着说道:“当年有一位年轻侠士通知我们,说朝廷需要我们出面做一些事情,我们细问之后,他便将事情一五一十讲来,并给出每人五千两黄金的报酬。”

“这个人是赵思燕?”杨湛冷冷问道。

陶雍有些意外,随即又点点头说道:“他是一个冉冉升起的武林新星,可惜也因卷入此事而再无音讯。”

“既然你说武林人才济济,为何他偏偏选择了你们?而且还要选一些彼此都不熟识的人来共同办此事?”杨湛问道。

陶雍顿了顿,一番思索后才说道:“方侍郎在军中威望甚高,不少将领都是其部属,如果方侍郎果真死于我们之手,日后必定难有善终。所以成名侠士大多愤则愤矣,却没有几个愿意出来。”

江湖本就是一个趋利避害场所,但凡有些成就之人,做事必定瞻前顾后,他们会这般选择,却也附和切身状况。

“或许这是一个原因,但我却认为他们是要方便善后,杀一个籍籍无名之辈动静总是会小许多。”杨湛不屑道。

陶雍只得无奈笑了笑,才默默说道:“当时我们也担心遭到军队报复,但赵思燕却告诉我们,此事乃由秦相支持,三司、吏部、礼部等要员悉数配合,叫我们只要办成此事便永无后顾之忧。”

“哈哈,那些恰恰才是奸佞之人,想必后来你们也尝到了他们的手段。”杨湛得意说道。

陶雍自然明白杨湛所指,便点点头叹息道:“杨大侠说的不错,我们一办完事情不久,同行之人就有五六个离奇死去。也正因为这样,老朽才渐渐反思此事,却是越想越不对,方侍郎功劳再大也是朝廷的官员,皇帝只需下一道圣旨便能解决此事,为何为要假手与我们这些江湖人士?原来是朝堂党派之争,方侍郎行伍出身自然主战,遂与文官不和,但彼时军队皆护着他,这些文官大臣只好捏造这样的事情来诋毁他的形象,然后再借江湖游勇之力除之。”

“可你为何能安然于黄山故地?”杨湛不解道。

陶雍却得意说道:“最危险的地方恰恰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世人听我黄山自在客名号,定然晓得我出道于黄山,并猜想事发后我肯定不会再留守此地。我只需躲过那一阵风头,然后再回来便可安然无事。”

陶雍说的一点没错,但除了他分析的道理之外,还有两点便是:一是他精于易容之术,平日皆不以真面目示人,加之居无定所,便就是有人要找也未必找得到;二是他在歙县混了一个司农官,却正好瞒天过海。

“我在外避了几年风头后才重返黄山,在担任司农官后便暗暗多处打听当年事件的前因后果。虽人微言轻难有突破,但起码知道当年牵头主办此事的官员,其中陷害方侍郎的手段方法自是他们亲手设计。杨大侠今日能狠心杀死当年旧案中的一枚其中,就更应该找这些始作俑者算账。”陶雍说道。

“却是哪些人?”杨湛默默问道。

“姑苏王钟吕是当年吏部侍郎,滁州裘光寒是当年监军史,梅岭叶鼎臣乃当年御察史,庐陵郑泊梁则是当年礼部尚书。这些人造出了方侍郎案,接着四处追杀我们这些出头之人,但他们却个个得以安享晚年,实在不公平。”陶雍愤怒道。

杨湛点点头,却将陶雍所说话语一一记下。

“这些人我一定回去造访,果真如你所说,那就必定要做我刀下亡魂。”杨湛说道。

陶雍却豁然笑道:“这样最好。我现在身陷囹圄,全拜这些人所赐。但回想当年所作所为,实在无颜苟活于人间,杨大侠动手吧。”

杨湛却收起刀,只说道:“你现在都已经老成这样了,我不杀你,只怕你也没有几天的命可活,却何必脏了我手中之刀。”

陶雍却是一阵悲凉,只稍稍念道:“哈哈,没几日可活了,没几日可活了。”

念着念着,陶雍便走到山下一旁巨石旁,待随意踢了一脚地上的石头后,便一头撞向了崖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