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回 交换条件
经此一变,卓亦然与魔宗皆不敢贸然的极尽发力,生怕这两股内力会再交互起来反噬自己。但二人毕竟尚处于内力较量之中,却又不能减弱手上劲力,便只好不约而同的维持着当下烈度。
武林所推崇内力,不外乎深厚与持久两点。卓亦然与魔宗前番对抗,比的自然是前者,但遇到彼此内力发生融合的奇怪变化之后,他们又转而比试内力的持久。如此一来,二人身后那响个不停的爆裂之声便绝了踪迹。
慕容云真见卓亦然与魔宗又陷入死寂的对掌之中,便绕着二人环顾一圈。说也奇怪,慕容云真虽碰不得二人,但越是走近他们,便就越发觉得四周有一股热腾腾的真气在幽微弥漫。
这山谷雨水才刚刚停下,慕容云真亦是浑身湿透,如今遇得这般暖和真气,却是让人舒坦不已。慕容云真于是看了看二人,又低声喊了两句,见他们毫无察觉之意便相邻着坐了下来。
卓亦然与魔宗当然察觉得到这书生过来的情景,只是此刻专注运气发力,却也无暇理会与他。只见慕容云真才一坐下,便对着二人探出双掌,然后尽情的享受这免费的烘暖服务。
这股温暖醇和的真气绵绵不绝向外弥漫,似水塘波晕而永不停歇。座下的慕容云真只觉得十指之间不断有热气涌来,然后经由双臂覆盖全身,真是如烤火般的舒坦。
不多久,慕容云真的身上便开始冒出丝丝白气,原本湿漉漉的头发和衣物已被这升腾的热气烘干了。待体内所受寒气也逐一退去之后,慕容云真便开始觉得浑身发热起来,这才收回双掌站了起来。
但慕容云真忽然发现卓亦然与魔宗脚下有一块三尺见方的草地变得枯黄干燥,却像被野火烧过一般。慕容云真好奇的打量了一番,便发现这样的情况却仍旧在缓慢的向着周围扩散。原来这些都是卓亦然与魔宗所发余力所致,长久处之,只怕此地的草木皆要被灼烧一番了。
天色又渐渐暗淡了下来,却并非要下雨,而是此刻真的到了日暮黄昏时节。但卓亦然与魔宗仍旧纹丝不动的站立其间,想来一时半会也不会了结。斜光垂暮,鸟兽归巢,商阳山下便又归于一番休憩景象。
慕容云真甚觉无聊,但好在他是一个作息有度之人,见天色黑了便一头栽倒在旁边的草地上。
却不知过了多久,慕容云真隐隐听得前方传来些许异动,便困困顿顿的睁开双眼。此刻天色已经放亮,慕容云真于是起身观看,但眼前情景却着实让他震惊不已:只见彼侧的整个河畔都已化作一片焜黄,却与四周苍翠群山显得格格不入。
枯寂的草地上,卓亦然与魔宗已经各自撤去一掌,只单手相对的迎面而立了。只见二人皆单手举过头顶,却是同时间猛然发力,两道强大无比的真气迅随即游走开来。
慕容云真只听得两声巨响,便发现二人身后的石头无端的破裂开来,只是魔宗背后的石头贯穿了一个孔洞,而卓亦然那便的大石则裂成数块。原来二人经过一夜的比试后,发现对方内力皆深不可测,只怕再比个三天三夜也不能见底,便不约而同的改成了另一个路数。
只是二人这般遣尽毕生修为的发出内力,就不怕双方内力会再像昨日一样纠缠生变吗?但他们却有自己的办法,便是二人同时发出精深内力后,再全数吸收对方发来之力。这样的办法确实可避免两股真气的碰撞交合,但代价却是各自要承受住对方的内力贯穿攻击,二人背后的裂石,即是这内力贯透身躯后的杰作。
卓亦然与魔宗本就造诣精深之人,无论是谁发出的内力,皆可轻易伤着对方;加之二人又经过彻夜的内力比试,已经损耗不少,如今再面对这强大的真气流,却如何能生生受住?
但见卓亦然一口鲜血喷在草地之上,魔宗的嘴角亦淌出血色来,如此情景却是看的慕容云真焦急不已。
慕容云真正欲冲上前去劝阻,但二人却又重复着这般发力,实在让人看的胆战心惊。
“二位莫要这般拼命。”慕容云真忧心忡忡的喊道。
但卓亦然与魔宗却丝毫不理会于他,仍旧发一股力吐一口血的继续下去。只是二人年事已高,如今再受这许多内力贯穿之伤,却是委实难受。可即便如此,卓亦然与魔宗皆不见有要停手的意思。
但内力终有一个界限,待二人所受的伤都足够重时,便再无力承受这玉石俱焚般的打击了。卓亦然与魔宗随即运力顶住对方发来的真气,却不再顾虑它是否会融合在一起,因为二人都明白自己的内力已到达临界之境,接下来便是一分胜负之时了。
只见二人又双掌对击的使出浑然内力,劲力所至便迸发出一道强烈气流,直把地上尘埃枯叶一扫而光。卓亦然与魔宗皆使出自己最为精厚内力,两道内力碰撞挤压之下,却是震得二人关节“咯咯”作响。
卓亦然遣尽全身可用真气,魔宗也悉数使出所有内力,却是谁也不愿意落了下风。如此一番竭力相争之后,二人已是面目通红如枣了。
但魔宗终究内家出身,其力道虽至绝境却也刚猛依旧,便听得他大吼一声,双掌已经贯出无穷内力。
卓亦然眉头一皱,只得强行发力遏阻。但魔宗这一式内力发的无比壮阔,几如沧海巨浪倾覆而来,卓亦然却难以持久招架了。如此一来,卓亦然便被魔宗双掌推着徐徐退去,直到身后再无地方可退。
魔宗见卓亦然已落下风,便掌上再发出一阵猛烈内力,卓亦然虽奋力抵挡,却仍止不住身体慢慢的嵌入石壁之中。这般情景着实看的慕容云真骇然不已。
胜负已定,魔宗这才松开双掌,却是一个踉跄的瘫坐在草地上了。卓亦然挪了挪身子,便也倚着崖壁坐了下去。
二人在这番比试中实在消耗了太多内力,以至于结束之后都讲不出话来了。慕容云真见卓亦然与魔宗受伤在前,此番虚脱在后,便连连上用树叶包起一泓山泉送了过去。
魔宗得胜自然喜悦非常,但见慕容云真送水给卓亦然,却忽然心头五味杂陈起来。
慕容云真见卓亦然喝的痛快,又回头看了看魔宗,便再到溪边取来一捧泉水送给魔宗。
“魔君内力雄厚无比,卓某自认不如。”卓亦然有气无力的说道。
“呵呵,却也只胜出卓先生一点点罢了。”魔宗气喘吁吁的答道。
其实在二人比试持久之时,便依约见得其中高下,因为魔宗身后枯黄的草地要比卓亦然身后的多,只是二人全神贯注,都未予察觉。慕容云真虽看见地上野草变黄,却并未留意太多。
二人简简说罢便在原地休憩一番,商阳山下随即出现一片难得的安详之景。慕容云真见两位老者皆面露疲惫之色,便想他们交手一天一夜都还没有吃东西,遂起身寻找食物去了。
商阳山虽人迹罕至,但却处处古树参天,慕容云真只需一个纵身,便能将树上尚未落尽的坚果一一摘下。
“两位先吃点东西吧。”慕容云真手捧一堆坚果说道。
卓亦然与魔宗便各取一半的吃了起来,慕容云真双手一空,便只得又回去重新采摘。但不待他采完,河畔的二位老者又要交手了,慕容云真只好连忙赶回来看个究竟。
“此番比试,卓先生在轻功、兵器上胜了我,我也在招式、内力上赢了你,便就是打了个平手,何不在你我绝学上决出个高下?”魔宗朗声说道。
“如此也好,但不知魔君这十年练就了怎样精妙的绝学?”卓亦然好奇的说道。
“说来卓先生却也见识过。”魔宗说道。
“莫不是那赤炎诀?”卓亦然问道。
魔宗摇摇头,说道:“赤炎诀乃我古稀之年所参悟,上次用它与卓先生对决,此番若再用之,岂非太不思进取了?”
卓亦然深至一笑,便说道:“愿闻其详。”
“我这十年困居大雪洞,乃创出一套绝学,名曰遣天神诀。”魔宗得意的说道。
卓亦然却畅声大笑道:“天亦可谴乎?”
“老天至公乎?天地万物至善乎?却为何谴它不得?”魔宗却不以为然的答道。
卓亦然凝神一思,便不置可否的怅然起来。
慕容云真曾在昆仑山见识过魔宗的遣天神诀,高处自是远胜先前二人所用武功,便连忙上前插话道:“二老打了一天一夜,何不睡上一觉,待养足了精神再比试?”
但魔宗却迫不及待的要展示出来,便直直说道:“我与卓先生既然接连比试了四场,便不在乎这最后一场了。”
慕容云真正欲劝说,卓亦然却也点头叫好的说道:“魔君非狂妄之人,他敢以遣天为名,我倒是急切的想看看这套绝学究竟成色几许。”
“卓先生便看好了。”魔宗畅快的说道。
却见魔宗双手竖起二指,微微蓄力后便隔空一划,对面一株碗口粗的杂树便瞬间银装素裹了起来。
卓亦然才见魔宗打出一招,便忍不住拂手赞叹了起来:“魔君这段指力集玄冰、烈炎之气,二者非但不相冲突,反而相互递进,寻常武功只怕再难抵御。”
卓亦然话音未落,那棵被封冻的杂树便忽然化作焦炭,最后被山风吹散而去。武功及此,便真是入得尽头了。慕容云真看着眼前匪夷所思的一幕,才明白魔宗先前出手始终是有所保留,无论是血洗昆仑弟子,还是点杀欧冶天工,他都多以玄冰诀、赤炎诀单独出手。
魔宗之前使用遣天神诀确实未曾尽用,不是他内心有多么善良,而是他认为那些人太过平庸,根本不值得他以最高深的绝学应对。
“先前数度与卓先生比试皆可见得不同绝学,却不知这十年来卓先生又钻研出何等精妙武功?”魔宗得意的说道。
“我这十年并无钻研出什么绝学。”卓亦然简简的答道。
魔宗听罢却失望不已,便说道:“卓先生若用十年前的漫山剑气,只怕再占不得便宜了。”
“我虽未曾钻研绝学之术,但十年来一直潜心剑气终极之道,若强求推算,便也可算的一门新的武功。”卓亦然悠然答道。
“便愿见卓先生一展身手。”魔宗急切的说道。
卓亦然随即十指聚拢于心,便听得山谷中风声不绝,魔宗放眼望去,但见飞沙落叶皆如获得生命一般的直奔崖壁而去。待风声落下之时,崖壁上便有许多石块纷纷跌落下来。
“剑道御气之术,确实算不得新奇。”魔宗却不屑的说道。
“所以我与魔君说这十年来我并未刻意去钻研什么绝学呀。”卓亦然无奈的说道。
魔宗却是一番拂袖,便不满的说道:“卓先生当年既然允诺十年之约,却这般敷衍了事,如此便是我赢了你也毫无意思。”
“听魔君所言,看来是稳操胜券了。”卓亦然笑道。
“非我狂妄,卓先生若以刚才的手法对我遣天神诀,便只怕无什胜算。”魔宗自信的说道。
“魔君一式遣天神诀固然精妙绝伦,但胜负之事,总归是要比试了才知道的。”卓亦然则缓缓说道。
“希望卓先生不会让我失望。”魔宗说罢便已纵身退至三丈后的草地。卓亦然也随即翩然一跃,便站在一块低平的石头上了。一场绝世之战即将开启。
慕容云真见二人又要再打,却是万分焦急起来,因为二人皆重伤在身,如今又要在这前无古人的大杀招中分出高下,则必定有一人会死于其中。卓亦然也好,魔宗也罢,此刻在慕容云真看来都不过是一位风烛残年的老人,却如何忍心见到他们这般惨死于自己眼前?
“且慢,且慢。”慕容云真急急跑过来喊道。
“我念你送过一碗水给老夫,便劝你离得远些,莫要在此枉送了性命。”魔宗不耐烦的说道。
“慕容云真,你还有何事要说?”卓亦然亦稍有不悦的说道。
慕容云真见二人是铁了心要比试下去,便知道再如何劝也是无济于事的,只得默然说道:“魔宗与卓先生俱是高人,若能比邻而居,做对知己好友不是更好?却为何非要拘泥于一时武功的高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