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回 剑门生变
一个时辰后,慕容云真在中年道人的带领下来到了昆仑山顶。但见鼎炉青烟渺渺之上,一座古朴的道观隐于虬松之间,显得庄严而飘逸。
观外道场上三五道人正在缓缓修行,见到慕容云真和衣衫缕烂的中年道人出现在面前,却也是非常诧异。不久,孙伯然等人也出来了,见到二人却也是一阵惊愕、窘迫,没想到先前故意带慕容云真去山麓也没有拦住他上山来。
“孙道长,终于又见到您了,快带我去见欧冶天工前辈。”慕容云真激动的说道。
孙伯然却是一脸尴尬的说道:“慕容少侠刚才在山下走丢,害我等找了许久。”
“哼,分明是猫哭耗子。”中年道人却鄙夷的说道。
“你这疯子,你这个叛徒,竟然还有脸上山来?”孙伯然却忽然对着中年道人气急败坏的一番怒骂,全然不见先前难堪神色了。
不多久,其他道人也纷纷过来指着中年道人,好像都非常不欢迎他似的。
慕容云真却诧异的望了望中年道人,只见他一脸难过、气愤的表情,却始终未就“叛徒”辱骂与他们辩驳一句。
“今日事关重大,请各位通融。”中年道人却恳切的说道。
“对呀,各位道长,快让我们进去见欧冶天工前辈。”慕容云真亦焦急的说道。
“慕容少侠,我原本以为你是一位正人君子,是受人之托来拜访祖师的。想不到你却勾结我昆仑派叛徒,快说,你到底有何居心?”孙伯然厉声喝道。
慕容云真顿时丈二摸不着头脑,完全不知道这孙伯然在讲什么。
“此事关系我昆仑派生死存亡,诸位若再阻拦,我便不客气了。”中年道人冷冷的说道。
“叛徒有何脸面再以昆仑弟子自居?”孙伯然却气愤的骂道。
但未等他说完,一把又细又长的乌金长剑已经架在了他的脖子上。孙伯然顿时面如土色,再不敢吱声了。
“谁欲在我昆仑山生事?”观内,一个悠长的声音传来。
“师父快救我,这叛徒要杀了我。”孙伯然激动的喊道。
“他若要杀你,你早就没命了。”观内,一个仙风道骨的皂衣老道徐徐出来,然后对着孙伯然平和的说道。
孙伯然随即一脸羞愧,中年道人这才撤去手中之剑。
“师兄……”中年道人默默的喊了一声。
皂衣老道却浅笑着扬了扬手,示意他不要这样称呼他。
中年道人唯有尴尬的叹了口气。
“这位慕容少侠受护剑侍之托,前来拜见师尊。”中年道人诚恳的说道。
皂衣老道打量了慕容云真一眼,然后说道:“慕容少侠请随我来。”
中年道人亦焦急跟了上去,却被皂衣老道委婉的拒绝了。
“清风,且让莫逆一同进来。”道观后院传来一阵深沉而苍老的声音。
此声一响,观内道人纷纷毕恭毕敬的一番作辑。
“是,师父。”皂衣老道随即恭敬的答道。
慕容云真以及这位名叫莫逆的中年道人便随着清风老道的指引进入了道观之内。
孙伯然等人却面面相觑,都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只见清风道长带着二人在观内曲折穿行一番,终于来到了后山的一处洞口。但见洞中火光明亮,时时有打铁之声传来,慕容云真十分好奇,忍不住探头往洞内望去。
清风老道稍稍停留了一下,才带着慕容云真和莫逆进洞去了。
这山洞由两个洞府一前一后组成,前面的洞府简洁不设任何器具,除了墙上满挂的各式宝剑兵器,便就再无他物了。慕容云真放眼望去,只觉得这里的藏剑不比幽冥谷的少。慕容云真走马观花的进入后面的洞府,却发现这个洞府虽然要狭小一些,但却布置繁杂精妙:东、西两面墙上各开有石窗,能一览山云景色;南面有一个水池,里头幽泉正一顿一顿的悄悄喷涌;北面靠石壁处则设有一个大大的熔炉,一个魁梧的背影正端坐炉前,想必就是欧冶天工了。
“参见师尊!”清风老道对着欧冶天工拜道。
欧冶天工于是缓缓的停下手中之活,然后巍巍颤颤的摇了下手,示意他不必多礼。
“十六年不见……师尊一切可还安好?”莫逆忽然激动的说道。
“为师还好。”欧冶天工却简单的说道。
“当年弟子一时冲动,铸下大错,求师父原谅。”莫逆忽然跪下惭愧的说道。
“往事已矣,莫逆何必一直介怀?”欧冶天工却淡淡的说道。
“但经此一事,我昆仑派镇教之宝尽失,师尊……师尊也失去双目……教我如何能不自责?”莫逆痛苦的说道。
“莫逆,修真在心而不在眼,为师心在,再要那眼又有何用?”欧冶天工说道。
莫逆始终心里难受,久久跪地不起,终于在清风老道的劝解下才站起身来。
“清风,你且退到洞外把守,任何人不得进来。”欧冶天工缓缓的说道。
“弟子遵命。”清风老道于是领命退下。
“晚辈慕容云真拜见欧冶前辈。”慕容云真恭敬的作辑道。
欧冶天工却顿了顿,然后悲怆的说道:“我见少侠,便失铁松,不亦悲乎。”
语罢,欧冶天工这才缓缓的转过身来。慕容云真却是大为一怔,显然被眼前的景象吓住了:只见这欧冶天工面如漆碳,双眼尽瞎,加之稀发少须,真如死尸一般吓人,哪里是想象中那个仙风道骨的昆仑大仙。
“少侠以貌取人乎?”欧冶天工微笑着说道。
这声音苍老却慈祥,慕容云真听罢虽然还有些心慌,但一想自己老来恐怕也好看不到那里去,便释然许多,于是爽朗的说道:“佛家有言,人生不过一副臭皮囊,生的再好看,死后也是一样的。”
“哈哈,天地万物,莫不生而得其艳,死而得其残。少侠能有这般见地,也算心性豁达之人。”欧冶天工微颤着说道。
慕容云真憨憨的笑了一下,接着将始皇圣剑双手奉上说道:“晚辈受护剑侍前辈所托,将此剑送还与您。”
只见欧冶天工双手探出,才一触摸到始皇圣剑,便深至的点了下头,随即又低沉的问道:“慕容少侠可知此剑来历?”
慕容云真于是把自己知道的关于此剑的事情详尽说出。
欧冶天工便点了点头,然后说道:“此剑能开无穷宝藏,能唤百万雄师,少侠就没有想过为你所用?”
“此剑并非晚辈之物,晚辈岂能据为己有。”慕容云真却豁然的说道。
“倘若我今日将它送于你,你可愿意收下?”欧冶天工问道。
“不要,不要。”慕容云真急忙摇头推却道。
“少侠好像对它十分排斥?”欧冶天工好奇的说道。
“因为这剑,我都要错过今年殿试了。若非护剑侍前辈临终相托,我只怕会离它远远的。”慕容云真有些遗憾的说道。
“哈哈,就为这区区殿试?”欧冶天工笑道。
“晚辈寒窗苦读十数载,便求考取功名为一方百姓做些有益之事。此乃晚辈毕生之愿,如何能区区说之?”慕容云真不以为然的说道。
“哈哈。”欧冶天工却又朗声大笑了起来。
慕容云真心想这欧冶天工是出世之人,未必了解寒门士子心思,便也不再计较了。
“得此剑者能得天下,少侠若取了天下,不是可以得到比做官更大的成就?不是可以造福更多的百姓?”欧冶天工打趣的问道。
“历来换代纷争,哪一次不生灵涂炭?如今海内初定,百姓亦刚从烽火中脱身出来,谁还愿意再遭受战乱之苦?此时若有人要图天下,岂不是为一己私欲而罔顾苍生死活?这样的人必定要遗臭万年!”慕容云真愤慨的说道。
慕容云真一席话说的坦坦荡荡,却是让欧冶天工和莫逆都大为赞赏。
“当年公子扶苏也是这般推却了圣剑的。少侠仁义之心,果真与他有曲异同工之妙。”欧冶天工豁然的说道。
“晚辈何敢比肩公子扶苏?然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我不过恪守自己本分罢了。”慕容云真答道。
“哈哈,我失铁松,始得少侠,不亦乐乎,不亦乐乎。”欧冶天工却是畅声笑了起来。
慕容云真不大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但心想自己总算完成了一件心事,却也觉得如释重负。
“欧冶前辈,晚辈既已将始皇圣剑送到了您的手中,总算不负护剑侍前辈所托了,便要下山去了。”慕容云真说道。
“少侠请留步。”欧冶天工急忙的说道。
“前辈还有何吩咐?”慕容云真问道。
欧冶天工却不回答,只是将始皇圣剑又递到慕容云真面前。
“前辈这是……”慕容云真不解的问道。
“我现在已经垂垂暮年,再无能力保护这圣剑了。少侠仁厚,可代为保管。”欧冶天工激动的说道。
慕容云真好不容易才了结这送剑之事,如今又要再接,自是不大情愿了。但欧冶天工一番诚恳相请,自己又不忍心直白的回绝与他,思索片刻后忽然两眼闪光有了主意了。
“晚辈乃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只怕难于保它周全?不如这样,我见莫逆道长剑法高超,武功了得,前辈若让莫逆道长代为收藏,必定万无一失。”慕容云真忽然高兴的说道。
“慕容少侠休要忤逆师尊意思。”莫逆严肃的说道。
“诶,莫逆勿要责怪慕容少侠。”欧冶天工说道。
“是,师尊。”莫逆只好恭敬的说道。
“方才慕容少侠进入此洞之时,我便察觉少侠体内有雄浑壮阔的真气游走,只怕在我昆仑山也再难找出人来匹敌,如此,岂能说是手无缚鸡之力?”欧冶天工不以为然的说道。
慕容云真只得尴尬一笑。
“再则,慕容少侠已习得护剑侍绝学纵云功,轻功造诣也算独步一时,如何不能保圣剑周全?”欧冶天工又再说道。
“可晚辈除了徒有轻功、内力之外,全然不会一招武功,就算遇到一个毛贼,也奈他不得。”慕容云真失望的说道。
“哈哈,你既然有上乘轻功、内力,又如何能说连个毛贼也奈何不了呢?”欧冶天工却反问道。
慕容云真顿时一窘,稍稍迟疑后才说道:“可是欧冶前辈,我如今按着护剑侍前辈临终之托将圣剑送到昆仑山,便就要快马加鞭的赶往临安城赴试,恐怕真的再难当此任了”。
欧冶天工却蓦然长笑,然后说道:“少侠相信机缘之妙乎?”
“机缘巧合皆由天定,如何能不信?”慕容云真答道。
“如此便是了。我一生参研玄道,见少侠与圣剑结缘,便知此缘不应止于昆仑山。”欧冶天工缓缓说道。
“不应止于昆仑山?”慕容云真诧异道。
“正是,少侠与圣剑之缘,应终于商阳山。”欧冶天工默默的说道。
“看来前辈终究还是要我将此剑送往商阳山。”慕容云真无奈的说道。
“如果我真的要托付少侠将此剑送去商阳山剑圣处,少侠可愿意答应?”欧冶天工殷切的问道。
“欧冶前辈,送剑一事莫逆道长实在比我合适,前辈何苦一直让我前去?”慕容云真不情愿的说道。
“哈哈,只怕我徒儿莫逆再无这样的机会。”欧冶天工悲凉的说道。
“前辈莫要伤怀,我们一定能想到一个送剑的完全之策。”慕容云真急忙说道。
只见欧冶天工忽然仰头静坐,稍许又神情凝重的叹了口气,才说道:“山雨欲来风满楼。少侠,你且用心听我讲完商阳山之事。”
慕容云真见欧冶天工如此沉重,便默默的点头。
“商阳山自公子扶苏以来,到如今的卓亦然,共传二十七代剑圣。商阳山剑圣终生精研剑术,乃天下剑道之正宗。汉晋以前,天下剑士皆纷纷前往决斗,但无一能够胜出,商阳山外于是便有了一座插满宝剑的山冢。”欧冶天工缓缓说道。
慕容云真和莫逆皆听的出奇,但看着欧冶天工这般神情凝注,谁也不愿意插话。
“五胡乱华以后,天下凋敝,商阳山便渐渐淡出武林视野,如今已不为世人所知了。但始皇圣剑却流传于江湖,世人竞相追逐,皆欲夺之而得天下后快。如今最后的护剑侍也已经死去,如果再不毁掉这始皇圣剑,只怕要贻害无穷。”欧冶天工默默的说道。
“既然如此,前辈为何不焚毁了这圣剑?”慕容云真指着熔炉说道。
欧冶天工却淡淡一笑,说道:“如能焚毁,又何必多劳这么许多护剑侍去送剑?此剑乃我先祖欧冶师所炼,又以秦皇嬴政鲜血为引,水火皆奈它不得,唯有那商阳山剑圣,能以玄妙剑道法门能抽取。这始皇圣剑一旦被拔出,便就彻底成为一把宝剑,再无开启宝藏、兵甲之功效了。”
慕容云真这才明白过来,原来护剑侍一直坚持前往商阳山,便就是为了彻底的废除始皇圣剑开启秦陵地宫的钥匙功能,虽经千年,终不罢休。想到这里,慕容云真不禁觉得自己先前一番推脱实在不够负责,心中便暗暗惭愧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