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四章 问政天章述新政,范公答诏陈十事

慕无双自少林寺回来后便郁郁寡欢,终日将自己锁在屋内不再出诊,也无心照料阿喜的生活,“我带你回有间客栈好不好?”

“好!”阿喜很爽快的答应这也使得慕无双更加难过。

雷少云也无暇估计江湖中事与儿女情长,因为朝廷的巨大变革即将袭来——范仲淹上书,皇帝陛下开天章阁以问政。

自七月中旬,参政知事王举正因“怕妻子”被欧阳修诸人谏下宰相大位,八月中旬,范仲淹领参政知事之位,上书改革。

弊病者,一曰“冗官”,因由宋王室厚养士大夫所致,若有人考上进士,朝廷必依律为其安排职事,而与官员沾亲带故者,恩荫之捷道为他们戴上官帽。至此年间,官员总量已有二万余人,纡朱满路,袭紫成林。官员虽众,可官府却人浮于事,尸位素餐;二曰“冗兵”,因大宋兵制以募兵制为主,应募者以无业游民和受刑者居多,若遇灾荒,则招募饥民为兵以降低民变之几率,且兵卒一入军营,便一生皆食皇粮也。时岁,大宋兵数已至一百二十余万,但兵多且弱,战力每况愈下;三曰“冗费”,宋朝士大夫之众,文官俸禄之优待,去国之一二,又有百万兵将,养兵之费更是已占国家预算之*成!

西北之战的惨况已昭示“三冗”之害。如今西夏铁骑虽已远去,却已重损国家威信与财力人力。民间百姓对国家于战时征敛更是余恨难消,四处激起民变。欧阳修亦上书简述道,“今建昌一火四百余人,桂阳监一火七百余人,其余池州、解州、邓州、南京等处,各有强贼不少。”

范仲淹所列十项要点:一曰明黜陟,二曰抑侥幸,三曰精贡举,四曰择官长,五曰均公田,六曰厚农桑,七曰修武备,八曰减徭役,九曰覃恩信,十曰重命令。

范公之新政意在整饬吏治,立振国威。关河岁暮多风雪,范公已在西夏之境历经多场秋霜冬雪,处政为人渐臻稳健。他肩负国之殷望,力主革新。

问政天章阁,皇帝除勾掉“修武备”,更反对雷少云的“革新军制”,说道,“折剑山庄‘十万军器’已达,武备可也。府兵制乃前朝旧制,废止数百年,不可称善。”

“抑侥幸”与“择官长”,雷少云于殿试时一鸣惊人,提及国家冗官之害,该抑制门荫,整饬吏治,皇帝认为可行,却优柔寡断道,“雷学士亦说可行,可朕仍是担心这些老臣们有所不满,亦对他们有所不公。老臣们为大宋尽心尽力数十年,朕厚待其子孙本是应该。诸卿皆无罪,若是朕轻易罢了他们的官,可有诸多不服,哀怨满朝。”

欧阳修上前一步,作揖谏道,“圣上断不可妇人之仁,袭紫成林已成国之弊病,月钱之厚,使得诸公华饰朱门,忘己之务。百官不思进取,只晓领得千石俸禄,过腐臭人生,这亦是害苦大宋百姓。圣上当知,百姓所奉之膏血,乃血汗所来,却豢养诸多肥腰。微臣认为,千人哭,则不如一人哭。”

皇帝听欧阳修一辩,笑得连连点头,“右正言所言极是,朕乃一国之君该福润万千百姓……朕失言矣。只是事关重大,诸卿可当先试探一番方可行事。”皇帝的目光瞄了雷少云一眼,雷少云知晓何意,鞠躬作揖,缓缓退下。

太尉府,烛火通明,诸君左右二列,贾昌朝,陈执中,王拱辰等当朝重臣汇聚而来,怕皆是来找雷太尉抱怨的。

只听见陈执中勃然大怒道,“吾自永兴匆匆夜归,且不知朝廷之变。吾自父荫而仕,而我陈家子弟皆英豪俊秀,有何不能入朝而仕,而让那些终日手中刀剑的野蛮赤佬参与政要?成何体统!”

贾昌朝似有不满说道,“王御史与夏竦不和,弹劾了他。如今石介却以为范仲淹和韩琦几人以造声势,欧阳修,王素这几个谏官更是练练弹劾下魏廷坚,苏绅和懦弱的王举正,这下好了,圣上顺水推舟,一把将范仲淹和韩琦几人推上了相位,这下我们这些‘尸位素餐’者皆坐等这些君子之党将我们排出庙堂。”

王拱辰只是苦笑不语,如今皇帝一心偏向范仲淹诸人,不让他过把瘾,把这新政也停不下来。

“太尉您老人家就不说句话?难道就因为您那宝贝孙儿坐入天章阁,您就……”陈执中怒意冲冲,说道一半才知道自己多嘴了。

雷文兴只是笑了笑,抚了抚白须道,“诸君又何必急于一时,皇帝是圣明之君。时下范仲淹与韩琦皆战功而起,一时得势,小儿之举罢了。诸公久涉政堂,怎就耐不住性子?”

“若是新政真能除旧弊,振国威,我等身为大宋之臣就是死也当含笑九泉;倘若新政只是做做表面功夫,靠那一两篇文章以造声势,那么纸糊的老虎,诸公又有何惧?”雷文兴显出了他为政的老道,“范参政为人稳健,其所上之诏,皆对事不对人,且算良药。吾等心若明月,何需为己而辩?欺人太甚者,唯石介与欧阳修,王素几名谏官,不予人留后路。可这几名谏官皆是圣上授意,上台为新政以造声势……所以我等,只能静观其变。”

“如今,是圣上想要革新而不是范仲淹和韩琦。我们得先让圣上过过这把瘾。”雷文兴再次将要点点了出来,几人细思皆叹服,“诸公可先退下,时小孙也该从天章阁回来了,待雷某问了便知,贾相也不必如此着急。”

“有劳太尉。”诸人作揖退去。

路上,贾昌朝还不止一次赞叹雷文兴政识,“太尉乃与杜相同年进士,两朝元老,以大学士曾任两府久时,寇相和吕公皆赞其聪敏,慧眼观人。时虽罢相,仍居枢密副使此参政要职,更不说桃李满天下。有太尉在,还怕这些西北而来的赤佬儿翻起什么大浪不成。”

“哎,这雷家已是两世三公,怕这雷家的小学士也是……人中龙凤啊。”

诸大臣刚走,雷文兴便唤雷少云道,“少云别躲了,出来吧。”

雷少云不好意思地走出屏风,作揖道,“爷爷。”

“皇帝叫你来做奸细的吧?哈哈哈。”雷文兴脸上岁月之刀割伤他的脸颊,他笑都张开不嘴,“刚不久夏竦来,哈哈,这老臣本无大错……哎。怎么,天章阁上,你们这些国家栋梁都有什么高招啊?”

雷少云有点忍俊不禁,作揖道,“叔公见笑了,无非就是整饬吏治,抑制门荫过分滋长罢了。至于其他的,圣上则认为不得操之过急。”

烛火摇摆,墙上映着雷文兴过于苍老的面容。

“皇帝年青有为,我等老臣甚是欣慰。哎,我都可以预见又有多少家的儿女啼哭。我是怕我那些学生,各个恍如惊弓之鸟,上门来哭给我这老头子听……少云,这些天太尉府上上下下就交给你了,也该让那些只懂卖弄风雅,不知如何为政的臭小子尝尝苦头了。”

“是,爷爷。”雷少云躬身作揖领命。雷文兴刚要站起进后堂休息,突然又问道,“双儿,怎么样了啊?哎,云家的事我听说了,小影从小就老实厚道,怎么……哎,苦了双儿这孩子了。我还奢望着你们赶紧生几个小娃子让我这老头子开心一下呢。”

雷少云只是说“无恙”,然后小心翼翼地抚着雷文兴一步两步地进了后堂,之后侍妾便急忙来接过手去。

夜半三更,韩子愈跪在垂拱殿门前已是良久,直到曹公公出来召他,“圣上让韩大人进去。”

韩子愈战战兢兢地进了朱红色的大门,一道黑影静立在帘后,而皇帝正在烛火下批阅奏章,只是轻轻地说道,“韩将军,来啦?”

韩子愈一听“将军”之称呼,吓得连忙伏跪,冷汗连连,“圣上恕罪,臣所养之府兵,意只为圣上分担烦恼。”

“延州和庆州之间的盘山谷内,有精兵万人。只是府兵?哼,朕是如何待你?”皇帝佯装生气,却是让韩子愈更是惊惧,连磕几个响头,“只是当地愚民不知国家之危难,在对西夏的战争中对征敛颇有怨言而激起民变。臣以囊中之私豢养当地年壮,意在让这些无路可走之人有粮食可以果腹,又以彼之矛攻彼之盾……此时,我大宋盘山谷将士又剿灭两处占山为王之刁民,只是未来得及跟圣上禀报。”

皇帝听到韩子愈惊惧之声,竟是扑哧一笑,摆手笑道,“哎呀,好啦好啦,韩爱卿请起。陕西节度使已将军报上奏,说有一伙义士帮助官兵平定叛乱。”

听到皇帝的笑声,韩子愈才敢起身,擦掉汗水,尴尬地符合着笑道,“那都是微臣应该做的。”

“只是这私自养兵,可是死罪。韩爱卿还是赶紧将兵权交予陕西军官,不然这要是让朝堂那些老臣们知道了……”皇帝的话明显带一丝威胁,但韩子愈知晓皇帝要放他一马,已是俯首跪谢,“微臣马上去办,马上去办。”

“对了,河南云梦山那伙山贼也是你端掉的吧,还有朕已核实。朕为你准备了一份礼物,去库房领赏吧。”皇帝摆了摆手,韩子愈才惶恐地退下。

高胜衣从屏风后走了出来,作揖道,“圣上。”

“高将军,邪刃几人是你的手下吧。”皇帝缓声问道。

高胜衣急忙作揖礼,说道,“是的。只是……”

“只是他们摆脱了你的控制,且集结旧时影衣卫三百余,逃脱升天了!”皇帝的语气越加重了,“最近有听闻你在折剑山庄大肆对风家人出手,你身为朝廷禁卫竟敢破坏百姓的庄府财产,该当何罪?”

“圣上恕罪!末将只是往折剑山庄捉拿叛徒邪刃,并非是想打扰民间百姓。”邪刃伏跪道,“只是这邪刃诸人身份太多的秘密,我等不得不……”

“够了,我不想听你解释!”皇帝一摆手道,“母后一生为大宋做了很多,可也有一些不光彩的事就没必要在重见天日了。时为新政,我不希望再出什么岔子。贺云刃四人,朕已经赦免过他们一次,可谁想……罢了,你可先斩后奏。”

“是,末将明白!”高胜衣作揖站起,缓缓退到屏风之后,转而消失。皇帝刚又提起笔,却在笔下发现了一张折纸,他敞开来看,原来是韩子愈偷偷留下的,上书曰:吾闻圣上龙体有恙,而太尉府有一女子,姿容姣好,医术高超。

没有了下文。皇帝细细斟酌,寻思道,“难道是她?”

韩一守回到河南府时,天已是黎明。

他策马疾走在尚是无人的集市上,刚想松一口气。突然,眼前一道人影降下,定睛一看,竟是高胜衣,他心有点慌了,“高大人好兴致,尾随韩某至此。难道是皇帝叫你来杀我?”

无人的集市看起来非常诡异,仅有两名心中都有鬼的人。

高胜衣高站在一处布蓬上,看着韩一守良久,才叹笑一声道,“执法者多虑了。”

“……”韩一守拉紧缰绳,不知高胜衣所来何意更加焦急,惹得坐骑的头左伸右探,十分不自在。

“圣上跟我提到了旧时影衣卫……我的意思是,纵狼与野,终有大患。”高胜衣阴森地说道,“执法者不是有流沙相助,想这黄沙葬地势已了如指掌了吧。有间客栈和黄沙葬太过于神秘,是不是该公之于众了?”

“哦?高大人如何想的?”韩一守策马慢慢靠向前去,与高胜衣拉近距离,“黄沙葬可是辽国地界啊。若是太多大宋的江湖人士进入,怕是会……”

“执法者不是和兰陵郡王有几分交情吗?”高胜衣笑道,“折剑山庄的覆灭想是已经沸沸腾腾,多少人赶往湖州一看究竟。那么我们就顺水推舟,以竞宝为名,天下武林秘籍和折剑山庄财宝为诱饵,怕那些贪婪寒酸的江湖人士不上当吗?”

“到时候群英荟萃有间客栈,多了这些闹事的人,我抓我的钦犯,你杀你的大敌,如何?”高胜衣嘴角微翘,他知道韩一守一定会答应的,因为武功与日俱进的公子小姐们是他心中的毒刺。

“竞宝大会吗?你这个想法,我很欣赏。”韩一守笑了笑道,“李王爷已经耐不住性子了,他说这天剑客和云子傲的命他必须要。”

“嘿嘿,我已经让黑白无常放出风声,约定为九月十日在有间客栈。”高胜衣狡黠一笑,“执法者可别忘了,还有逍遥派呢!”说罢,化成一道黑影飘然而去。

“哼,这不用你提醒!”韩一守看着高起的太阳,和几个早起小贩惺忪的睡眼,扬起马鞭催着马儿往南山府赶去。

“竞宝大会!”朱晓三和贪狼自中原传来消息,他们的满头大汗正说明了事态的严重性。

风无心咬牙恨道,“韩子愈果然又来了。”

昨天,唐飞和风紫霜,及悲魔寨仅剩的三十余名弟子刚踏入有间客栈的大门,而今中原就传来了噩耗。朱晓三再拜,传达雷少云的意思,“风少主,雷公子在朝廷内事务繁多,如今大宋正值变革大计,无力抽身。有间客栈乃辽国地界,雷太尉也鞭长莫及。此次大会,当有多少江湖豪杰混迹其中。”

贺云刃四人你看我,我看你,估摸也猜到了高胜衣将会在此行中,“看来,我们是真正意义上的朝廷钦犯了。”

此时,云曦携着飞烟自楼梯一步一步而下。飞烟拾起艳红的裙摆,对着风无心道,“韩子愈多少人马我逍遥派皆是不惧,只是一者,他与流沙合作,黄沙葬天然的地势优势便没有了,就如同失了城墙的州府,任由敌人的铁骑践踏。二者,多少江湖豪杰被其诱导而来,人多手杂,归真阁内尚有秘籍无数,朝廷账簿等重要之物,若想来个暗渡陈仓,运到剑气峰怕是不容易啊。时估计东阳君的铁骑已经快到了雁门关了,想逃也来不及了。三者,萧洪明乃南京统军使,有间客栈又在辽国的统御范围内,呵,后果你们可想而知。而四者,流沙有骑兵五六千,到时候若是流沙趁火打劫,有间客栈再是机关重重,也怕是玉石俱焚。”

“哼,也罢,这下正好活动活动筋骨。黄沙眼有我三百名兄弟,他们来一个我们杀一个,来一对我们杀一双。”邪刃阴森的双目充满了杀气,“我们的刀也已经好久没有饮血了。”

“孤注一掷,拼死相搏并不是解决问题的根本办法。留下这些东西,对振兴折剑山庄有着关键性的作用。”飞烟说道,“想要明里把这些人人瞩目的东西运出去是不行的,我们需要一支商贾镖队瞒天过海进入雁门关,可是我们并没有!”

“我有!”这时,大门被推开,几名头戴斗笠面罩的男子阔步而进。为首那人摘下斗笠,竟是赵雁城,他作揖道,“风少主,飞烟阁主,与诸位英雄。”

风无心立马将脸沉了下来,甩手道,“我风家不需要雨家的怜悯!”

“非也,这不是雨家的镖队,而是我赵雁城的私家镖队!风少主,我又没说免费的?难道就不让我做生意?”原来赵雁城到大同府运送一匹陶瓷往开封府,路上遇到萧将离,叙旧乃罢,便托付赵雁城此事,“赵某上个月才迎娶娇妻进门呢,这手头紧,故自己拉了一点私活来做。大师兄照顾弟弟,让赵某来发这横财。风少主不给我面子,也给大师兄一个面子嘛!你们那些书简器物藏在我彩陶之内,我镖队有近一千名兄弟,挂着威远镖局的大旗,又有宋辽两*士护送,保你们放一百个心。”

贺云刃按住风无心的肩膀,低声道,“难得大好时机,少主,识时务者为俊杰,助人助己,何乐而不为?”

风无心又怎识不破赵雁城的谎言,事到如今,也仅有应承下来了,“罢了,就听你的吧。”

风无心有转头看了看南宫映雪和云曦,“曦儿,映雪,你们两就先随赵大哥的镖队到剑气峰吧。”

“不!”两人同时应口道,又彼此看了对方一眼。云曦首先说道,“曦儿愿与无心哥哥共患难!”

“映雪一个人,会怕!”南宫映雪羞涩地低着头道,“映雪要在这里,有那么多人陪着。”

飞烟无奈摇头,说道,“无心,多一些不相关的人反而惹人眼睛,过关也要检查身份。若是赵镖师一支队伍,那南山府诸众就算心中明了,对于官府的镖队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将离已经随萧范到中京请兵,不日将达。如今爹爹归来,有间客栈四璧皆钢铁,固若金汤,你无需担心。”

“大哥,谢谢你!”风无心心中念道,只能对着飞烟点了点头。

风无心一答应,众人遂笑开了花。只见邪刃站到屋顶之上,风雷召集令一出,便有无数黑影汇聚。

人数一众,将书卷藏于镖队的陶瓷之内,不过两个时辰便装箱完毕。

“怎么,这么特殊任务,风少主也得给个几百两吧。”赵雁城的演技着实是烂,双手故意摩挲着手掌心。风无心无奈摇头苦笑,不欲其揭穿,“好说好说!”令云曦取来一张鸣凤银庄的银票,“凭此卷可到鸣凤银庄支取白银三百两。其且做订金,事成之后,更有三百两的买酒钱相谢赵大哥和众多镖队兄弟。”

“哎呀,这也太多了吧。”赵雁城佯装客气,还是将银票收紧了怀中,“成,这事准成了。”见到钱的他,演技是更胜一筹。惹得在阁楼上观看的雨萱忍俊不禁。

镖队收货毕,便不再逗留,仓促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