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五章 黄沙蓝袂映雪白,燕脂桃红少女心

庆历三年,六月二十日。河南府府衙贴榜处挤满了人潮,一名儒服书生正在为围来的百姓宣读上面的内容:

西川唐家堡家主唐飞刺杀朝廷命官,御史中丞,钟平,先已被南山府侠士缉拿归案,送与大理寺审查。因唐飞十恶不赦之罪,唐门弟子在官差捉拿时又负隅顽抗,逐将唐家堡抄家灭门。待大理寺审查完毕,将于七月二十日午时,将门主唐飞与诸众兄弟于河南府市集斩首示众。

河南南山府大厅。

青衣众人单膝跪在韩一守座前。青衣首先将呈予韩一守。

“全死了?”韩一守的眼神有点飘忽,心不在焉。

“唐家堡,独唐丽英逃遁,余下连同仆人丫鬟,三十一口人,一个不留。”青衣从怀中掏出丢在地上的,是唐风的首级,“而且那个证人已经被我们杀了。”

韩一守定了定神说道,“紫衣已经让我遣往江南办事了,现在我们势必要夺回,才能取得陛下的信任。”

“执法者要我们怎么做?”

“我已经吩咐府衙的人贴出告示,欲用唐飞的人头换取。现在朝廷内好似又新兴了一股势力,正调查着我们。”韩一守指的是邪刃那群人,他继续说道,“黄衣,你去过有间客栈,现在由你去将这件事告诉风无心诸人,若他们不拿来换,那就砍下唐飞的头颅给他们送过去。”

“执法者,这……”韩一守仿似知道黄衣心中的顾虑,笑着说道,“放心,他们不会扣下你的,因为你的命没人那唐小子值钱。”

“是,执法者,小的这就去!”黄衣的面子有点挂不住,匆匆便走了出去。

“对了,寒锦,最近有子傲什么消息没有?”站在其左侧的司寒锦看上去很没有精神,眼神突起,本是二十几岁的年华,如今脸上却有几缕岁月的刻痕。

司寒锦作揖回道,“没有,义父。那小子已经很久没有和我们联系了。”

“哦!”韩一守只是想知道云子傲的“引魔刀诀”修炼得如何了,看司寒锦这个状态,估计被心魔折磨得差不多了。

“报!”韩一守刚要宣布散会时,突然一名影衣卫匆匆忙忙地跑了进来,扑跪在地上,听其气喘吁吁地说道,“报……报告执法者,终南山新出现了一群黄袍道士,已经占据了天凌宫,将其改为‘九阳天宫’。宫主是年过半百的盲道士,自称‘九阳贤师’。九阳道广招信徒,在京西到利州一带,已经有数千信众。细作来报,特别是盲道那把剑,在日光下光耀能与太阳争辉,又有雁鸣重重。”

“什么!”张道涵一听这小厮的来报,惊得站了起来,“你说……”

“师傅!”凌虚子急忙扶住昏昏欲倒的剑仙,担忧地问道,“师傅您怎么了?”

“没事,凌儿我没事!”张道涵勉强地稳住身子,心中苦笑道,“该来的,还是要来啊。”

韩一守望着神情反常的张道涵,心中想起了之前胧月真人所提张道涵的大徒弟,“难道是他?”

“红衣,你带几个兄弟去调查一下。记住,不要和他们起冲突,如可以,他们可能会是一个不错的朋友。”韩一守又望着张道涵说道,“真人,河南之外云梦山山岚雾霭,云蒸霞蔚,群花争艳,是处洞天福地,人传春秋纵横家鬼谷子与其弟子正是隐居于此山中。韩某曾答应真人,若真人出山帮助南山府,那么便助你洛水剑派在中原成势。如今半年过去了,某于从朝廷特准,也为真人兴建了几处阁楼宫阙,真人自可将西川之内洛水剑派众弟子引入中原。”

“谢执法者。”张道涵第一次向韩一守鞠躬,然后与凌虚子缓缓退下。

张道涵想在中原立势,无非是想起兴隐世的洛水剑派。可历代门主罕布道义,只收一两名天资卓众的弟子作为传人罢了。如今张道涵见峨眉山三清教,少林寺,道门等佛道之家均广收门徒,自然也想当一代宗师了。

可说到这洛水剑派的教众,因为洛水剑派弟子门槛较高,现在教内无非是十余名端茶送水的童子童女罢了,着实寒酸。

“惊鸿子……”这一直萦绕在张道涵心中的病。

无锡云家。

许计突然望见后院演武场冲出一道映天血光,充斥这个云府的上空。他急忙带领几名云家弟子赶去。

演武场中央,云子傲手中的覆云刀直指长空,血光正是刀锋所出。许计众人见云子傲浑身发抖,对他们大呼道,“许叔,不要靠近我。”

“哼,引魔刀诀,还真是个好东西。说什么心魔,呵呵,可笑。区区一卷刀法,也敢忤逆主人的意思,妄想控制我的心神!呀哈……”刀光更盛,冲天而去。与此同时,云子傲双手间生出一缕缕蓝光将血光顶到覆云刀上,而不染指他的身体和精神。

云子傲目光变得清澈坚毅,神清气明,“许叔,我饿了,叫厨娘给我准备一些饭菜。对了,最近我可能要出远门一趟,云家就拜托你和云叔了。”

“是的,少主。”云子傲的眼神中有了一丝温柔,态度也不再那么桀骜。许计看在眼里欣慰非常,他开始以为老爷是错的,轻声地说道,“少爷明明就是天之骄子。”

吃完厨娘精心准备的饭菜,云子傲再次拔出那把被血光充斥的覆云刀,“血影勾魂心法和引魔刀诀,还真是完美无缺啊。”

“咻!”一刀挥出,血红刀风挂起狂风飞石,撼天震地。回想起少林寺时,张道涵为难云曦,云子傲心情就莫名的不爽,“早晚得试试那剑仙到底有多少分量。”

烽火堡外十余里,黄沙葬。四面全为一望无际的黄沙高墙,柔和的风拂起一层层薄薄的黄雾。

风无心强拉着贪狼带路,与他一起去烽火堡找玉石匠人。他手中紧紧揣住的,不仅是代表折剑山庄的龙渊剑,还有一小块木牌,上面书有“云水遮曦”四字——正是绿绮上掉落的那块琴铭,所幸其完好无缺。风无心将其寻来,刻成一块木牌,欲将其镶进冷龙翡翠内,给云曦一个惊喜。

“我说风大少爷啊,你这五两银子还真难赚啊。”贪狼虽是一路抱怨,可心里却是美滋滋的,要是平时,这五两银子得领几趟路呢。

“不对,有人!”风无心感觉到了前方有人的气息,虽然他们暂时还看不到。

贪狼拖着慵懒的身体,不耐烦地说道,“这四面全是沙漠,能有什么人啊?要有也是流沙盗,要么就是死人了。”

“不,这个人给我的感觉……有点熟悉。”风无心加快了脚步。贪狼呼叫道,“喂,风大少爷,再深入进去我怕是我们俩也得葬在这里了。”可风无心压根没有听到他的话。贪狼无奈只得加快跟上。

果不其然,不远处,流沙盗第二首领流云带着十余名流沙盗围住中间一名身姿较好的蓝衣少女。

“是她!”那蓝衣少女不是别人,正是武林大会时向他讨教的南宫映雪。她手中的白玉之剑还是那般梦幻迷离。风无心看不见她的表情,但远远便可以感觉到她的恐惧与急躁。

“嘿嘿,小姑娘一人在大漠中很危险的哦。怎么样?让大爷我给你带路?”流云操着朴刀,催着马儿向前,“本来想找点钱财,没想到却找到了个姑娘……正好山上那些姑娘玩腻了,来个新货色给兄弟们解解闷,哈哈哈。”

南宫映雪步伐轻盈,退了几步,可身后仍有豺狼窥视。她眉头微蹙,更让流沙盗们狂肆大笑,“小姑娘,摘下面罩,让哥哥看看你……”那名沙盗话还没,少女玉剑刺出一道流光将他击落下马。

“哟,小姑娘身手不错啊。”流云见兄弟被伤,征服之欲更强,操起朴刀策马便来。

少女的玉剑扛下这一刀,被骏马冲锋之力击退几步。流云大笑着回身再是一刀时,一把雪光充斥的剑刃砍断了他的朴刀,振开的寒气惊得马儿跃起,将流云掀倒在地。

“是你,你没死……”那日流云见到风无心昏死在云曦的怀里,恰是以为他死了。也就是那次以后,他的三弟,慕雪就开始整日借酒消愁。

“多谢相助。”少女惜字如金,礼数到位便好。她本对这之前“亵渎”过她的男子没有什么好感,只是单纯敬佩他的为人和剑术造诣罢了。

流云与其手下都惧怕风无心,只是因为他的身份。恰好其身后贪狼拔腿赶上,气喘吁吁道,“我说……风大少爷就是侠肝义胆,这不问敌人多少就直接上了。”他转头又对狼狈的流云劝道,“流云你就别闹了,赶紧走吧。这祖宗不是什么好惹的主。”

“哼,我们走!”本是要到手的鸭子就这样落入别人的口中了,流云唤起部下策马便往黄沙葬深处去。

少女在薄薄的黄沙雾中更显得飘渺秀美,玉剑入鞘的声音咝咝作响,如同丝帛般。

“南宫姑娘怎么会在这种地方。”风无心不善于交流,一句提问显得平常不过。

“我……”面对男子的少女脸颊微红,只是隔着面纱两人看不到罢。她吞吞吐吐地说道,“映雪与家师奉逍遥派天音阁主之邀,往……往有间客栈去。”

“不想在雁门关与家师走……走丢了。”她好容易把话讲完。少女银铃般的声音使得贪狼露出很是享受的表情,忘情道,“这小姑娘的声音,还真是销人魂骨啊。”

“恰好,我和贪狼大哥往烽火堡去一趟办点事便回有间客栈,姑娘不介意便与我们同行吧。”这样的邀请很唐突,对一个入世不深的姑娘来说。少女犹豫了半刻钟有余,才缓缓地点了一下头,轻声道,“麻烦两位了。”

有这美丽姑娘的同行可乐了贪狼了。进烽火堡之前,他那双色迷迷的眼睛已经从上至下将姑娘的身躯衣袍上探索得干干净净,绝不忽略每个细节。

烽火堡还是依旧那般模样。这弹丸之地,挤满了来自各国各地的人,这里比得雁门关和黄沙眼更是繁华。上次被流沙盗的霹雳炮击倒的那面土墙只是简单修善一番,雁门关又多调增了千余名守卫。之前的那张参将因抗敌有功,被提调到中原去了。

“好了,风大少爷,接下来我要去接点往黄沙眼的客商了。”贪狼抬头望着正在中天的烈日,“现在时辰还早,给你两个时辰,申时我们准时在北门集合。”

“小姑娘,这里我最熟了,要不要大哥哥带你去玩好玩的啊?”南宫映雪只是摇了摇头地退了半步,便将贪狼的热情拒之千里之外,“好吧,真是扫兴。但哥哥奉劝你一句,风大少爷已经心有所属了。”

“多嘴!申时见。”风无心调侃了一句,转身便往集市的地方去了。

在这人潮涌动的地方少女不太适应,怕是行人碰到她一般,双手抱胸小心翼翼地尽力在回避,走路看起来都很辛苦。少女衣衫单薄,风无心见她这幅模样以为她冷了,解下自身的枣红色长袍欲给少女披上,可少女竟是吓得退了一步,不好意思地说道,“师傅说……这世间百态终是罪恶,叫映雪不得沾染。”

风无心终于知道她为何这般了,心中难免些许失望,“难道连我……”转而又有一丝同情。少女不好意思,紧握地手都出汗了,还是颤抖地伸去接过披风披在身上,脸颊微红,“风少主……自然不是污浊之人。”

风无心微微一笑,转身继续寻玉匠。少女低着头,突然伸手拉住风无心的一个衣角,轻声说道,“这样映雪就不会在走丢了”。

今日恰是集市,人特别的多,想必贪狼也能好好的赚一笔。

“大宋无锡上好的胭脂水粉哦,就连江南第一美女的云家大小姐也是使用我家的胭脂。无锡老字号,各位仙女姑娘快来看看,爷们也可捎给家中妻女。”恰有一摊贩叫卖,竟是打出了云曦的旗号,听得风无心都笑了。可却此时,风无心觉得自己的衣角落下了——少女竟是放开了,往胭脂摊那边走去。

“哟,姑娘好眼光啊,我们这胭脂啊……”摊贩嘴说得天花乱坠,一直就没有停下。可他的话都直接被南宫映雪过滤掉了,她只是痴痴地望着桌案上陈列这一个一个又小又精致的盒子里,那桃粉各异,红彩细嫩的胭脂。

嫣红,桃红,橙红,杏红……南宫映雪心中默数,还有多少她不知道的颜色,陶瓷盒子更是精致,上有百鸟朝凤,彩翼双飞。又有群花争艳,傲骨多姿。多得少女数不过来。

“嗯……”风无心不知该怎么称呼她合适,凑了过来看见南宫映雪痴望着这些胭脂水粉,目光有惊喜的希冀,心却静如止水。

“你喜欢吗?”风无心想尽快找玉匠,可这少女停滞下来,也不好意思催促她,只得木讷地一问。

“嗯?”风无心近前来,南宫映雪羞得低下头,轻声说道,“它们看起来很漂亮。”不一会,南宫映雪又不好意思的轻声说道,“在雁门关,人多杂乱,我们走路非常小心,而我就是因为多看一眼这些东西……才会和师傅他们走丢的。”

风无心想笑笑不出来,他不懂揣摩女孩的心思,只是跟摊贩说,“老板,将这些东西给南宫姑娘给包起来。”

“好咧,公子还真是心疼媳妇。”摊贩见这两人不同于常人,出手有阔绰,喜上眉梢。但他这话听得两人脸上均是一热。摊贩刚想全盘打包时,南宫映雪急忙说道,“不,不要,师傅会骂我的。”

“师傅说……这些胭脂是红尘俗世中肮脏的东西,我们修道之人碰不得。之前几个师姐因为偷偷抹妆被发现……就被师傅赶下山了。”南宫映雪话说吞吞吐吐,声音又小。风无心竖起耳朵才在这杂乱的集市中勉强听得大概意思。

“是是是!”这奸商好不容易寻得一冤大头,怎么会轻易放弃,就急急拿出在西域重金收到的一盒胭脂,见那古铜色的铁盒,上刻有游龙戏凤,苍水云雾,极尽曼妙,“姑娘说得是,这些凡脂俗粉怎配得上姑娘天仙之颜。公子请看,我手上这盒胭脂可是我高价从西域大宅官人中收来,只有这等上等胭脂,才配得上这位姑娘啊。”

“老板,还有吗?”风无心本想再买一盒给云曦,却将老板难住了,小摊贩哪有本钱再进第二盒,“这……公子可别人难小的,这东西天上宫阙才寻得来,地上那是无双之物啊,保证您夫人用了之后……”

“那就给这位姑娘包上吧,多少钱?”风无心直接掏钱的动作阻止了摊贩继续说下去的意愿,在少女说出“不……”时,摊贩已经帮包裹好的东西送到了南宫映雪的手中了。

“二……十五两银子,就十五两银子。再少就不卖了。”摊贩急忙改口,风无心已经将沉甸甸的银子送到他的手中,摊贩乐的嘴都开花了,估计这辈子都很少见到这么多钱,“谢,谢谢公子,谢谢姑娘。”

“走吧。”风无心说道,南宫映雪左手拉着风无心的衣角跟着他,右手中则紧揣着那漂亮的铁盒子。少女记得那里面的胭脂,是桃红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