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一章 凌虚惊鸿镜月影,罗袜生尘忽若神

夜深未破晓,明亮的月儿在云中穿过渐渐西行。

涯火在云中阁顶托起了一只信鸽,看着它消失在云端。

“你是在传信给谁?”涯火这时才发现身后隐没在夜色中的姜离,回过身来,冷静道,“一群与你密切相关的人。”

“一群?”姜离眉头微蹙,他一直在怀疑这个武功在他之上的女子到底是为何目的来到他们身边。

涯火看到姜离眼中的怀疑,“哼”声一笑道,“放宽心,你是我们的少主,小的可不敢对你有恶意。”

姜离沉默了一会,关于自己的身世,他一无所知,“我真的是那个人的儿子?他为什么不要我。”

涯火转身看着漆黑的松林,说道,“不知道教主要不要你,但是整个契丹都需要你。”

“我不明白你的话。从我有记忆开始,都是师傅在养育教导我。”姜离眼神中开始有了愤怒,“只有师傅和萱儿才是真的爱我的,我离不开他们。”

“如果我说你能到威远镖局,只是因为一个交易的话……你一定不愿意接受。”涯火始终面无表情,但她的心已经咚咚直跳,“我该如何说,才能让她加入萧老爷子的阵营?”

她无法把握自己的言辞是否正确。

“交易?不可能,师傅……师傅说他是受慕容望之托照顾我的。”姜离浓眉高挑,压抑不住激动的心。

涯火觉得这一切的确很可笑,但血手想怎么做,没必要跟她这个下属禀报,“我唯一能确定的,你就是我们的少主,我们的主人。我们这些人的命,都是你的。”

“没错,没错。就算你要她和你上床,她也不会反对的。是吧,涯火大人。”不知何时,赤练也站在不远处的树梢上调笑二人。

“手下败将,这里没有你的事。”涯火冷冷道,她实在不喜欢这个嘴巴不干净的女人。

赤练摆动着细腰,娇媚地说道,“哟,我倒是觉得你们这个年轻的少主比你们那个血老大帅多了,又前途无限。我说涯火大人不是要委身于他,干吗还这么执着勤快地跟着人家呢?嘻嘻嘻。”

“哼,懒得跟你废话。”涯火别开脸不去看那讨厌的女人,“事情总有个发展不是?反正这场戏才开始,耐心看完吧。我累了,要回去休息了。”说罢,跳下楼顶,转身回入云中阁。

姜离看着涯火直到她身影的消失,目光又转向赤练。

“哟,姜小哥……不不不,姜少主不要这样看着我。我喜欢的不是像你英俊魁梧这型的,我还是比较看得上俊美秀气的风大少爷。嘻嘻嘻。”赤练渐渐隐入夜色中,“只是姐姐我奉劝姜少主一句,现实总是残忍的。”

“师傅,这一切到底是……”姜离摇头叹笑着,独自躺在楼顶仰望着天上的星星。

姜离醒来时,太阳早已梳洗出山。

“被子?”姜离发现自己身上多了一件小毯子。他一回头,发现背着他的涯火与阳光一同站在不远处的檐翘上,“你醒啦?”

“你这人还真多事。”姜离将毛毯拿掉。涯火面无表情地说道,“少自作多情,是云妹子叫我给你盖上。”

“我才不误会……”

“咚!咚!咚!”姜离话还没说完,远处少林寺内传出钟鼓声。姜离和涯火在楼亭远远眺望去,可以望见大雄宝殿前的人潮和各式各色的旌旗。

“好戏开始了。”涯火将额前的发梢扫到一旁,轻声道,“等那些书搬完,我们就走了。”

“喏!”涯火用眼神示意姜离往下看,几名小和尚频繁进出云中阁,将一堆堆书籍搬进马车内。涯火俏皮一笑,“这老禅师可不管这些玩意了。我猜他只是想无事一身轻吧,一个古稀老和尚,一辈子没尝过女人味就算了,还得颐享天年不是。”

“老大,你变了!”好熟悉的声音!

涯火转过头去,正见乐土不知何时也来到了云中阁楼顶上了。可涯火一见这胖子,立即露出嫌弃的神情。

乐土一脸委屈道,“老大,你变了,你以前都不跟我们聊天的。我没有那么喜欢你了。”

“嘁!我也不稀罕被你这胖子喜欢。”涯火好似很喜欢摆弄她的刘海,冷冷回道,“不是让你和腐木回去找萧老爷子复命了吗?事情办得怎样了?”

“你又叫我胖子。”乐土委屈道,“事情都跟萧老爷子禀报了。他说会在有间客栈与我们接头。”姜离猜想乐土那肚子是喝酒喝出来的吧,圆鼓鼓的。

乐土望着大雄宝殿前广场的人潮,兴奋道,“老大老大,今天是不是有架打了?我回去还特意把我的大巨阙拿过来了,这破雁翎刀的,一点力气都没有。”乐土把玩这手上那把长柄大剑,看那重量估摸也有百来斤。

这把巨阙乃是风飞雪所铸造,赠与龙王的礼物。后来辗转落到乐土的手上。之前出来执行任务,萧老爷子把这大剑扣下,原因是太过招摇……说来也是,一个两三百斤的胖子挥着一把百来斤的大剑的确惹人眼睛。

“是啊,等等可得看你的了。”涯火捂嘴笑道,“你这大块头就算牺牲了,也得帮我们杀出一条血路。”

两三名小沙弥忙活了半个时辰,这书才装好。“别被他老实的外表给骗了。”涯火向云曦介绍乐土时,这胖子露出一脸人畜无害的神情,“嘿嘿,你比我们老大还要漂亮呢。”

马儿不情愿地拉动笨拙的车厢,鼓楼传来的鼓声更加浓烈起来。

西风吹战旗,落叶满山道。

大雄宝殿前广场,熙熙攘攘的各派人马拥堵在少林广场。

南山府阵列中,韩一守身披狻猊金线袍,端坐在一张精雕麒麟椅上,上有遮阳华盖。被数十名持刀侠士护在中心。每一人腰间的都挂有纹菊刀,刀鞘点缀着的金菊非常灼眼。绣着“南山府”的那面战旗足有两丈高,它的左侧立着较为低矮的“向龙镖局”战旗。

时已任总镖头和丐帮帮主的姚剑秋立于战旗前,陈靖明长老领着五六十余帮众守在他的身后。曾衣衫褴褛的丐帮人,如今面表光鲜亮丽,随着南山府倒是混得个人模狗样的。“向龙镖局”大旗由宋希平亲自执掌,满面春风。

云子傲,洛水剑派的张道涵,凌虚子,端木炎均以武林散人之名立于韩一守的右侧。

云子傲拄刀而立,侧目看着平日里恃才傲物的凌虚子在师傅身侧,全然失了傲气,如同一稚童。他的目光游走到洛水剑派掌门人,张道涵的身上。这仙风道骨的老者背负一把太极剑,一副超然物外的模样。据传闻,这名古稀老道的修为足与道门玄清子并驾齐驱。

再看那西域行者端木炎,额间那两条贼眉暴露了他的贼性与杀气。他唯一令人称道的,只有那身可怕的佛家武学和内功修为了。

更令人在意的,是韩一守身侧那名瘦小的神秘少年。看似年未二十,稚气的脸上却充满了而立之年的成熟与稳重,他身着乌黑的道袍,左手背上刻有诡异的星辰纹烙。他傲慢而不屑的目光扫过北武盟冗长的队伍,只在雨承的身上停留片刻。

北武盟势力之庞大,单是天王殿的谢靖,就已带了八百勇士前来。威远镖局门徒遍布华夏,门徒万余众,但此时随雨承上山的,只有六十名弟子。雨承跨马守在女儿的车马前,用长枪指着南山府的阵仗说道,“杀鸡焉用牛刀,对于这些窝囊废,我数十人够矣。”

雨承身后的雨萱身着紫红素绫曲裾,端坐于华美的马车厢内,门帘已经被侍女拉到两边。新入镖局的衡山派吴子扶自承起“护花”大任,持刀坐落在马车车辕上。峨眉山三清教的沈水灵的马车并列在雨萱的右侧。

向凌天,庄雄平,天山双雄贺文贺武四骑各列在雨承两侧。

贺文贺武,一个儒服文雅,一个武袍粗狂,正是应了“文伯武仲,天下双雄”之誉。

最后一道鼓声从深林处传来,如冬雷般鸣响。呼延残刀和他那把无尖大刀刚好出现在大雄宝殿的屋顶,虽是极为不敬的,但少林僧人并没有假声呵斥。估计是被他那张煞气盈眉的脸给吓着了。

滕王阁的陈子云依是孤身而来,他把玩着珍贵的折扇,露出人畜无害的笑容与过往的江湖人士打招呼。但他刻意的伪装没能躲过久习权术谋论的韩一守的审视,“此人绝非善物。”

大殿前广场的有一颗高大的榕树,所有的武林侠士都将那儿的树荫让予紫云宫的姑娘们。南宫彩虹带其弟子南宫踏雪,与八名执掌红绫的女子。十人皆轻纱掩面,不以真面目示人,估计是怕现出美容会引得各派男子窥觑吧。南宫踏雪更是用头巾将头发裹起掩住,不敢示人。

值得一提是立于大殿前石阶最上处,五名朝廷中人。端坐于中央紫檀雕花椅上的那人,随从都叫他“六爷”,听说他姓赵。从相貌来看,年不过三十,姿容伟貌,王侯之气甚重,好似大有来头。右手上有一把被黑布包裹的剑,端坐在遮阳华盖下的紫檀雕花椅上。

“阿弥陀佛,诸位侠士远到少林而来,实乃我少林之幸事。”本念和尚带着近百名持棍武僧涌进人群,护住大殿广场,怕两派闹起事来,玷污了这佛门圣地。

本念的话刚落,玄苦禅师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大雄宝殿墙角处。随着他落座,众人才将目光聚焦在这古稀老和尚的身上而肃然起敬。

瘦骨如柴的老禅师咧嘴一笑,露出暗黄的牙齿,“诸位施主是来我少林讲道理的,可不是来打架的,咳咳咳……”岁月已经剥夺了他如洪钟的嗓音。

当最后一声晨钟声远去,迟来的,是折剑山庄和雷家两路人马。待折剑山庄弟子闪开,风渊坐在一辆四轮椅上,被风焚月推着徐徐入场。紧随其后的是风淬,吴长兴等五名剑师,门徒百人。风渊怀中抱守着一把朴实无华的铁剑,鞘为木质,青铜为柄。

雷家人马紧随在折剑山庄之后,雷龙是尴尬的,他的身影隐匿在队伍之后,不敢去看雨承和风渊——因为他的愚蠢,使得本可呼风唤雨的四大世家四分五裂,让南山府坐拥渔利。张顺义死于松鹤楼,让他无法在两派争锋时心安理得地脱身。

雷龙的目光不安地游走在广场中,寻找可以叙旧的老朋友。这是,一阵琴音响起,先是急促如烈火迸发,再是委婉如流水潺潺。众人回首望去,胧月真人坐于四抬平板轿上弹着琴筝,怡然自得的老道人全不把在场的人放在眼里,肆意指挥抬轿的童子撞入人群。

张道涵盯着老道人训斥道,“哼,师弟,多年不见,你还是这般傲慢无礼。”

胧月真人并没有回他的话,而是望着凌虚子手上那把“凌虚”,幽幽问道,“师侄,你那盲人师兄呢?”

张道涵抢在凌虚子前愤怒地回答道,“你瞎说什么?我就凌儿一个徒弟。”

胧月真人听罢抚须大笑,随后目光满是流光,“洛水剑派的剑法讲究飘逸灵秀。所谓休迅飞凫,飘忽若神,凌波微步,罗袜生尘。动无常则,若危若安;进止难期,若往若还。”

胧月真人微微一笑,指着凌虚剑道,“洛水剑派至高之剑,‘凌虚惊鸿’,便是这样剑法。当年你所执掌凌虚剑。而我执掌惊鸿剑。师傅受你蛊惑,将我逐出师们……”老道人看着凌虚子说道,“小侄,师叔问你,凌虚剑在你手上,而惊鸿剑呢?”

洛水剑派历有“凌虚”“惊鸿”两把名剑,这是凌虚子所熟知的。他试图从师傅不安的目光中寻求答案,可一无所获。

那是张道涵心底的暗伤。的确,他的大弟子惊鸿子在十几年前就叛教出走。

“你想想,你师傅都这个岁数了,怎么可能就你一个徒弟呢?就让师叔告诉你吧,是你叛教的大师兄将惊鸿剑和‘轻云蔽月’剑谱给带走了。如果没有‘轻云蔽月’剑法,单靠你的‘流风回雪’是没办法练成‘凌虚惊鸿’的。啊,呜呼哀哉!”胧月真人似乎有点俏皮道,“怎么样小侄?过来跟着师叔,师叔传你‘轻云蔽月’如何?哈哈哈。”

凌虚子还未答话,一旁拄刀而立的云子傲冷哼道,“一条被逐出门的丧家犬,好管闲事。”

云子傲随无指名道姓,让胧月真人心中焦躁伤疼。老道人看着目空一切的云子傲,眼中露出掩不住的怒火,露出琴下的剑锋。

空气忽而凝重,在胧月看来,云子傲的命已悬在他的剑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