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评点人心

殿里众臣都走了,高俅木然地立着。

自从蔡京说完那句话之后,皇帝再也没有理他,他也是一言不发。

皇帝最后看他一眼,“哼”了一声就走了。

高俅泰然自若地站着,看着文武百官鄙夷的眼神从自己眼前滑过。他们都料想这个无能的太尉等一会肯定会在皇帝面前哭诉,便愈加鄙夷起来。

文德殿里,一片死一样的沉寂。

太监们也没有赶他,兴许是为了给他留最后的颜面。

他不走,柳云飞和拈花自然也是不能走。

“大人,咱”柳云飞轻声说道。

“等等。”高俅半晌才说了这两个字。

等?等什么?难道皇帝还会召见他们?!柳云飞摇摇头,咀嚼着高俅的“等等”两个字,看了一下拈花。拈花自从蔡京说话,并有深意地往高俅这边看过来时,便是一言不发。那就等等?

“我昨日就猜到了,不过还是想赌一把,这就是朝堂啊。”高俅压低了声音感慨道。

就在这时,传来了脚步声。

曹友进来,眉开眼笑:“太尉大人,皇上有请!”

高俅领着二人跟着太监一路弯弯曲曲地穿廊过院,来到了一个亭子上,道君皇帝正在那里写字。

高俅不敢说话,大气也不敢出。

“众爱卿,朕这字写得如何啊?”皇帝正好写完了第二个字,放下笔问道。

只有两个字“人心”,墨汁浓满,墨意淋漓。

“陛下的字前无古人,卓然不群,臣如何能评判!”高俅恭谨地鞠躬回答,但是不评价也评价了。

皇帝看了看拈花,笑着点点头,又看了眼柳云飞:“爱卿想必是柳韵斐?既然令尊大人希望你‘饶有风韵、文采斐然’,你看朕的这字呢?”

柳云飞赶紧施礼,同时开口道:“臣不懂书,不敢妄言。”

“年爱卿呢?”

“回陛下,陛下的字没有写完,臣不好说。”

高俅顿时侧目:“南华,赶紧请圣上恕罪!你这是什么言语?!”

难道陛下请你评点,你还真当自己是根葱了?!

“哈哈,这个回答妙哉!朕本想给三位开个玩笑,没想到还是南华识破了朕心哪!”皇帝笑了,一脸和颜悦色,和一个时辰前朝堂上龙椅中那个横眉冷目的人君简直判若两人!

三人同时笑了,心情顿时轻松下来。

皇帝提起笔在后面加了两个字“可用”,便问拈花:“这下爱卿可以说了吧?”

四个大字:人心可用。

拈花看了又看,叹道:“天可度,地可量,唯有人心不可防!既然如此,又言‘可用’,可见圣上高瞻远瞩,非微臣所能查明。”拈花的话里,分明是对朝堂上高俅受到不公对待的讽刺!带兵出征啃了块硬骨头,没想到肉让别人动动嘴吃了!

皇帝一愣:“朕要你说字。”

“一捺侧锋落风霜,一笔卧钩画凄凉;一横中锋担秋雨,一竖剑锋立斜阳。陛下这四个字,让微臣看到了四个情景,真可谓‘字里有画,字里有诗’啊!”拈花感慨道!

这不是赞叹,因为他描述的情景都是伤心人才会有的。

皇帝尴尬地笑了下,望望柳云飞。

“长横恰如劲风吹,斜点细雨紧相随,卧钩弯月高空挂,三竖壮歌征夫泪。”柳云飞心一横:你不是想听赞歌吗?我偏不说!你分明是个昏庸的皇帝,还以“圣明”自诩!

皇帝摇头,微微皱眉:“朕知道你们满腹牢骚,朕偏不怪你。高俅,你看呢?”

你们,牢骚,朕,偏不。这几个字咬得很重。

“回陛下,请恕他二位童言无忌之罪!臣只看到‘用心’二字:一笔长横写端庄,一笔长竖费思量;一笔斜点书壮志,一笔卧钩画狂放。臣知道陛下本是要嘉奖臣的,只是臣办事不利,枉费了陛下的苦心,请陛下治罪!”高俅说完“噗通”跪倒,连连顿首!

“哈哈哈,不愧是朕的周勃,能替朕分忧,甚慰朕心!”道君皇帝赶紧扶他起来。

只是两句话,高俅激动地叩首:“谢陛下隆恩,臣将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臣愿肝脑涂地,报效陛下的知遇之恩!”磕了好几个头才起来。

皇帝看看柳云飞,叹口气:“其实太尉替你们请官的奏折,朕早看到了,也知道两位爱卿都是忠诚的志士、耿介的仁人。朝堂上你们也都看到了,朕有时候也是不得已啊!”

“这几个字,是朕写了送给太尉的,你们都说:一捺侧锋如风,一横中锋是雨,一点回锋像泪。还有那长横、斜点、卧钩,也不过是情景所化。朕的心境,便是你们看到的,朕身为一国之君,又是几个儿女的父亲,一肩担着社稷,一肩挑着家事,朕心甚忧!因此这字里面,有风雨,有狂放,也有泪。”

皇帝说完,背着手站起来,望向远方!

高俅赶紧说:“臣无能,没能为陛下分忧,求陛下治罪!”

“好,先说国事,你此次前去大荒山,折损官兵到底多少?”

京城禁军纪律涣散,行动迟缓,多年未经战阵,因此被宋江两番伏击,失散不少,尤其是大荒山下那一仗,死伤甚多,虽然三路都退兵了,都是江湖人士相助的功劳,高俅之前没提,朝堂上便因此被抓住把柄。

高俅奏道:“臣统率大军剿匪,前去征进,没有全歼贼寇,非不效力,一者是天寒地冻,军士不伏水土,患病者众,二者是猝然遇袭,虽全力御敌,终有闪失,计有十损二三,臣见军马艰难,又宋江招安心切,因此送密信给陛下,收兵罢战,各归本营操练。臣所言句句属实啊,陛下!”

皇帝点点头:“你一片忠心,朕都知道。你送密信,让朕招安宋江,朕也知道你的苦心,为国求才心切。只是你让朕给你女儿赐婚,你可知道朕的女儿也是年方及笄,尚未婚嫁?谁能给朕的女儿赐婚?”

高俅愕然,谁有资格给帝姬赐婚?!谁敢给皇帝的女儿说媒?!只能是皇帝自己嘛!

柳云飞更是吃惊,怎么话锋突变,扯到赐婚的事情上了?!他想起之前拈花的事,手心里捏了一把汗!

逃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