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三十七度
火麒麟静静望着眼前这个女人,思绪不禁回到了十年前。
十年前,他才十四岁。
那时的他,已经是江湖上最可怕的杀手之一。
而现在,没有之一。
一直以来,在他的杀手生涯里,从无败绩。
直到那张夺魂取命的纸条上,出现了上官雪柳的名字。
十年前。
年仅十四岁的他,一个人,一把刀,径往断肠崖而去。
他是很有自信的。
十多年每天在生与死之间摸爬滚打,没有人比他更懂得生存。
他在一条一条生命之间积累的经验,远胜于世上任何一本武功秘籍。
最重要的是,他没有情。
这对于一个杀手是十分宝贵的。
当他的刀在敌人脖子上划过的时候,他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因为他从小所处的环境,就是冷血;他从小受到的训练,便是无情。
只有足够冷血,足够无情,才能成为江湖上最顶尖的杀手。
他说,这个世上,人分两种,认命的,不认命的,我是拼命的。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
他每一次接受一个任务,都会拼了命地去完成。
他只注重结果,不太注重过程。
可是这一次,他错了。
当火麒麟跋涉三天,终于到达断肠崖底的时候,一股寒意立即遍布了他的全身。
天气并不十分寒冷,可他感觉自己已经成了一个冰人。
火麒麟倒了下去,蜷缩在一块冰凉的石头上。
他体内的寒冰毒又发作了。
寒冰掌原本是一种至阴邪功,只有女子和太监可练。
可火麒麟偏不信命,固执的他只用了短短几个月,便学会了江湖人数十年都难练成的寒冰掌。
他也因此走火入魔。
三年来,寒冰毒在他体内偶尔发作,但每一次发作,都令他痛苦不堪。
还好每次有天机子为他运功疗伤,也没什么大碍。
可这一次……
火麒麟想,他今天恐怕是要死在这儿了。
荒凉的旷野里,风沙是冰冷的,石头是冰冷的,还有一个冻得脸色发白的孩子,浑身抽蓄着,缩在角落里……
此时的上官雪柳,弱水宫的少主,也只年仅十二岁,她又和往常一样贪玩地偷偷跑下山,手里甩着柳条,延着往常的小路走。
这一次不同的是,她看到了一个小孩。
一个和她年龄差不多大小的小孩。
一个和她年龄差不多大小却快要死了的小孩。
她立刻跑了过去,看到了那双坚毅而冰冷的眼睛。
即使他的手已经像雪一样苍白,可他还是紧紧握着刀。
他脸部的肌肉抽动着,上下牙齿叮叮作响,这世上再没有其他人能体会到他此刻有多冷。
上官雪柳迅速脱下自己的外衣,披在了他的身上。
虽然衣服很薄,或许根本起不了一点作用,火麒麟的心里依旧感到了一股暖意。
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感到暖。
“你怎么样了?”雪柳关怀地问。
她触到他身体的那一刻,不禁吓了一跳,他的皮肤竟然像冰一样。
“冷……冷……”
火麒麟眼睛都睁不开,他只感觉他的血液都已经冰凉。
雪柳紧张地望着他,不知怎么办才好。
她只知道,不能让他死。
她脱下衣服,把他紧紧搂在怀里,用自己的身子温暖着他。
火麒麟冰冷的身体仿佛找到了一个火炉,他紧紧贴着她的肌肤。
他慢慢睁开眼,看到了世上最美的容颜。
从此以后,那被融化的坚冰,再也没能凝结起来。
他把头埋在她的怀里。
她说,别怕,有我在。
从那以后,他就真的什么都不怕了。
三十七度的温度,是这世上最美的温度……
他终于撑了过来,寒毒也已渐渐退去。
他痴痴地望着那张脸,他问:“你叫什么名字?”
“上官雪柳。”她轻轻地答。
他的脸不禁一沉,然后笑了。
他放下了手中的刀。
从那以后,他再也没有用过刀。
他开始用剑。
再之后,他开始用扇子。
而现在,他什么都不用了,因为他自己本身,就是最厉害的武器。
十四岁的火麒麟,头也不回地走了。
无须回头,因为在他心里……
“火狐狸,想什么呢?”
上官雪柳在他眼前晃了晃,将他从回忆中扯出来。
火麒麟轻轻一笑:“我想起了某个小女孩,把我的酒当成水喝时,那张痛苦不堪的脸。”
雪柳也轻轻笑了,沉浸在儿时的天真烂漫里。
“对了,我忘了告诉你,莫名绝不是一个简单的人物,你若碰到他,千万要小心。”
“莫名?百步穿扬的神箭手莫名?”火麒麟一惊。
“对,匕首就是在他身上找到的。他狸猫换太子,把唐婉身上的匕首调了包。”
“可是他要金丝匕做什么呢?”
火麒麟越发不解……
东厂内,刘纯喜又在发火。
他已发了无数次火。
遇到猪一样的下属,不知是他的不幸,还是时代的悲哀。
郑泰和千面狐低着头,胆战心惊地站在下面。
“一个宁致远你们都抓不到,真是一群废物。”刘纯喜拍着桌子,恨不得要吃人。
千面狐忙道:“义父,要不是那个秦牧风,我差一点就得手了。”
郑泰也忙道:“是啊,那个秦牧风太可恶了。”
“你还有脸说话?”刘纯喜狠狠地盯着郑泰,“要不是你私自把冷影派去对付秦牧风,我们会失败吗?”
郑泰依然不要脸道:“可是秦牧风不死,我咽不下这口气。”
“啪”的一声,郑泰已挨了一记耳光。
刘纯喜吼道:“本督主要砍的人,还轮不到你来!”
郑泰捂着脸,不再说话。
刘纯喜接着道:“秦牧风有多难对付,我清楚得很,你们以后尽量别去招惹他。”
“是是是。”千面狐和郑泰连忙应道。
客栈外,宁致远带着夫人和一群弟子,正在向秦牧风几人道别。
“牧风啊,你也知道,东厂的人明显是冲着我来的,我决定和采儿她娘去乡下躲躲,也过几天太平日子。这丫头死活不肯和我们走,非要跟着你,我就把她交给你啦。”
秦牧风慌忙摇头:“使不得,使不得。宁镖头,我们这一路都是刀山火海,什么都遇到过。而且我们经常要下到墓里去,采儿一个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跟着我们实在不合适。”
“相公!”宁采儿摇着秦牧风的衣袖,“你就让我留下来吧,我保证不给你添乱。”
“不行,怎么说也不行。”秦牧风态度坚决。
“相公,相公!”
无论宁采儿如何撒娇,秦牧风依然不为所动。
“爹,你帮我求求相公嘛。”宁采儿又望向宁致远。
宁致远笑笑:“这事我可管不了,牧风愿意收留你呢,你就跟着他。要是人家不愿意收留你,你就跟我老老实实回乡下去。哪有女儿还未出嫁,就死皮赖脸地跟着人家的,都怪我把你宠坏了。”
宁采儿知道求爹无望,又带着哭腔冲秦牧风道:“相公,我舍不得你,你让我跟着你一下会死啊。”
秦牧风坚定地摇摇头:“不行。”
宁采儿实在没办法了,一把将秦牧风拉到旁边,附在他耳边小声道:“相公,你要是不让我留下,我就把你的小秘密说出去。”
“你!”秦牧风气得脸色发白。
“怎么样?”宁采儿得意地冲他做个鬼脸。
“我的姑奶奶,我这辈子算是要栽在女人手里了,你就饶了我吧。”
“我也不是要故意威胁你。”宁采儿搓着衣角,“人家只是想和你在一起嘛。”
“哎,女人果然是最难对付的动物。”秦牧风无奈地叹口气,“好吧,你赢了。”
宁采儿立即高兴地蹦起来,像一只欢喜的鸟儿。
“宁镖头,经过我再三考虑,我觉得让采儿留下来也不是不行,就怕她吃不了这份苦。”秦牧风走向宁致远,态度明显有所改变。
“能吃,能吃。”宁采儿忙在旁边补道,“我什么都能吃的,我特别能吃。”
宁致远不禁笑道:“丫头,不知你到底用了什么方法,竟然能让牧风这么快就改变主意?”
宁采儿淘气地笑笑:“不告诉你。”
“不行,宁姑娘不能去。”李伯突然站出来道,“此次我们并不是游山玩水,盗墓也不是温馨的请客吃饭。上次的蛊尸大家也见识过了,接下来会遇到什么,谁也不知道。宁姑娘万一有什么闪失,我们怎么对宁镖头交代。”
秦牧风一见来了救场的,连忙道:“采儿,你知道我们这里李伯辈分最高,资历最老,凡事我们都听他的。就算我答应让你留下来,李伯也不会答应啊。你就听话,乖乖跟你爹回去吧,啊。”
“相公!”宁采儿依旧不死心地望着他。
“你就是叫我祖宗也没用啊。”秦牧风轻轻推着她,将她带到宁致远身边。
宁采儿依依不舍,几乎要哭出声来:“相公,那我们以后还会不会见面?”
“傻瓜,当然会了。”秦牧风轻点她的鼻尖,“等我办完了事,就去找你,好不好?”
“真的?”宁采儿一脸欣喜。
“当然是真的,我从来不骗女人。”
“骗人是小狗。”宁采儿笑着弯起小拇指,“拉勾。”
秦牧风无奈道:“好好好,拉勾。”
宁致远一行人告别众人,说些客套话,便离去了。
小敏走过来,望着秦牧风:“喂,书呆子,你的小情人走了,舍不得吧。”
秦牧风笑道:“我的小情人不是你吗?”
“少臭美。”小敏又问,“对了,昨天你是怎么知道宁府有危险,让我们去的?”
秦牧风微微一笑:“不要忘了,我会算命噢。”
小敏道:“好,你会算命,那你算算,我们接下来去哪儿找墓?”
“放心,墓很快就会出现了。”
秦牧风摇摇纸扇,目光坚毅:“这几天我在这四处考察了一下,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只有一个地方的风水,最适合建墓。”
小敏赶紧追问:“哪个地方?”
“我还是离你远一点吧,要不然,你的白哥哥又该生气了。”
语到关键处,秦牧风总是喜欢卖关子。
“哎?”
“书呆子……喂……”
小敏气得瞪眼,恨不得一口吞了他。
秦牧风走出不远,秦雪立即追了上来,小声道:“哥,你就这样放宁采儿活着离开?”
“要不然呢?”秦牧风反问。
“可是她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东西。”
“放心吧,她不会说出去的。”
“哥,你变了。”秦雪怔怔地看着他,“要是以前的你,她已经死了许多次了。”
秦牧风苦苦一笑,眼神有些复杂:“我是变了,我也会有,下不了手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