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9章 忠勇仁智义

马背上坐着一位身着明光甲的将军,拱手说道:“四位壮士,王思礼有礼了!”

王思礼长须飘飘,身形消瘦,看着不像是个统领骑兵的将军,倒像是个身带武职的文臣。

步云飞还礼:“行军录事步云飞参见王将军。王将军身为潼关马军都将,身体力行,亲自前来缉拿溃兵,令人佩服!”

王思礼在姜封的搀扶下翻身下马,动作很是笨拙,脚一落地,还打了个趔趄。步云飞暗暗惊奇,若不是知道王思礼的身世来路,他实在不敢相信,这个连马都骑不好的人,会成为潼关的马军都将!

“步先生说笑了,王某只是一介白面书生,哪里当得起都将二字,无非是情势所迫,不得已忝据此位。步先生不必客气。”

王思礼的实际身份,相当于是潼关大军的副帅,地位仅次于主帅哥舒翰,但他在步云飞面前,却是自称白面书生,态度没有丝毫的倨傲,反倒是十分谦恭。

然而,王思礼越是如此,步云飞心里愈发紧张。

今天晚上,步云飞报出自己的名字,其实是一场摴博。

对于这一场摴博,他有九成的把握,王思礼当真出现在他了的面前,这就意味着,他刚才掷出了一个一色“卢”!

但既然是摴博,就有某种难以把握的偶然性。

而王思礼面对“一色卢”所表现出的谦恭与镇定,说明他也是一位“摴博高手”!

何况,步云飞很清楚,眼前这位连马都骑不好的马军都将,本来就是一位被史学家誉为“短于用兵,长于谋略”的个中高手!

“步某唐突,深夜请王将军前来,却也是不得已,还望王将军海涵!”步云飞手里握着“一色卢”,但丝毫不敢大意。

他很清楚,“咸阳古道音尘绝”,这句话,只是让步云飞占据了先机,但距离取胜,还差得很远!就像摴博,即便是掷出了一色卢,但也只是一个好的开局。

王思礼淡淡一笑:“步先生不必客气,能够目睹步先生一面,王某三生有幸,只是,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还请步先生移步,王某略备薄酒,请步先生赏光。”

“不敢!”步云飞说道:“步某只是一介小吏,岂敢叨扰西平王府。”

步云飞说的客气,却是拒绝了王思礼的邀请。那王思礼本是哥舒翰的幕僚,这一去,必然是带着步云飞进入哥舒翰的王府。现在,步云飞只想脱身,不愿节外生枝,更不想让哥舒翰插手,他只想在这个山头上,把该说的话说完。

王思礼却是笑道:“步先生太高看王某了!王某本是陇右军中一个小小的书吏,岂能随便进出西平王府!王某只是想在下榻之处,与步先生促膝而谈,并不敢惊扰他人!况且,步先生乃是贵客,若是王某在这荒山野地招待贵客,要是被别人知道了,一定会说王某不懂待客之礼!”

王思礼话中有话,他这是告诉步云飞两点,第一,今天晚上,他与步云飞的谈话,与哥舒翰无关!第二,他将严守秘密,但是,若步云飞坚持在此地谈,那他就不能保证了!

步云飞暗暗点头,那王思礼思维缜密,不在马遂之下,果然不好对付。这第一步掷出的“一色卢”,效果并没有预想中的好。

王思里被步云飞一句“咸阳古道音尘绝”,拿出了先机,但他并未慌乱,而是在努力补救。而他坚决要求步云飞随他去下榻之处,而不愿意在此处谈,就是一个补救措施。因为,在此处谈,不确定因素太多,而到了他的地盘上,他的回旋余地要大得多。

步云飞还在沉吟,王思礼笑道:“步先生的处境,王某感同身受,若步先生不愿随王某前去,王某也不敢勉强。只是,王某提醒步先生,以四位所占方位,这百十人的陇右军的确是奈何不得四位,不过,四位别忘了,潼关还有二十万大军!”

这一次,王思礼的话里,带有威胁了!

山丘周围的丛林中,人影瞳瞳,王思礼不是一个人来的。

“若是步某随王将军前去,王将军便是违抗了哥舒翰的将令?步某这是为王将军着想。”步云飞干脆把话说开了。

哥舒翰军法如山,违抗将令者,必死!如今,步云飞的身份是天武军溃兵,刚才那百十个陇右军,明知敌不过步云飞四人,也不肯后退,就是这个原因。王思礼虽然是马军都将,但他也是哥舒翰的手下,哥舒翰用法严峻,若是知道了风声,不会因为王思礼是他的副帅,就心慈手软。

“四位并不是天武军溃兵!并不在斩杀之列!”王思礼笑道:“而且,王某也知道,四位不是安禄山叛军的奸细。请四位放心,王某只是想与四位交个朋友!”

“我等乃是无名小卒,岂敢高攀王将军!”

王思礼淡淡一笑:“步先生,今夜王某冒昧前来,不是因为步先生吟出一句‘咸阳古道音尘绝’!”

“为何?”步云飞心头一沉。如果王思礼所说是实,那就意味着,他并没有掷出“一色卢”!

“步先生全歼曳落河,斩杀天下第一勇将阿史那铁勒,威名远扬!王某能与步先生这等英雄见上一面,三生有幸!”

步云飞大吃一惊,原以为,王思礼愿意出面,是因为他的一句“咸阳古道音尘绝”,没想到,他居然完全清楚常山之战!

事情变复杂了!

步云飞被人陷害,成了朝廷眼中的叛将,他比谁都希望,有人能够知道常山之战的真相。

但是,在潼关之外的荒山野地里,这个真相从王思礼的嘴里说出来,让他感觉到无比怪异!

步云飞笑道:“既然如此,步某兄弟四人愿随王将军走一遭!”

王思礼大笑,前行数步,来到步云飞面前:“步先生请!”

那王思礼走到了步云飞面前,这等于是把自己交到了步云飞兄弟四人的手里。

步云飞彻底放下心来,看来,至少在现在,这个王思礼倒像是真心交朋友。

四人跟着王思礼,向山下走去。

山坡上,布满了陇右军兵,足有三千兵马。这些士卒完全不同于天武军,军纪肃然,三千人马悄无声息,只有手中的火把,在夜风中静静地燃烧,把一座山丘照得如同白昼一般。

步云飞心中冷笑,如此精锐的士卒,至少有二十万之众,而他们面对潼关外的安禄山叛军,却是毫无作为!

众人下了山丘,来到大路上,大路两旁,每隔三五里地,便是一处军营,营寨十分齐整,旗幡招展,营门处戒备森严。

王思礼与步云飞并排而行,他亲兵卫队却是走在十步开外,并不靠近,反倒是晁用之、拔野古、崔书全把王思礼围在了中央。王思礼却是神情坦然,一路上说说笑笑,向步云飞介绍沿途各营的兵马,完全没把步云飞当外人,那样子,反倒是把步云飞当做是视察军营的朝廷大员。

步云飞这才知道,已经有五万陇右军已经抵达潼关,新到达的陇右军尚未进城,全部在潼津城以西安营扎寨,潼津城里,仍然是安西军为主。

向东走出十几里地,前面出现了一座大营,营垒森严,辕门高大,辕门上一面帅旗在夜风中招展,哗啦啦作响。

“这里便是王某的下榻之处了,步先生请!”王思礼话说道。

步云飞暗暗称奇,这其实是潼关骑兵的中军大帐,可王思礼却是口口声声“下榻之处”,很是轻描淡写。看来,这个王思礼对这个马军都将的职位,并未看在眼里。

“王将军请!”步云飞并不迟疑,迈开脚步,走进了辕门。

“步先生果然爽快!”

“不爽快也没办法,落到王将军手里,步某只能听天由命!”步云飞笑道。

王思礼大笑。

这一路上,王思礼表现得胸无城府,完全没把步云飞当外人,更没把步云飞当做是朝廷通缉的叛将,倒像是久违的故人一般。可步云飞知道,王思礼越是如此,越是说明,他早已安排得天衣无缝胸有成竹,不管进不进军营,步云飞都逃不出他的手心。

步云飞唯一的选择,只能是顺其自然。

众人进了辕门,随着王思礼走进了一座军帐。

军帐中的陈设十分简陋,正中摆着一张几案和两排圆凳,几案上摆着几本旧书。几案后面,却是摆着一排书架,上面全都是书籍。整个军帐中竟然没有一件兵器,看着不像是军帐,倒像是个书房。

王思礼走到几案前坐了下来,拱手说道:“各位请坐!”

步云飞也不客气,坐在了王思礼的对面,晁用之、拔野古、崔书全坐在他侧首边。

双方坐定,王思礼向站在门口的亲兵说道:“都退下!军帐周围二十步之内,任何人不得靠近!”

“诺!”亲兵退出了军帐。

步云飞拱手说道:“王将军令行禁止,果然是当世名将!”

“当世名将?”王思礼摇头大笑:“为将者,重在用兵。可说起用兵,王某哪里比得上步将军神妙,若是王某也落到苍岩山的境地,是决计不能全身而退的!这当世名将的赞誉,只怕是非步将军莫属!”

步云飞心中诧异,听王思礼的口气,他对步云飞这一路上的经历,十分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