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境逢生君心离(四)

楚珩沐缓缓踱步走到院中,脸上的笑意瞬间即逝,声音也冰冷了些许:“近日朝中人心惶惶不安,固然有朕不理朝事的缘故,却也少不了明相在背后煽风点火的功劳……”

“那皇上的意思是?”方筠看着皇上沉声问道。

楚珩沐略一沉思便道:“朕便瞧着,他们能翻出什么花样来!”

“皇上……”方筠眉宇间带了几分忧思:“臣妾的父亲从漠城送来的家书急函,拓跋阑果然承继了汗位。云胡如今将消息封锁的甚为严密,至于拓跋阑承继汗位后有何异动,拓拔雄又是何等情形,此时一概不明。只是臣妾父亲觉得,拓跋阑城府之深实属意料之外,云胡必有反势。王爷出征怕是不能再拖了……”

听到方筠这番话,楚珩沐自是知道如今情势之紧。方箜铭深知朝中形势,自是不敢将军情呈报,只暗自以家书辗转至方筠手中。可即便是如此,他仍不能断定这封信函中的内容到底泄露了多少。

眉头紧皱间他沉声道:“朕知道了……若是她们问起今日之事,你知道该怎么说吧?”

方筠略一沉思便道:“皇上心系贵嫔娘娘的安危,茶法不思,日益消瘦……”

“嗯……”楚珩沐淡淡应道:“别忘了加上一句——神思恍惚……”

“是……”方筠应着便退出了岚静殿。

楚珩沐独自在殿院内伫立片刻,便朗声吩咐:“谨德,传莫言……”

颜冰入岚静殿时,见皇上正瞧着那一簇簇的露珠草出神。他抬手轻抚过自己面上冰凉的银箔便走上前去恭敬行礼:“皇上……”

然而皇上并未回头,只瞧着那些露珠草沉声问道:“允光时常能看见这露珠草吧……”

颜冰心中一惊,只低垂着头,不做应声。却听得皇上长叹一声道:“朕想知道,你一直不对朕出手的原因是什么?身为朕的御前侍卫,分明有几次机会,你只需拔刀相向,便能轻易要了朕的命,为何你没有?”

楚珩沐缓缓转过身,目光凛冽地看向颜冰,但却丝毫没有怒气,视线只如同探究一个谜底般那样犀利。

颜冰自知不能再瞒,却也没有即刻跪下,只下意识地握了握那柄雕刻着六瓣梅花的佩刀,淡淡说道:“皇上是何时知道微臣身份的?”

明黄龙靴缓缓向前移动,颜冰的耳边传来皇上的一声沉笑:“你当付轩是个草包吗?会把毫不知底细的人近身安插在朕的身边?你早就察觉到了吧,佩刀上的六瓣梅花也并非侍卫皆有。那代表什么?不就代表着你是朕可信赖之人……”

“皇上就不怕微臣伺机动手?”颜冰知道,皇上既已查明自己的身份,便也该知他是为何而来。

只见皇上勾起唇边淡淡一笑:“朕不是一直在等吗?”

看着眼前君主那自信满满的神情,颜冰觉得有一股强有力的气场压迫着自己,叫他不得不低下头来。不可否认的是,眼前这男子的确有君临天下的霸气,他毫不怀疑,这天下将会在他的手中一统。

转手将腰间佩刀摘下,颜冰单膝跪于地上,双手持刀奉上:“皇上明察入微,微臣无可辩驳,甘愿领罚。只是此事是微臣一人为之,万望皇上不要迁怒于微臣的家人……”

楚珩沐轻声一叹,伸手搭在颜冰臂上,命他起身:“朕何时说要责罚于你?于你而言,朕不做妄语。淳佳……不,应当唤她做陆雪儿吧……朕知道她的存在时,只知晓她是三弟钟意之人。朕不否认,这宫闱之中的肮脏争斗,白白牺牲了陆雪儿的一条性命。于这点,是朕对不住你……”

颜冰自然没有料到皇上会主动提起雪儿之事,一时间心中慌乱,只怔怔愣在那里,听着皇上继续说道:“只是,朕宁愿委屈了她,也不能叫宫闱之中血流成河……除却不能给予的爱,朕的确给了她荣华富贵和无尚荣光。朕本打算待三弟前往封地,做了闲散亲王,便成全了他们。却原来,朕一直错的离谱……”

“皇上……”颜冰唇角微微一动,却也不知该如何回应。

楚珩沐看着颜冰一字一顿地问道:“朕且问你,为何不杀朕?”

颜冰朝后退去,负手一礼:“皇上是天下万民的皇上,平昌周,征云胡,使百姓安居乐业。没有皇上,这天下必定大乱。远的暂且不提,即便是近在眼前,势如破竹的云胡之势也会变成一只吃人的猛虎。微臣若是因一己之私而做下为祸天下的大事,雪儿她在天之灵,也不会原谅微臣……”

楚珩沐微微一顿,便轻声赞叹:“朕果然没有看错你……既是如此,朕也不瞒你,这朝中已显山雨欲来之势,如今朕需要你帮朕一个忙……”

“请皇上吩咐!”颜冰沉声应道。

楚珩沐朝着岚静殿中望去,眼中满是化不开的温柔:“如今朕在意的便只是筝儿,若是朝中有变,朕只怕会有别有用心之人以筝儿来威胁朕……”

颜冰神色微微有所动容,他没有想到皇上会如此直接地说出屿筝是他的软肋。但见楚珩沐走近他沉声道:“既然筝儿替你隐瞒,朕自然不会去过问。但朕要你留在岚静殿,周护筝儿的安危,你这个做兄长的总能做到吧……”说罢,楚珩沐歉疚一笑:“朕倒是忘记了,你这只眼便是为了周护她才会……还有此番从太液池中救起她亦是你的功劳……”

颜冰屈膝跪倒在地,沉声应道:“微臣不敢居功,即便不是皇上吩咐,微臣也会拼尽全力周护娘娘周全……”

楚珩沐缓缓点点头:“朕信你,既是如此,朕要问你一句,当日筝儿落入太液池,你可曾察觉什么异样?”

颜冰神色一凛,思虑片刻,略有犹疑的说道:“微臣的确察觉出异样。那日微臣途径太液池边,听见落水之声,纵身跃入,微臣才察觉落水的正是贵嫔娘娘,而微臣也隐约看见,池底似乎有人……”

“有人?”楚珩沐微微皱眉。

“是……”颜冰复又应道:“常人失足落水,总会有挣扎之相,可贵嫔娘娘却径直往池底坠入,微臣猜测,只怕早有人埋伏在太液池中,拖拽着贵嫔娘娘往池底而去……”

楚珩沐闻听,狠狠握住了拳:“你是说,筝儿落水并非意外?而是有人刻意为之?”

“正是如此……”颜冰应道。

指骨被楚珩沐捏的咯咯作响,半晌之后,他强压着怒气道:“朕知道了……今日朕便调遣一众侍卫守护岚静殿,皆由你来管束。待一切结束之后,陆雪儿的死,朕会给你一个交代……”

“微臣领旨……”颜冰垂首应道,他虽不知宫内会发生什么,但他清楚的感知到,这是一场腥风血雨的战斗。

屿筝的病逝在半月之后方才安定了下来,虽说青兰芷宛刻意瞒着,可璃容华总是借着探望之由,多多少少灌了些耳风给屿筝。

这日见屿筝气色好了些许,璃容华又坐在岚静殿中浅笑言道:“如今也不做位分高低之争,便是我这个做姐姐的掏心掏肺地说些话于你听……”

一侧的桃音听到屿璃这话,自是怒气冲冲,压低了声音向青兰道:“何时见她来的这般殷勤了?如今也不知打什么主意?”

青兰瞥了桃音一眼,示意她不要赌气。

桃音的话璃容华自是听到了,可却只是淡淡一笑,又对着屿筝道:“妹妹这一病倒是顾不得他事,可皇上守着妹妹好些日子,这前两日才复了早朝,妹妹可知朝中流言四起,都说妹妹是……狐媚惑主……”

屿筝倚在榻上,尚显虚弱的看向璃容华道:“姐姐如今将这些告知本宫意欲为何?是不是狐媚惑主,皇上心里自有分寸。皇上是明君,自然分得清江山与本宫孰轻孰重。若说皇上荒了朝政,左不过是因得本宫失了孩儿。姐姐亦是受过丧子之痛的人,这个中滋味想必姐姐再清楚不过了……”

璃容华见屿筝又拿她当日假孕争宠之事回敬过来,自是讪讪闭了嘴,颇显不悦地说道:“瞧着妹妹也乏了,那便好生休息吧。指不定日后还有什么大风大浪在等着妹妹你呢……”

说罢,屿璃款款起身离去。

桃音气呼呼地行到屿筝身边,朗声道:“主子莫和她一般见识,她这是得不了皇上的恩宠在嫉妒主子呢!”

屿筝微微皱起眉头道:“皇上有几日不去早朝?”

青兰略一回想便道:“主子呕了血之后,又昏睡了十日,皇上他……”

“十日未早朝……”屿筝喃喃:“怪不得说本宫狐媚惑主,只怕不止是璃容华,阖宫多少双眼睛只盯着本宫的岚静殿呢……”

青兰眉间浮现一丝忧虑,一侧的桃音却不以为然:“主子受了这般苦楚,皇上怜惜主子,自是要陪着主子才是!”

屿筝缓缓摇摇头道:“你哪里知道,宠冠六宫自是有皇上疼惜,可皇上的疼惜却抵不住这宫里的招招利剑啊……”

抚摸着自己平坦的腹部,屿筝的恨意油然而生,她知道不能再被皇后左右生死。她要将一切的秘密都揭开,为自己早夭的孩儿讨回一个公道。

轻咳几声,屿筝看向芷宛道:“传李太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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