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云涌生死决(十)

太后眉目含笑,看着神色匆匆行入殿中的楚珩沐,便道:“这么晚了,皇上还没歇着?”

但见楚珩沐撩起衣摆,缓缓落座,面上亦是绽出一丝笑意:“母后不也尚未安寝?”

太后淡淡回应一笑,便不再应。却见皇上看着跪在地上的女子,微微皱了皱眉头道:“筝美人怎会在母后宫中?”

“筝美人?”太后微微挑眉:“瞧皇上这意思,是降了她的位分……哀家以为皇上正因此事前来玉慈宫,怎得反倒问起哀家了?”

楚珩沐听到太后此言,浅浅一笑:“母后错怪朕了,方才朕命谨德传召郁司药,谨德却回话说郁司药来了母后宫中。朕惦念母后这些日子身子不爽利,故而来瞧瞧……”

太后勾起唇角:“有劳皇帝挂心了……”

“不过……”楚珩沐顿了顿便道:“朕将筝美人禁足于霜华殿,母后为何……”

未等楚珩沐说完,太后便打断他道:“筝美人既胆谋害龙嗣,罪不可恕。皇上即便不立刻处置她,也该打入冷宫之内。可仅仅是降了位分,又禁足霜华殿,哀家实在不明白皇帝何意……”

楚珩沐冷了脸色:“既然母后十分明晰此事,那便也该知道,从司药处往邀月轩前去传话的宫婢并未寻得。若朕此时惩处了筝美人,之后若查出并非她所为,又当如何?”

“哦?”太后轻然一笑:“听皇上的意思,是说此事并非筝美人所为?”

楚珩沐不置可否,只沉声道:“朕只觉此事还需彻查,故而才会传召郁司药。恰好,郁司药在母后这里,不如朕就问个仔细……”

听到此话,太后脸上浅淡的笑意瞬时收敛,她微微侧头瞥向云竹道:“去叫她来……”

但见云竹神情犹豫,屈膝朝着皇上行了一礼道:“回皇上,郁司药正在为太后配药。太后这几日咳喘的厉害,太医出具的方子十分严苛。奴婢们手脚笨拙,打理不来,唯依着郁司药打点。太后已几日没有好生安寝了,奴婢斗胆恳请皇上疼惜太后,待太后安好些,再传召郁司药……”

楚珩沐心中冷笑一声,不出他所料,郁心当真聪明。知道拓跋阑安然无恙,那她所行之事便会败露。如今躲在玉慈宫中,求得太后庇护。一时半刻,倒真是动不得她。

见云竹依旧保持着拂礼的姿势,楚珩沐缓缓抬手示意她起身:“相较之下,固然是母后安康更为重要。既然如此,便将筝美人继续禁足霜华殿。一切待朕问过郁司药后,便能知晓……”

“怎么?皇上是信不过哀家?”太后沉沉打断楚珩沐的话:“既然皇上已说了此事还需彻查,难道哀家还能将筝美人处置了不成?”

“朕并非此意……”楚珩沐深觉此事棘手,故而又道:“只是担心母后身体……”

“哀家这把老身骨还撑得住……筝美人在玉慈宫,哀家也可将此事细细问来。若是冤枉了她,哀家定会替她做主……”

楚珩沐淡淡朝着屿筝瞥去一眼,轻不可查的握紧了拳,沉声道:“既是如此,那便有劳母后了,朕也等着真相大白的那天……”

太后微微一笑,便道:“时辰也不早了,皇上还要早朝,还是早些歇着吧……未知今儿是歇在哪宫?”

楚珩沐瞥向三弟一眼,便道:“朕尚有些事与三弟要谈,三弟……不如与朕一并去紫宸殿,可好?”

听闻皇兄此言,楚珩溪便起身向太后行礼:“母后也早些安歇,儿臣告退……”

楚珩沐方欲离去,忽而转身看向太后道:“朕的贴身侍卫似乎也在母后宫中,不知……”

但见太后将手中墨玉佛珠搁置在桌上,面上浮起一丝不悦:“虽是皇帝身边的人,却不懂规矩的很!哀家给了他点小小的教训,也好叫他知道知道,这宫里的规矩……”

楚珩沐负在身后的手又一次缓缓收紧,面上却带了几分笑意道:“母后说的是,既然得了教训,想必日后会记得了,朕将他带回紫宸殿,自会处置,给母后一个交代……”

听到这话,太后轻轻摆手:“处置便不必了……”

见此情形,楚珩沐心知莫言虽无性命之忧,可只怕受到了严惩,虽是气怒,却强忍着没有做声,只与楚珩溪一并离开了玉慈宫。

见皇上与楚珩溪双双离去,太后面上的笑意瞬间收敛,她瞧着还跪在地上面色苍白的女子,朝着云竹吩咐道:“带她去灵心阁,哀家有话要问她……”

“是……”云竹应着,便搀扶起双腿已然跪的发麻的屿筝,便一步一顿地往玉慈宫中的灵心阁行去。

却说离开玉慈宫后,楚珩沐便与三弟一并往紫宸殿缓缓而行。身后三弟的脚步迟缓而沉重,又似有犹疑。显然,三弟似乎还挂心于玉慈宫中的人。

对于楚珩沐而言,他的心同样焦灼,或者更甚。可他也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太后面前表露出越多的关切情绪,那玉慈宫中的屿筝便会越难熬。只有让太后觉得他不以为然、毫不挂心,屿筝才能更快地走出玉慈宫。

然而即便如此,今夜自己难掩心焦地闯入玉慈宫,即便是打了传召郁司药的幌子,只怕也难以消除太后的疑心。若她料定屿筝是自己心仪之人,必定会从屿筝身上做些文章出来。一想到此,楚珩沐便觉十分头痛。他转而看向楚珩溪道:“三弟,这个时辰,你怎会来玉慈宫中?”

楚珩溪闻听皇兄此言,心中不免一颤。他素日里并不常来玉慈宫,即便是太后传召,也是能避则避。今日他听闻筝顺常被母后传入玉慈宫中,便匆匆赶来,不曾想却与皇兄打了照面。眼下皇兄有此一问,显然已是对自己生了疑心,若是有意隐瞒,势必会适得其反。

略一思量,楚珩溪便道:“臣弟听闻母后将筝顺常传入宫中,故而前来……”

听到这话,楚珩沐猛然停下了脚步,转身看向三弟。夜风中,太监手中的宫纱灯明明暗暗,灯影交错中,二人面上的神情都看不真切,只传来楚珩沐沉冷的声音:“看来,你对筝顺常很是伤心……”

“臣弟惶恐……”夜色中楚珩溪微微垂首。

“哦?那你倒是说说,为何来玉慈宫中。依朕所知,你一向不喜踏足此处……”楚珩沐直截了当。

宫灯烛火轻晃中,楚珩溪的眸色微微一沉便应道:“臣弟只觉此事皇兄尚未定夺,不该母后插手……”

“说到底,她是太后。插手后宫事务亦无不妥……”楚珩沐仍在试探。

不料,楚珩溪却淡淡应道:“可是皇兄一向不喜母后过问太多……”

许是不曾料到三弟会如此直白的说出此话,楚珩沐一时颇有语顿。看着三弟半晌之后,他只转了话头道:“去紫宸殿,朕有要事与你相谈……”

二人前脚刚入紫宸殿,谨德便急匆匆地进殿通传:“皇上!莫护卫回来了……”

“快传!”楚珩沐挥了挥龙服袖摆,急声说道。

楚珩溪却察觉到谨德的神色微微一变,这轻微的变动,不由让他悬起半颗心来。母后所说的略施小惩到底是何般程度,他是一点底也没有。此人虽未见过,却是皇兄的贴身侍卫,若是母后行事太过,惹得皇兄大怒,那便糟了。

未等他理清心绪,便见紫宸殿殿门大开。两个侍卫装扮的模样便架了一人缓缓入内。

楚珩溪只瞧了一眼,便大吃一惊。但见正中那男子一袭侍卫劲装,腰间佩剑被身旁的一个侍卫拿在手中。但见他微微低垂着头,在进入紫宸殿的时候,挣扎着仰起,便见一张轮廓分明的脸上,左边眼眶已是鲜血淋漓,半张脸满是嫣红的血,显得十分可怖。可即便是这样沉重的伤势,他居然咬紧牙关,强忍着疼痛,不做一声。

莫言的伤势让楚珩沐大骇,他急急走到莫言身前,厉声问道:“为何会这样!”

有此一问,莫言自会知道,因得自己武艺高强,才会被皇上留于身边做了贴身侍卫,可仅仅此番,他便被太后刺瞎了一只眼,皇上如何不怒?

然而看着殿中王爷惊诧的眼神,他只是低哑着声影沉沉回了一句:“此事说来话长,微臣无能,请皇上责罚……”

听闻此言,楚珩沐神色一动,便朝着殿外朗声唤道:“付轩!”

侯在殿外的付轩急急入内,跪领圣谕。

“传简太医!务必好好医治!若有不妥,朕拿你是问!”楚珩沐怒气冲天。

付轩神色沉重,行了一礼:“臣遵旨……”

待付轩与莫言离开紫宸殿,楚珩沐这才转头看向三弟道:“你都瞧见了?!不过是奉了朕的旨意守在霜华殿,便成了这般模样!太后还有没有将朕放在眼中?!”

见皇兄动了大怒,楚珩溪忙屈膝跪倒在地:“皇兄息怒,母后绝非此意。只怕是对母后大不敬,故而才会……”

“大不敬?”楚珩沐冷笑一声:“如此说来,若是今日筝美人对她不敬,是不是也要如莫言一般,被刺瞎一只眼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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