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爱人的儿子
劳桑心摆脱了霍春秋,回到糊涂堂,向夜未央报告了此行的经历。她将神秘女子现身法会,为孟传情题诗,赞三人之言以及孟凡尘和桑幼忧之间的矛盾,和在崖底寻人的经过,一一向夜未央道来。
夜未央听后,兀自沉思起来,半晌,看了江才情一眼,对几名属下道:“那女子不是别人,她是小白的姐姐,神无赦。也只有她,才敢说出如此狂妄之话。只是,她为何会出现在孟传情的法会上,并且为他题诗?她怎么会与孟传情相识?”
劳桑心回道:“我听见她和鄢商慈的谈话,似乎是曾经救过孟传情和鄢商慈,这两人都欠她一份人情。”
冉必之插口道:“难道是那次?”
夜未央不解,问道:“哪次?”
冉必之道:“之前调查孟传情的时候,发现他去过怡情山庄。他和鄢商慈一起被人掳走,带到了海中央。两人坐的大船后来着火了,所有人都以为他们已葬身茫茫大海中,却不知为何最后会出现在天都父母的家里。”
夜未央点头道:“若是在当时那种情况下,神无赦的确有本事将他们救走。”他想了想,问劳桑心:“她题的什么诗?”
劳桑心将诗念了出来,夜未央听后忽然笑了起来,看向江才情,道:“一个女人,若是无端端的对一个男人有如此高的评价,除了爱情,我想不到其他理由。”
江才情愣了愣,道:“你是说姐姐喜欢孟传情?”
夜未央道:“你向来对所有女人避而远之,却独独对孟传心很特别,难道不是这个道理?”
江才情脸色一僵,扭过头去,不再理会夜未央。
夜未央不再调侃他,撇撇嘴道:“真是越来越无趣了你。”
自从夜未央得救后,江才情的心情明显就舒缓了很多,不再像之前那样那么紧张了。但是,也正因此,他看夜未央看得更紧了,几乎不离其左右,生怕他身边哪个属下又搞背叛,刺夜未央一剑。
几名属下瞧见夜未央又恢复了以往的性情,心中很是高兴。莫天都背叛这件事,可谓是糊涂堂建立十年来经历的最大一场劫难,如今劫后重生,每个人的心里都松了一口气。
夜未央回归正题,正色道:“孟凡尘和桑幼忧的矛盾,皆因孟传情而起,相对于孟凡尘,我更愿意相信桑幼忧的话。孟凡尘对孟传情的仇视,远远超乎我们的想象,这种恨意,可不是空穴来风。以我的猜测,孟传情不是他仇人的儿子,便是他爱人的儿子。”
夏星辰不解,问道:“为什么是爱人的儿子?如果是爱人的儿子,他怎么舍得虐待他?”
夜未央笑道:“你难道不知道,爱到极致是会生恨的吗?可惜,我们查不出孟凡尘的身份,也就无法知道孟传情的来历了。孟传情今年是十七岁吧?”
劳桑心道:“他比我小一岁,今年十八了。”
夜未央看向冉必之,道:“你从二十年前开始查,一直到十七年前,这期间看看有没有谁家的孩子丢失的。如果有困难的话,可以适当借助官府的力量。”
冉必之问道:“他不是已经死了吗?还要查吗?”
夜未央皱了皱眉头,道:“或许他真的死了,但我觉得,毕竟相识一场,帮他查清身世,也不枉我们曾经称兄道弟过。”
孟传情真的死了吗?或许他真的死了。他的心死了,可身体却还活着。
水连环离开武林庄,一个人朝山野中走去,边走边不停地四处回望,确定没有人跟踪后,穿过一片桃林,一条溪流,最后在山谷中一排篱笆前停下。篱笆内是一个院子,里面种植了许多蔬菜,透过菜园,可以看见一座瓦房耸立。
推开篱笆栅栏,水连环刚靠近瓦房,一股杀气忽然从屋内窜出,强烈的劲气迫得她急忙运功护体。
片刻后,杀气渐消,水连环睁开眼睛,走进屋里。瞧见满地狼藉,桌椅茶杯,花瓶物件都碎了一地。她掀开竹帘,走进里屋,望向床上的黑衣人,道:“你又生气了?”
黑衣人坐在床上,背对水连环,喘着粗气,歉声道:“对不起,我控制不住。”
水连环上前,坐在他身边,轻声道:“你要学会控制,先让自己静下心来,不要生气,不要想不开心的事。”
黑衣人呼吸声越来越粗,怒喝一声:“我做不到,一想到……我就控制不住……”随着他的怒气,一股杀气又从他身上散出,刚好击中身边的水连环。
听见水连环一声哀嚎倒在了地上,黑衣人赶忙转过身去扶水连环,“你怎么样?”
水连环望着黑衣人的脸,鼻子一酸,道:“我没事……”
黑衣人似乎害怕水连环瞧见自己的容颜,赶忙转过脸去,道:“你大可不必管我,如今我这个样子,也不可能再见任何人了……”
“你不要自卑。”水连环连忙安慰道:“我给你做了一件连帽斗篷,你以后就穿那个。相信我,我一定可以治好你的。”
黑衣人的心情平复了许多,望着水连环,感激不尽。
水连环笑笑,道:“不要想太多了,我给你倒水喝。”她起身,在桌上的茶壶里倒了一碗水,正欲端过去,听黑衣人问道:“你今天去那里,怎么样?”
水连环不敢告诉他实情,敷衍道:“也没发生什么事,法会进行的很顺利。”将水端到他面前。
“我不信!”随着黑衣人的语气加重,茶碗怦然碎裂,水洒了水连环一身。
黑衣人望着狼狈不堪的水连环和地上的碎片,减轻了语气,“我不信,他举办这场法会,肯定是有目的的,怎么可能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说着,他的情绪越来越激动。
“放轻松。”水连环按住他的肩膀,轻声道:“我说的是真的,不管你父亲有什么阴谋,他今天都没有得逞。因为在法会上,出现了一个白衣女子,狠狠地教训了他一顿,让他很没有面子,最后灰溜溜的躲了起来。”
“什么白衣女子?”黑衣人问。
水连环道:“她说你欠她一份人情,还在大会上为你题了一首诗。”
“是她?”黑衣人又激动起来。
水连环按着他,努力平复他的情绪,将那首诗念了出来:“……江湖再无好儿郎。这就是她为你题的诗,法会上每个人都听到了,你父亲也听到了……”
“他不是我父亲!”黑衣人猛然推开水连环,恨声道:“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为他!”杀气即将涌现。
水连环不顾死活,拼死上前,将黑衣人揽在怀中,道:“你不要生气……你知道你一生气有什么后果。我们不讨论那些事了,好吗?你一定要学会控制杀气,多想些开心的事,就不会生气了。”
“我没有开心的事……我一闭上眼,想到的都是……”黑衣人愤声道。
水连环道:“你怎么会没有开心的事呢?不管你过去经历了什么,失去了什么,但至少我还在你身边,这就是一件值得你开心的事。难道跟我在一起你不开心吗?”
黑衣人沉默了片刻,道:“你说的没错,这或许是唯一一件值得我开心的事了。连环,谢谢你。谢谢你将我从崖底带回来,谢谢你一直陪着我。我会努力控制自己的。”
水连环道:“从现在起,你要忘了过去的一切,什么事也不要想,就想着我和你的点点滴滴。想着这些,你就不会生气,不生气,就不会有杀气了。我相信,你可以做到。”
“是的,我要忘了过去的一切。从现在起,孟传情已经死了,如今活着的,只是一个没名没姓的普通人。”黑衣人想起了八天前,自己死里逃生的情景。
孟传情跳崖那日,水连环与庄伏楼分道扬镳,一个人翻山越岭,为了寻求名贵的药草,机缘巧合下来到了崖底。崖底荒凉至极,遍地毒虫毒草,水连环看见孟传情时,他正躺在毒草之中,身上露在外面的地方,都被毒物侵蚀腐烂。
他整张脸和露在外面的左手都已生满脓疮溃烂,好在右手戴着手套,免遭腐蚀。水连环看见这张脸时,被吓得一个踉跄,不能说她太过胆小,只能说孟传情的脸太吓人了。整张脸,除了那双明亮的眼睛,都像是被火烧烤一般焦黑,若不是凭着那身衣服和右手的手套,水连环根本就认不出他。
戴上手套,水连环轻轻拂开孟传情身上的毒草,探了探鼻息,发觉还有气,心中大感意外。按理说,从这么高的地方摔下来,是不可能存活的,小孟居然还存留一口气息,还真是福大命大。
虽然不知道孟传情经历了什么,水连环还是不暇思索地救了他。费尽千辛万苦,花了两日的时间,终于将孟传情带回了山里。考虑到孟传情的安全,她并没有直接回芳草阁,而是找到了一处僻静的居所。
这篱笆院子离芳草阁不是很远,之前是一对夫妇的居住之地,因二人常年患病,水连环才得以与他们相识。奈何天意弄人,这两人终究躲不过病魔的纠缠,双双离世。水连环在自责之余,时常过来帮他们收拾院子。如今孟传情遭此劫难,水连环索性也将东西搬了过来,长留此地。
孟传情在水连环的救治下,侥幸活了下来。人虽然醒了,身体却发生了大转变,且不说他面目全非,就是一身武功,也让人感觉不可思议。他原本武功全废,丝毫内力也没有,而今,任何不稳定的情绪,都会带来或重或轻的杀气。最为奇怪的是,他右手掌心鲜红的灭绝神掌掌印也消失不见了。
起初,孟传情情绪很不稳定,经常散发杀气,毁坏周身物体,在身边照顾他的水连环也深受其害。经过水连环慢慢的引导,孟传情逐渐平复心情。
因为害怕孟传情想起伤心事,水连环也不敢询问他遇难的经过,只是大致猜测与孟凡尘有关。两日前,水连环听到消息,得知武林庄要办一场法会,基于尊重,她将这件事告诉了孟传情。令她没有想到的是,听了这件事,孟传情出乎意料的冷静,他让水连环代自己去参加法会,看一看孟凡尘的葫芦里究竟卖了什么药。
得知孟凡尘的目的后,孟传情激动了一番,最后在水连环的安慰下安静了下来。他穿上水连环做的斗篷,蒙上丑陋不堪的脸,卸下一直伪装右手的手套,从此将变成另外一个人,在世间的某一个角落坚强地活着。
鄢商慈和商羽落一同回到了邪阴派,一路上,无论商羽落说什么,鄢商慈始终都没有笑过。一见到弑神,鄢商慈就兴师问罪:“师公!你为什么要打伤传情?为什么?”
弑神一脸茫然地看着两人,如置云里雾里。
商羽落瞅了瞅鄢商慈铁青的脸,识趣地离开,临走时,正色道:“我希望你们能够理智地谈一谈,莫要打起来。”
弑神目送商羽落离开,反问鄢商慈,“你在说什么?”
鄢商慈道:“师公,我一向尊敬您,可是我也告诉过您,传情他是我的爱人啊……”她说着说着,突然哽咽了起来,“您却狠心打伤了他,让他在床上整整躺了大半年……如今,我却再也见不到他了……我该怎么办?师公,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弑神听出了大致,想了想,恍然大悟,道:“原来,那小子就是孟传情,他不是叫孟离吗?”
“师公……”鄢商慈红着眼看向弑神,“真的是您?因为您,他死了。是您打死了他,害死了他……”她缓缓瘫坐在地,潸然泪下。
“不!他该死!”弑神眼神一变,怒吼道:“你爱上谁不行,偏偏爱上他?你知不知道,他可是……”
“我不管他是谁!我爱了就是爱了,当初娘爱上爹不是也一样无怨无悔吗?尽管爹负了娘,可是娘到最后一刻还是爱着爹的,传情也是一样,尽管他最终选择了姐姐,可是我知道,他是打心底里不愿负我的。他来邪阴派,本来就是为寻我而来,却因我而丧命,我也是罪魁祸首……”鄢商慈狠狠地捶打着自己的双腿,撕心裂肺地喊着,几乎声哑。
弑神瞧见鄢商慈痛苦的表情,心中的恨意慢慢消失,他终究不忍再去伤害鄢商慈。就算告诉了她,孟传情可能是她杀父仇人的儿子又能怎么样呢?只是在商慈身上徒增伤口罢了。他重重地叹了口气,罢了,过去的一切,就不去追究了吧,只要湮诀的女儿活得开心就好。
“商慈,你恨我也好,气我也好,那个人终究还是回不来了,可你的日子还要过下去。就当是师公欠你的吧,今后,邪阴派与你再无关系,去过你想过的日子吧。”弑神看着鄢商慈,真诚地道。
“这些话,如果你能早些说就好了,现在说,还有什么意义呢?”鄢商慈缓缓起身,慢慢踏出大堂,背影一晃一晃,仿佛风一吹就会倒,看得弑神一阵心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