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所见略同

从王忠的办公室出来后,任营岩直接来到赵林的办公室。赵林的办公室与任营岩的办公室一样,也很简陋,一张办公桌,几把椅子,一个木制的旧文件柜,不一样的是赵林的办公室内显得特别干净整齐,桌面一尘不染,书籍资料堆放的有棱有角,颇有些军营的做派。任营岩就缺少这种好习惯了,他桌面的书籍资料摆放的乱七八糟,只有自己知道需要的东西在哪里,而且他还特意嘱咐陈淑珍打扫卫生时不要动自己桌面的东西。

任营岩坐下后没有和赵林寒暄就直奔主题:“赵主席,我刚刚和王书记谈了职工代表大会的事,他也同意召开,咱俩商量一下会议的开法。”

“王书记这么痛快就同意了?”赵林的说话语气显然是很惊讶。

“是的,同意了。”任营岩简单的说了和王忠谈话的经过,然后对赵林说:“下面就是你工会主席和我的事了,咱俩得好好商量一下。”

“任厂长想怎么开?”赵林通过早上锻炼时的交谈,已经知道任营岩是个想好了才做事的人,所以就有此一问。

“会议暂定三天,十分钟动员,两天半分组讨论,半天作总结;动员由你来做,我负责总结,王书记如果要讲话,就给他安排一个闭幕词;会议由你主席主持,名正言顺。”任营岩回答的言简辞賅。

“任厂长,我看动员还是由你做比较合适,我做的话,恐怕分量不够,引不起代表们的重视,动员这第一炮打不响,会影响会议的质量。”赵林担心地说。

任营岩考虑了一下说:“你考虑的周到,那咱们两个调一下,我做动员,你来总结。”

“总结时需要注意哪些方面?”赵林问。

“第一要把职工代表的意见建议统计归类,要有具体数字;第二是重点要突出,重点要放在两个方面,一是职工反响最大的问题,二是生产、经营和管理上最需要解决的问题;第三,也是最重要的,就是要通过这次会议,把全厂职工的信心建立起来,把大家的积极性调动起来,为我们下一步工作奠定好群众基础。我估计这次会议会揭发和暴露出厂里的很多问题,可以肯定,其中会有很多是老、大、难问题,深层次的问题,我们千万要注意,不要因为问题多、困难大,导致大家丧失了整改的信心,所以你总结时,要在整改的措施上花大力气,整改措施这篇文章,一定要把它写好!”任营岩在局里工作时,多次为局领导写过这样的总结报告,可以说是驾轻就熟。

“你这么一说,我心里就有底了。”赵林暗暗佩服,“不过这个总结材料还是要由任厂长你来拍板。”

“那是一定的。”任营岩答应的很痛快。因为他心里明白,这些整改措施最后还得靠自己组织实施,这是工会主席替代不了的,自己不把关那就是傻子了。“赵主席,我给你推荐一个人帮你润笔,你看好不好?”任营岩深知总结报告的重要性,不但内容上要有分量,而且文字上也要有风采,而赵林是部队转业干部,对工厂的情况毕竟了解有限,笔头上的功夫也不够火候,所以他要找一个既熟悉厂里情况、文字水平又高的人帮助赵林完成这篇总结报告,另外任营岩还有一个伏笔,就是要启用这个人做厂长办公室的主任,替换现在的主任候乘道。不是候乘道这个人不好,其实候乘道还真是个老实人,没有那么多的花花肠子,工作上兢兢业业,甚至到了谨小慎微的地步,他的弱点就是没有创新精神,任营岩担心作为厂办主任,他很难和自己即将实施的改革措施和上节拍;再就是候乘道虽然是部队文书转业到地方多年,但是写作水平一直提高不大,一般文章还凑合,但大块头、有分量的文章就勉为其难了。机关做事的人,得有两样基本功,一是嘴巴能说,二是笔杆能写,没有这两样基本功,想混出个名堂,绝对没门。因为现在的领导,绝大部分的工作习惯就是看材料、听汇报,所以作为基层单位,三份靠干,七份靠说,三份靠做,七份靠写,谁如果是茶壶里面煮饺子——倒不出来,就很难有出头之日。任营岩在局里工作的时候,经常看到各厂报上来的各种报告,也经常听到各厂领导的工作汇报,闲暇的时候,也经常和同事们议论各厂写手们的水平高低,而候乘道的作品,往往会被他们评头论足地挑出很多毛病,所以自己现在做了厂长,自然是不愿意旧戏重演,让局里那些老同事看纸厂文章的笑话了。

赵林也知道自己的写作弱项,听到任营岩要给自己推荐一个润笔帮手,连忙说道:“好啊,任厂长推荐的人是谁呀?”

“子弟学校的校长,张达纯。行吗?”任营岩脱口而出。

“是个合适人选,笔头很硬,只是这个人很清高,请得动吗?”赵林不无担心。

“你放心,他就是诸葛亮,我也要三顾茅庐请他出山。”任营岩笑着回答。

在宏文纸厂,张达纯算是个不大不小的人物,他和任营岩一样,也是老三届知青,说起来还比任营岩高两届,任营岩是高六八届,张达纯是高六六届。虽是同校,但在校时两人并无来往,任营岩对张达纯的认知,是在一起下乡插队的时候:下乡插队的第二年,公社抽调了四个表现好的知识青年到公社帮忙,其中就有任营岩和张达纯,任营岩在办公室做文秘,张达纯办《农业学大寨报》,因为工作关系,两人经常接触。说是办报纸,其实从写稿、组稿、刻蜡板油印到派发,就是张达纯一个人,即使是这样,张达纯仍是把一张公社的小报办的是风生水起,有声有色,不但公社领导满意,社员们也都喜欢看,就连县上的领导,也是多次夸奖公社《农业学大寨报》办得好。也就是从那时起,任营岩开始欣赏张达纯。招工到宏文纸厂后,两人又先后到子弟学校当老师,任营岩教历史兼班主任,张达纯教语文兼班主任,那时的学生都不爱学古文,但张达纯的古文课却最受学生们欢迎,原因就是他讲枯燥的古文时,都会插进去一些与此有关的故事,吸引学生的兴趣;有次他讲《促织》,就穿插进了蒲松龄一生一心考取功名却屡考不中,穷困潦倒的经历,最后却是无意中收集记录了一些鬼怪故事,才使他无意中一举成名,他最后告诉学生的是李白的两句诗;古来圣贤皆寂寞,唯有饮者留其名。不过他把“饮者”两字改成了“文人”,个中的清高滋味,学生们还小听不来,但任营岩还是很欣赏的。

当老师非常能锻炼人,首先是这种职业逼着你不学习不行,有句行话叫“要给学生一碗水,老师就得有一桶水”,要想维持自己的师道尊严,没有宽厚的知识底子不行,否则学生一个问题难住你,老师的面子就荡然无存了。正因为这样,任营岩和张达纯当了几年老师,分别积累了较为丰富的历史和语文知识,更重要的是养成了好读书、善思考的习惯,使他俩以后受益匪浅。其次,老师这种职业,也最能提高人的语言口头表达能力和文字书写水平。老师站在讲台上,往往一说就是几十分钟,而且说的内容还得让学生听得明白,记得清楚,这就要求老师讲课要条理清楚、逻辑严密、重点突出、深入浅出、语言生动,要达到这一要求,事前的备课非常重要,备课最关键的就是要写好文案,无形中就提高了文字书写水平。再其次就是当老师还能锻炼出人的组织能力。中小学老师绝大部分都要兼任班主任工作,一个班级就是一个小社会,什么样的学生都有,要把他们捏合在一起,形成一个集体,班主任就必须是这个集体的灵魂,是这个集体的组织者和领导者。正因为以上这三点,当一个人成为了一个合格的老师时,他也就具备了从政的基本素质,改革开放这些年来,很多老师弃文从政,走上各级领导岗位,就是这个道理。当然了,那些默默无闻终生奋斗在教育战线的老师令人尊敬,他们就像人们所说的蜡烛一样,燃尽了自己,照亮了别人,但是,当一个老师有条件、有能力去承担更大、更重要的社会责任时,如果失之交臂,依然是人才资源的极大浪费!也正因为任营岩和张达纯抱有这样的理念和抱负,他们才不约而同地离开教师队伍,一个选择了企业管理,一个选择了教学管理。

赵林除了对张达纯的清高有些不以为然外,其他方面、尤其是文字水平还是认可的,所以见任营岩推荐,索性进一步提出:“既然任厂长请得动他,我看不如这样,职代会成立一个秘书组,让他来当秘书组的组长,你看行不行?”

“这个主意不错,就这样定了。”任营岩马上拍板。

“我现在就通知他。”赵林说完就去拿桌上的电话。

任营岩压住赵林的手,制止了他:“打电话不合适,有命令的味道,一会儿我就去学校和他面谈,这样显得更尊重他。”

赵林忙说:“对对对,还是任厂长考虑得周到。”

“另外还有一个问题,不知赵主席考虑到没有?”看到这件事解决了,任营岩就及时转移了话题。

“什么问题?任厂长说吧。”赵林问道。

“这次职代会的重头戏是分组讨论,这组怎么分?赵主席有没有想法?”任营岩没有直说,而是先问赵林。

赵林一是觉得任营岩这分组问题问的蹊跷,二是自己压根也没想到过分组还有什么名堂,所以迟疑了一下才说:“按照惯例,组是按系统分:生产上是个大组,包括制浆、造纸、整理三个车间和生产处;机修车间单独算一个组;供应科、销售科一个组,后勤一个组,包括总务科、保卫科和劳动服务公司;设备科、技术科、质检科、全质办一个组;厂办、劳资处、财务科、教育科和学校一个组;再就是党委系统一个大组,包括党办、组织人事科、宣传科、武装部、档案室。”

“厂级领导呢?”任营岩又问。

“厂级领导随系统走,谁主管哪个系统,谁就参加那个组的讨论。”赵林回答。

“你想到没,赵主席,假如你坐在当面,让下面的人找你的问题,给你提意见,他们会畅所欲言吗?”任营岩问道。

一听这话,赵林恍然大悟:“是啊,我怎么没想到这一点呢!”

“现在想到也不晚嘛。”任营岩宽慰赵林。

“那就把厂级领导单独编为一组好了。”赵林领会了任营岩的想法。

“我也是这么想的,咱们俩是英雄所见略同了,哈哈-----”任营岩边开玩笑边笑出了声。

“这样最好,即使不能完全打消代表们的顾虑,至少是能让代表们看到我们的姿态,知道我们是诚心诚意让他们找问题、提建议的,分组讨论时我们再敲敲边鼓,鼓励鼓励,我相信代表们会说出心里话的。”赵林兴奋地说。

“是啊,这两年厂子连续亏损,职工的工资奖金和福利都受到影响,怨气很大,现在给他们一个出气的机会,有气不出是不可能的,恐怕到时候谁想压都压不住呢。”说到这里任营岩的口气又变得严肃起来,“但是,让大家出气不是我们的目的,我们的目的,是要把大家的气集中起来,进行梳理,找出厂里存在的问题,进而提出整改的措施和方法,然后再大张旗鼓、扎扎实实地去落实,把我们厂的扭亏增盈工作全面、深入地开展起来!”任营岩语气坚定地说。

“说得好!任厂长,我现在终于看到纸厂扭亏增盈的希望了!”,赵林被任营岩的情绪感染,充满信心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