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悲歌忘情(上)
“你去哪儿?”唐巽鹤看向另外一边,目光锁在了蹑手蹑脚准备开溜的凤承平身上,后者看了看东方凌少,又扫了扫欢喜,忽的叹了一口气:“弟子有错,当领责罚。”
随即探过头来,低声问道:“我自觉去待两个月械屋,老头儿您能不能不跟他俩过不去?”
“还算有点自知之明。”唐巽鹤点点头,挥手道:“带上你那只熊,滚快一点。”
“得令!”凤承平极其乖巧的答道,随即一手拉起了躺在地上装死的楚楚,深吸一口气,道:“唉,给你送个吃的,惹这么多事出来。这下好了,我关进去,你也得自己出去觅食了。”抚了抚楚楚的毛发,赶忙催道:“快走快走,还要老子背你啊?早就背不动了!”
凤承平一边催赶楚楚,一边以商量的语气说道:“老……师父,我先去给宜宁师姐送点东西,再进去,就这样了啊,您大人有大量,这点时间还是会给我的吧?”
“说完了?”唐巽鹤淡淡的问道。
“这就走!”凤承平头也不回的往后奔去,心中默念道:“二少爷你个傻子,欢喜师姐出来就给我一顿,已经让我觉得不对劲了,她撵你走,你还赖在那里……唉,这次老头看上去是真有点不高兴了,我虽然平时没大没小,但是看他那个样子,我也没法子了,你自求多福吧。”紧了紧怀中的玉枕,轻轻的叹了一声,脚尖一点,拉着楚楚离开了这里。
“东方家的年轻人,想来必然是懂得规矩的,孤身来此,胆子倒是不小。”唐巽鹤收回放在执灵上的手,可东方凌少还是一动不动,如同被牢牢锁定在了原处一般。
“前辈,在下前来交还贵门的十三封,东西在我腰间,前辈可亲自检验。”东方凌少额头已沁出汗来,刚才凤承平离去时,悄悄向他比划了两个手势,意在让他小心行事,他既然能看见,眼前这位不知武功境界到底如何的唐门高手会视而不见?现在仅仅是依靠气机,就压得自己喘不过气来,若是真的要动手……
唐巽鹤手一引,手中已多了一封火红的封折,他只是瞧过一眼,便交还给了东方凌少,后者正感到疑惑不解时,唐巽鹤已走向了欢喜:“你带来的,的确是我唐门的独门暗器制造之法,十三封,上面的火漆也没有错,没有任何开启的痕迹。”声音渐渐压低,唐巽鹤已站在了欢喜面前:“可为何宗祠里还有一副?”
东方凌少闻言心神俱震,唐巽鹤的这番话对他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他虽然不是唐门中人,但仍然知道盗取,冒用宗门秘籍,是一件多么危险的事,也知道对于唐门这样的家族宗门来说,这种行为,与引火****已毫无区别。欢喜此时已是全身发颤,咬着牙,不发一言,只是默默的跪倒在地,随即只听得一声金玉声响,东方凌少猛然反应过来,气血上冲,一口鲜血喷出,强行破开了唐巽鹤的气机牵制,吼道:“不要!”
还未等东方凌少有所行动,唐巽鹤双指一探,已是将欢喜手中匕首断成两截,他幽幽道:“你今日是怎么了?这可一点都不像你平日的作风,心绪已经乱了?”未等欢喜回答,他继续说道:“我老屋若是人人都像你这样,做了必做的事,犯了宗门的错,就欲一死了之,我这里可就没有人了。”
欢喜紧咬嘴唇,这才开口道:“先生,一切都是我的过错。”
唐巽鹤并没有理睬,抬头看向一旁勉力支撑的东方凌少,自语道:“当年我让你去寻东海铁英,回来之后,你虽有所遮掩,可我明白,你有心病了。”他瞧了瞧欢喜身上的竹筒:“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才嗜饮起来的吧。”他一只手按在了欢喜的肩头,道:“欢喜,别抖。”
欢喜身体的颤抖渐渐止住,唐巽鹤直视着东方凌少,道:“十三封对我唐门很重要,所以,东方家的年轻人,谢谢你将它送回。”顿了顿,唐巽鹤的脸上终于有了笑容:“我也希望你明白,这个孩子,虽然不是我的弟子,但是我已将她当做女儿看待。她,更重要。”
欢喜跪在原地,眼神涣散,脑中一片空白。
这么多年来,唐巽鹤只收了凤承平一个徒弟,老屋中其他人对他均是执长辈之礼,以先生称呼,大家嘴上不说,可心中都有疑问,为什么唐巽鹤不收他们做徒弟?明明已经快到了倾囊相授的地步,却舍不得给一个名分?
所以,他们称呼凤承平为小师弟,这之中,有羡慕,有嫉妒,也有疑惑,到底他胜在哪里?让先生收去做了徒弟?
欢喜不知道自己为何叫欢喜,只记得先生这么叫她,那名字就这样了吧,自己待在老屋,与清歌不同,她喜欢一个人待着,一个人解决所有问题,唐家堡的人,自己总有一股抵触的情绪,不愿做过多的交流,也许从心底,欢喜就已经有了这样的认知:
唐家堡虽大,可并不是安身立命的地方。
老屋虽小,却让人觉得住的安心。
每个人都在拼命,拼命维护着老屋,不让这间屋子坍塌。可一个人,永远无法解决所有问题,例如那个最简单的一个问题,为什么唐巽鹤不愿认其他弟子?
这个问题,欢喜也想过很多次,可她没有问,也没有去找那个答案。它就像一个梦魇一般,潜伏在身体深处,在安静的时候啃噬着自己的灵魂。
她明白,最后面对的那个答案,极有可能不是她想要的那一个。
可今天,就在唐家堡内,这个静寂无人的小竹林中,她听到了唐巽鹤面对着另外一个对自己极其重要的一个人,亲口说出的一句话,一个答案。
一个她一厢情愿的答案。
她想起身狂奔,可担心打破了这一刻的气氛。
她想回去四处宣扬,可担心被师弟师妹看作疯子。
她想大哭一场,将心底藏了十年的担忧,委屈,疑惑全部宣泄出来。
她想做很多事情,但现在她只有静静的待在这里,忍住眼泪,一动不动。
因为先生方才叮嘱过,别抖。
“你叫东方凌少?”唐巽鹤问道。
“是。”
“东方家的二少爷,萧别情的徒弟,我没说错?”
“没有。”
“若有一天,”唐巽鹤盯着东方凌少的脸庞:“她与你的那些身份有了冲突,你会怎么做?”
“我……不知道。”东方凌少迟疑了一下,终是说道。
“但在下的性命已交给了她,那些名号,也算不得太重要了。”东方凌少忽然笑道:“前辈眼下便可来取在下性命,十三封之事,除去承平之外,当世已无这林外之人知晓。”
“你的回答也是一股世家子的味道。”唐巽鹤嘲道:“她若真喜欢你,你为了她而死在我面前,岂非让她恨我一辈子?”他扬了扬手:“一般的回答,不过你的那一个问题,可以问她了,我不会拦。”
东方凌少一怔,完全没有意料到是这样一个局面,不过他很快就镇定下来,踏前一步,开口道:“欢喜姑娘……”
还未问出口,只听得欢喜说道:“东方公子,你走罢。”
欢喜转过身来,一脸平静的看着错愕的东方凌少:“先生已宽宏大量放你走,莫非你还有其他想法?”她向唐巽鹤一跪,道:“欢喜触犯门规,本已是死罪,先生不愿动手,我亦无颜自谅,愿永驻老屋,终生不出。”
“永驻老屋,终生不出……”东方凌少脸色惨白,像入了魔一般不断的喃喃自语,他已失去了平日的自信,只是颤声问道:“那年在东海……”
“只是小孩子骗人的话罢了,”欢喜淡淡的应道:“东方公子,我们都已经长大了,不是小孩子了,玩笑话,当不得真的。”
“小孩子?”东方凌少如遭重击,后退数步,这才稳住身形,久久说不出话来,他闭上眼,颓然道:“等了这么久,就是这句话吗?”
“抱歉,”欢喜站在了唐巽鹤身后,道:“没想到小女子几句玩笑话,让东方公子误会如此之重,执念如此之久。东方公子若要怪罪,尽可朝我来。”
“不,不必了。”东方凌少看向两人,只是笑道:“我知道,你刚才说的话,是让我死心。”
“所以,我不管真假。”东方凌少理了理稍显凌乱的衣衫,正了正发髻,道:“我会如你的愿。”转瞬之间,他仿佛就又恢复成了那一个风度翩翩的世家公子。
“前辈,”东方凌少一礼,问道:“有梦的人,是不是都很幸福?”
唐巽鹤的目光变得和善起来,他没有转头去看身后的欢喜,而是打量着眼前这个丰神俊朗的年轻后生,答道:“但愿如此。”
“多谢。”东方凌少抱拳,随即将放回的十三封恭恭敬敬的递上前去:“权当是贵门凤承平协助在下取得九霄铁精的一份答礼。”
唐巽鹤没有犹豫,将十三封收了去,东方凌少看向欢喜,后者却是转过头去,两人没有更多的话语,东方凌少仰天笑道:“天虽长,地虽久,金玉满堂应不守。
富贵百年能几何,死生一度人皆有。
孤猿坐啼坟上月,且须一尽杯中酒。
且须一尽杯中酒……哈哈哈哈。”